沈同再一次加班到凌晨一點才回家。
他看了眼滿桌子的菜，厭煩地去抽了根煙。
「倒了吧，吃過了。」
兒子緊隨其後，也抱著枕頭離開了。
「爸爸，我以後跟你睡行不行？媽媽一身油煙味，我討厭……」
我忽然覺得自己就是個外人。
他獨自抽了一夜的煙。
我也想了一夜，最後得出了一個結論——離婚吧。
後來，我帶著我的新女兒與他們見面。
父子倆齊齊紅了眼睛，問我：「那我們呢？我們算什麼？」
我目不斜視：「算我的人生汙點。」
1
「離婚？你又在鬧什麼脾氣？」
沈同停下辦公的動作，抬起頭來，臉上冷漠沉穩，毫無關切之意。
「嗯，離婚，沒鬧脾氣。」
我將早就擬好的協議遞到他面前，這是昨天我花費了一整晚、今天一大早找人趕著做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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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協議，沈同這才有了幾分認真。
沈同簡直難以置信，他看了眼條款，發現我選擇放棄撫養權，隻會按時打來撫養費。
「你，連兒子也不要了？」
我沉默了一瞬。
想起昨晚沈時小小的個子，卻皺著小臉躲得遠遠地的樣子。
「你，媽媽，不要靠近我。」
我揚起的手尷尬地放下，問他為什麼。
沈時張口便說：「你身上的味道臭臭的，一點都不如甜甜姐姐，她身上永遠都是香香的水果味。」
我知道，他說的是我身上的油煙味。
可是甜甜姐姐又是誰？
沒等我想明白。
沈同就回來了。
與對待我的態度不同。
沈時喜笑顏開地牽起了沈同的手，眼睛裡滿是興奮。
「爸爸，我以後跟你一起睡好不好。」
然後看了眼身後的我，小聲說，「我不喜歡媽媽，她總是管著我……」
沈時嫌棄的目光和童稚的話，就像是一根刺，牢牢地釘在我心口。
他對所有人都有好臉色，甚至是陪他玩遊戲的甜甜。
隻有我，他從小就不喜歡。
既然這樣，我也就不要這個兒子了。
沈同還是無法理解。
「昨晚是什麼特殊的日子？就因為我沒吃你做的飯所以你生氣了？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跟你道歉，我昨天下班回來實在太累了。
「可姜雨，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別這麼任性。」
2
昨天的確不是什麼特殊的日子。
隻是，既然在外面吃了飯，為什麼不跟我說一聲呢？
我從六點等到凌晨一點。
難道我就活該嗎？
我這麼想著，也說了出來。
沈同推了推眼鏡，耐心已經有些售空：「那是因為公司的事情有些忙，我忘了跟你說了，你非要揪著這點小錯嗎？」
「忙？」
我平靜地笑了笑，拿出手機聊天記錄給他看。
時間是凌晨一點。
甜甜：【謝謝沈總陪我一起完成工作，十分感激呀～】
這是沈同公司的群。
剛結婚的時候，他非要把我拉進來。
說自己絕對不會和任何女下屬搞曖昧。
我當時就言語威脅，說：「你如果敢對不起我，我絕不回頭。」
沈同連忙認錯、哄我，聲稱永遠不會有這麼一天。
可現在看來。
永遠這兩個字，像個笑話。
沈同隻愣了一秒，眉眼間便浮現一絲煩躁。
「那是公司的實習生，人小姑娘剛來公司什麼都不太懂，我幫幫她怎麼了？
「姜雨，你以前從不介意我幫其他女生做事，現在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
沈同的語氣難掩失望。
我沒想跟他繞著這個話題打轉，隻是利落地籤了字。
到底是怎麼樣，我已經懶得聽解釋了。
「行，那你就當我變了，但這個婚，我一定要離。」
沈同沒話說了。
他抬眼看我，眼裡是滿滿的不解和好笑。
「離婚，可是姜雨，你一個家庭主婦，離了婚能去哪裡呢？」
我又把協議往前推了推，笑：「總比困在家裡好。」
3
沈同籤字的那一刻，我如釋重負。
他最後問了我一句。
「你考慮清楚了嗎？」
我知道，他是說財產分割方面。
沈同和我家的經濟懸殊。
所以在結婚前，我就籤好了協議。
即使後面離婚，我也分不到什麼錢。
那個時候。
我是真愛他啊。
現在，我更想要自由。
沈同勸我跟兒子告別。
我沒有理會，算了吧，我已經不是他的媽媽了。
我走出辦公室，看到一個長相甜美的小女生正準備進去。
瞄了眼工牌。
賀甜甜。
原來她就是甜甜啊。
看到我，她抿了抿唇，不情不願地喊了聲：「沈太太。」
女人的直覺是很準的。
我立刻想到，沈時的口中提到遊戲打得很厲害，渾身香軟的甜甜姐姐。
想必就是她吧。
他應該很中意這個新媽媽。
我笑著糾正賀甜甜：「我跟沈同已經離婚了，你以後不用叫我沈太太了。」
賀甜甜怔愣一瞬，隨後眼裡便忍不住閃過幾絲驚喜。
「真的？」
我沒應聲，提著包走了。
我以為家裡會有很多我的東西。
可我收拾完才發現，自己的東西還沒有半行李箱。
就連沈同這個對衣服沒有講究的人，襯衫都比我多出三件。
購物車裡也全是準備買給沈時的玩具、輔導資料，以及為他調理身體的食譜。
明明幾天前，我還在準備給沈時做新的食療。
因為沈時從小身體就不好，腸胃虛弱。
他的飯菜一直是我特地調制。
既繁瑣又麻煩。
常常要耗費兩三個小時才能做出屬於他的那一份。
但沈時一直不太喜歡我做的飯，因為單調、無趣。
每次吃飯都要哄他好幾遍才肯吃。
不過現在。
再也沒有人管著他了。
他會很高興吧。
4
我拎著行李箱回到了老家。
父母得知我離婚後。
沒有第一時間責備我。
而是心疼得紅了眼睛，怒衝衝地要去找沈同那個混蛋理論。
我搖了搖頭，再三強調自己已經跟他兩清了。
我媽這才放下去京市找他的念頭。
我爸嘆了口氣，心疼道：「孩子回家總是好事，餓了吧，爸去給你做點吃的。」
我攔住他：「不用了爸，我自己去下點面就行。」
我媽猶豫：「可你從小就沒做過飯……」
我輕松一笑：「現在都會啦。」
爸媽又是眼眶一酸。
她們被我推著去房間休息。
而我，則是回到自己的房間，掃視了一圈。
小小的，卻很溫馨。
這是我的家。
我就這麼在家裡住了下來。
一住就是半個月。
每天睡到自然醒。
偶爾去和朋友約飯，逛街，做 spa。
再也沒有早上六點起床，隻為了給沈同父子做好早飯，然後送沈時去幼兒園。
回來還要收拾家裡，洗洗衣服拖拖地，忙完已經是中午。
沈時不喜歡學校的飯，我就隻能每日去給他送飯。
一天忙忙活活的，也就過去了。
現在想想。
我之前真是傻啊。
結婚到底給我帶來了什麼？
我自嘲地笑了笑。
或許沈同還沒接受失去我這個全能保姆的事實。
回到家後的幾日。
偶爾能收到沈同的消息。
沈同：【今天沒有西紅柿雞蛋面嗎？】
我提醒他：【沈同，我們已經離婚了。】
沈同：【嗯。】
【那你能不能教教我怎麼做？】
我覺得好笑：【百度是為我一個人發明的嗎？】
沈同不說話了。
然後過兩天，沈同半夜又會發；【姜雨，沈時的腸胃又難受了，你之前是怎麼為他緩解的？】
【先幫他揉腹，注意力道，不能太輕也不能太重，五分鍾後看看有沒有緩解。如果沒有緩解就去準備一碗熱騰騰的紅棗羹，半碗就夠了。或者他實在不願意喝，你可以去一樓儲物櫃裡的第一排第三列的抽屜裡，拿出治胃疼的藥。】
過了幾分鍾。
沈同：【謝謝，小時好多了。】
我盯著手機屏幕看了好久，淡淡回道：【嗯，以後這些事，也不要再來找我了。你是孩子的父親，這些我想你應該有解決的能力。】
5
為了省下請營養師的錢。
我曾沒日沒夜地學習怎麼調制出來適合沈時的營養餐。
那晚，我剛剛做好一碗鱸魚蔬菜粥。
可換來的。
卻是沈時噘著嘴怎麼都不肯吃，推三阻四下，碗被弄翻，粥灑了一桌子。
我被還在泛著熱氣的粥燙紅了手。
疼得眼淚瞬間掉了下來。
沈時卻高興地拍著手跑走。
「哇偶，終於不用喝難吃的粥咯！」
我曾無數次氣得想要去動手打這個孩子。
卻又在沈時哭著喊媽媽我胃疼的時候。
無數次原諒他。
畢竟十月懷胎，那是我身上切切實實掉下來的一塊肉。
我豁出半條命生的孩子。
我心疼他。
就算是心疼我自己。
我愛他，可以忍受一切。
但現在。
我沒辦法再把他當作我最愛的小孩了。
愛，也會消磨殆盡。
6
我在家裡就這麼享受了一個多月的休闲時光。
直到沈同帶著沈時找上門來。
我爸媽不是很歡迎他。
但沈時嘴很甜，上來就外婆外公地叫著。
我爸媽心軟，雖冷著臉，也沒辦法把孩子趕出去。
隻好讓他們進了門。
我讓爸媽進屋，我跟他們談。
沈同從沒這麼憔悴過，他看著我，目光黏在我身上，這個向來講究的男人，居然生了些許胡茬，一雙深褐色的眸子，也滿是疲態。
「姜雨，你還好嗎？」
我點點頭：「挺好的。」
不用伺候人了。
能不好嗎？
沈時黑溜溜的眼睛看著我，已經舉起了雙手。
因為我每次去幼兒園接他，都會過去抱他。
那會讓我有一種幸福感。
但是沈時每次都不太願意，他飛速躲過我的懷抱。
在眾人面前，我是他的媽媽，似乎讓他很丟人。
於是現在，我也沒有過去抱他。
沈時眼裡的光一點點暗淡下來，他委屈地問：「媽媽，你怎麼不抱我？」
我很平靜地回：「因為，我已經不是你的媽媽了。」
沈時的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
因為我從來沒有跟他說過這樣的「重話」。
沈同深呼一口氣，摸了摸沈時的頭：「姜雨，不管怎麼樣，你都是沈時的母親。
「小時還小，他不能缺少母親的陪伴，今天來是跟你說復婚的事情。」
我搖了搖頭，笑著建議：「如果沈時真的需要一個母親，你可以給他找一個後媽。」
沈同的眉頭擰起：「後媽？你真的要讓孩子有一個離異家庭嗎？」
我覺得他的話沒頭沒腦：「是沈時不喜歡我這個媽媽，你忘了嗎？比起我，他更喜歡，甜甜。」
沈同被氣得一噎。
「姜雨，你一定要這樣說話嗎？
「你明知道，賀甜甜隻是陪小時玩個遊戲而已！」
我反唇相譏：「我也隻是不想當他的媽媽了而已。」
沈同看了眼沈時，苦笑一聲：「怎麼辦？媽媽不肯跟我們回去。」
誰知，下一秒，沈時就躺下哇哇大哭起來。
「不，我要媽媽，我要媽媽！」
我愣了愣，完全沒想到沈時會這樣撒潑，被他吵得頭疼無比。
最後，是一道軟糯的聲音打斷了這一場噪音。
「媽媽，他是誰？」
父子倆皆是臉色一白。
7
我彎下腰，將女孩抱起，臉上浮現幾絲溫暖的笑意。
「一個小男孩而已。」
諾諾眨了眨眼睛，瓷白的小臉上滿是不解：「媽媽，他沒有媽媽嗎？為什麼要喊你媽媽？」
沈時聽了，立刻爬起來衝諾諾氣憤地大喊道：「你閉嘴！這是我的媽媽！你是哪裡來的野孩子？」
我臉色瞬間變了。
「沈時，你是怎麼說話的？
「誰教你說的這些？」
沈時還沒回，沈同就搶先一步道：「姜雨，與其問這個，你不如解釋解釋你的女兒是怎麼來的！」
他的臉上還有著一絲怒容和被背叛的傷痛。
可是。
他有什麼資格說我背叛呢？
我冷冷笑了笑，捂住了諾諾的耳朵。
「乖，我們不聽這兩個神經病胡言亂語。
「諾諾就是我收養的女兒，有什麼問題嗎？我需要跟你解釋什麼？前夫！」
話畢，沈同頓時雙眼通紅。
「女兒？
「那我們呢？我和沈時算什麼？」
我將諾諾抱去了裡屋，目不斜視：「算我的人生汙點。」
「姜雨！」
沈同的聲音又大了些。
我卻做了個「請」的姿勢。
「沈先生，如果沒有什麼事，請你離開我的家。」
最後三個字。
我咬字頗重。
沈同氣得頭疼，指著我說：「你放著自己的親生兒子不養，偏偏要養一個來路不明的野丫頭？
「姜雨，我看你真是瘋了！」
我臉色唰的一下沉了下來，冰冷如霜。
「沈同，我也再說一遍，諾諾是我的女兒，我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她。
「這裡不歡迎你，走吧！」
沈同咬著牙：「你就沒有想過錢的問題嗎？你當家庭主婦這麼多年，又有誰會要你？」
我冷著一張臉。
「跟你有什麼關系？
「我就算餓死在街上，跟你沈家也沒什麼關系。」
話說到這份上，沈同就算再想讓我走，他高傲的自尊心也不允許了。
「好，你不後悔就好！我倒要看看，你能做出什麼水花！」
沈時哭叫著離開。
嘴裡還在不斷咒罵著諾諾。
我看得一陣心寒。
怎麼就養出了這樣一個兒子？
8
「媽媽……你會不會不要諾諾了？」
諾諾一雙葡萄般的眼睛中，滿是害怕，她的語氣裡帶了哭腔。
立刻衝過來抱住了我。
就如我最開始遇到她的那天。
那晚我半夜餓了，於是起床。
在廚房煮了一碗陽春面。
因為面很燙，做飯的時候也出了點汗。
我直接把面放在院子裡的小桌子上，去衝了個澡。
誰知，回來的時候卻發現有個髒兮兮的小姑娘正狼吞虎咽地吃著。
被我發現時，她嚇得渾身一抖，立刻跪了下來。
「對不起，對不起阿姨，我隻是太餓了，不要打我……」
她跟沈時差不多大，四五歲的樣子。
卻瘦得皮包骨頭。
我看得雙眼泛酸，把她抱了起來，說實話，硌得慌。
我盡量讓自己的語氣柔軟。
「沒事的寶貝，你餓了是嗎？吃飽了嗎？沒吃飽的話阿姨再給你做一碗。」
小女孩怯生生地抬眼看我。
「飽了……」
我心窩一軟。
十分鍾後。
又多了兩個小碗疊在桌子上。
我帶她去洗了個澡，又找到了我兒時的衣服。
可穿在她身上，還是大了很多。
我問她：「你叫什麼名字？」
她小聲地答：「諾諾。」
「你爸爸媽媽呢？」
諾諾搖了搖頭：「我沒有爸爸媽媽。」
洗得幹淨的諾諾白淨著小臉，烏黑發亮的眼睛怯怯地盯著我看。
我讓她住了一晚。
隔日就將人送到了警察局。
臨走的時候，小姑娘抱著我的腿，眼睛中一片水霧。
她說：「阿姨，謝謝你。」
我走出警局兩步。
便返回接了小女孩出來。
我爸媽問我為什麼。
我笑了笑沒說話。
因為那晚，諾諾在半夜裡，緊緊依靠著我的胸膛。
睡夢中，呢喃不清地喊：「媽媽……不要丟下我。」
算了。
養她一個，又怎樣呢？
9
我蹲下身子，跟諾諾保持一個高度。
諾諾很聰明。
一下子就明白了今天是怎麼回事。
我擦幹淨諾諾流淚的小臉，語氣溫柔到極致。
「諾諾忘了嗎？媽媽把你帶回家的時候，就承諾過要照顧諾諾一輩子。
「不管因為什麼，媽媽都不會不要你的，相同的，諾諾也不可以放棄媽媽，明白嗎？」
諾諾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抱住我嗚嗚地哭了起來。
我知道，她太缺少安全感了。
她六歲了。
卻瘦得跟四歲的小孩一般。
我不知道諾諾在遇到我之前受了多少苦。
但現在。
我是她的媽媽。
10
收養諾諾的手續完全下來了。
因為她沒上過幼兒園。
所以一些學校對於諾諾的入學，會有些抗拒。
但好在還有一年。
我可以找好老師，教會諾諾，那些她從沒接觸過的東西。
其中最關鍵的一步。
是錢。
我不打算跟父母要錢。
也不打算做無業遊民。
報志願的時候聽了父母的話，報了個師範。
她們說，女孩子就應該安安靜靜的，找份穩定的工作就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