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外婆來看我。
我除了關心他們,也小心翼翼地問了問小姨。
他們聞言,交換了個若有所思的眼神。
「別瞎想,她怎麼會不喜歡你呢。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我了然。
她果然不喜歡我。
而這根源,外公外婆也心知肚明。
我沒有再țú²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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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意外的是我爸。
他得知我轉了學,竟然沒有去外公外婆家大吵大鬧。
「聽說第二天就買了車票,回了 Z 城。」
我將信將疑,卻不得不信。
因為信息是張警官提供的,就是那個留了電話的警察叔叔。
他和小姨是老同學,專程來了學校好幾趟,當著我的面指天為誓一定加強對我爸的監控。如此,我終於放下擔心,開始好好地衝刺高考。
此時,距離考試還有不到 100 天。
14
我本來以為,以我在 Z 市一高年級前十的成績,就算換了學校名次也不至於掉得太離譜。
但月考成績一出,我竟然排在三百多名。
而這,竟然還是寒假惡補過後的成果。
「就這點分,你還想考 A 大?」
小姨拿著排名表,臉上的表情垮得不能更垮。
「早就告訴過你媽,C 城三線城市,教育、醫療資源都相對落後。偏偏她長了個戀愛腦,為了你爸非要去。現在看看你……」
「小姨。」
我打斷她。
「是我不行,和我媽無關。」
她一愣,和我視線相接,冷笑著說了三聲「好」。
扭頭走了。
我其實知道她是為我好。
哪怕她可能並不喜歡我,但也在外公外婆的要求下,或者看在那絲血緣上,一直在為我打算。
可是,媽媽是我身上唯一的逆鱗。
她溫柔、慈愛、有耐心,包容理解我的一切古怪。
她本該健康長壽,卻被人所害。
小姨可以打我、罵我,但不能說我的媽媽。
她已經長眠於地下,不該再被人說三道四。
15
小姨從那天起,沒再理我。
我沒有和外公外婆說我們之間的龃龉,隻把睡眠時間再一次壓縮。
我想考 A 大,我想向小姨證明:我能行。
成績不夠,那就努力學。
努力還不夠,那就拼命。
班主任劉老師,給了我很多建議。
我按照建議,一點一點地彌補自己和同學的差距。
得益於前期跑步積累下的良好身體,高強度的學習下,很多同學免疫力下降,被各種病毒擊中。
隻有我,屹立不倒,被戲稱為「高三一班定海神針」,簡稱「針哥」。
終於,二模,我爬到了全年級一百名。
三模,我擠進了前五十。
而這所學校的前五十,幾乎已經能鎖定 A 大。
拿到成績那天,哪怕是我,也忍不住飆了點淚水。
我跑到班主任辦公室門外,正好撞見小姨走出來。
「小姨,我考了……」
我話還沒說完,她卻繞過我施施而去,隻留給了我一個背影。
劉老師趕緊招呼我:「快來,我正要和你說你這次的問題……」
我捏緊拳頭,扭頭微笑:「好。」
16
就在我幾乎把自己熬成人幹時,高考終於來了。
考試都是交叉考場,不能在自己校內考。
考前一天,大家都復習不進去,紛紛相約踩點。
「針哥,你去嗎?」
我猶豫了一下,又想到也就這幾個小時,那刀再磨也就那樣。
於是點了點頭。
我沒有想到,隻是這一個小小的點頭,差點葬送了我的整個高考。
考試場地在七中,地鐵直達。
學校已經拉了紅線,不讓人進。
大家站在門口,對著地圖研究自己在哪棟哪層。
我掃了一眼地圖,手機突然收到小姨的消息:「你人呢?」
我正要回答,就被人用湿巾捂嘴拖進了附近的草坪。
乙醚的氣息撲鼻而來,失去意識的前一秒,我看到了我爸陰沉、詭譎的臉。
17
再次睜開眼,我被五花大綁在一條凳子上。
爸爸笑得十分開心,端著水遞到我面前:「喝點?」
已經到了如此地步,我反而無所畏懼。
我喝了一大口水,不動聲色地觀察四周。
這似乎是個爛尾樓,四面透風,連外立面都沒有。
樓外一片漆黑,點點星光照亮了我們彼此的神情。
我試圖和他講道理:「你這是綁架。現在放了我,我不會告你。否則,被警察找過來,你就等著鐵窗淚過完下輩子。」
「嘖嘖嘖。」
他伸出一根指頭,輕輕搖了搖。
「安安,你小時候從來不會這麼和我說話。」
「你總是很柔順,很聽話,爸爸媽媽叫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
「是什麼時候變的呢?」
他歪了歪腦袋,一拍手:「啊,是你媽媽走了以後。」
「所以我把你媽媽也帶來了。你乖乖聽話,好不好?」
18
我渾身的血液仿佛倒流,幾乎找不到自己的聲音:「你說什ťůₗ麼?」
他從地上拿起一個黑色的正正方方的盒子,嘴唇幾乎咧到了耳邊。
「她一個人長眠於地下多孤獨啊。」
「一家人,就該整整齊齊。」
我看著媽媽的骨灰盒,渾身顫抖,電光石火間,我突然明白了:「你根本沒有放棄把我帶回去。你回 Z 市,就是為了掘媽媽的墳!」
這個認知讓我徹底崩潰了,衝他破口大罵:「連S人的清淨你都要打擾,S的怎麼不是你!怎麼不是你!」
爸爸唇邊的笑意一點點消失,眼神一點點冷下來。
「對長輩如此不尊重。」
「看來你外公外婆把你養歪了啊。」
「不過,」想到什麼,他又笑了出來,「以後不會了,這世上再也不會有人能分開我們。」
「什麼意思?」
我像是被塞進冰櫃,全身發寒:「你對外公外婆幹了什麼?」
「安安,你讀了那麼多書,有沒有聽過一句話。」
「老而不S是為賊。」
「他們把你從我身邊偷走。」
「兩個老小偷,怎麼配活呢?」
「不可能,不可能的。張警官一直盯著,絕不可能出事,你在騙我。」
「騙子!」
我瘋狂地掙扎,整個人連同椅子一起摔倒在地。
地上的灰塵濺了我滿臉,綁住我的繩子徑直勒進肉裡。
可這一切都沒有我接下來聽到的更讓人絕望。
「警察管得了人,管得了車嗎?」
「隻不過在他們的車裡動點手腳。」
「嘭。」
「一場車禍,就能讓他們提前升天。」
19
「你是個瘋子。」
「我早該想到的,你早就瘋了……」
「我媽S的時候,你就已經瘋了!」
我趴在塵埃裡,看著那個男人越走越近。
眼淚忍不住溢出眼眶,巨大的悲慟把我淹沒。
他輕輕把我的臉抬了起來:「安安,這都得怪你啊。」
「如果不是你非要逃離我的身邊,我怎麼會對他們下手呢?」
「明明省內也有 985,你卻非要考出去,又怎麼能怪我對你也下S手呢?」
「你看——」
他一隻手拽著我的頭發,像拖S狗一樣拖到樓邊,一隻手指著茫茫夜色:「那裡就是你原本考試的地方。」
「可是現在,你隻能待在這裡,看著你的同學們考完一門又一門。」
「至於你?」
「永遠也別想離開我,永遠!」
借著熹微的晨光,我終於看到了自己所處的位置。
竟然就在考場外的爛尾樓頂層!
他要我親眼看到希望破滅在眼前,自己的命運被改寫,要我永永遠遠也再不敢生出逃跑的心思。
這一刻,我對他的恨達到了頂峰。
如果這世上真的有神佛,我願意用自己的生生世世換他立刻暴斃!
仿佛冥冥之中有神靈聽到了我的聲音,一個怒喝炸響在頭頂。
「去你媽的宋熠,老子不劈了你對不起我姐的在天之靈!」
20
小姨仿佛從天而降,一板磚下去,在我面前耀武揚威了半天的男人瞬間撲街。
我張大的嘴還未合攏,小姨又是一板磚眼看就要砸爆男人的狗頭。
一隻手迅猛地拉住了她:「喂喂喂,剛才那一下我可以當作沒看到,現在再打可就說不過去了啊。」
小姨怒發衝冠,回頭就罵:「當我沒學過法律,老子這叫正當防衛!」
張警官也終於硬氣了一回:「江蘭蘭!咱們來了這麼多警察,你防的哪門子的衛?」
又立刻軟了下來:「還是趕緊看看安安,還有兩個多小時她就要進考場了……」
我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天上地下,警察叔叔們已經把這裡包成了鐵桶。
而我爸繼被一板磚敲暈以後,又被四個警察五花大綁迅速抬走。
我立刻回神,拉住小姨,激動得語無倫次:「外公外婆的車……」
小姨不耐煩拿湿巾給我擦臉:「你真的是蠢,他說什麼你信什麼。」
「你外公最高車速不超過 20 碼,上高速都要被黃牌警告的選手。能有個什麼事!」
我的眼淚卡在半空:「啊?」
「他們撞到了路邊護欄上,受了點擦傷,這會兒在家裡試旗袍。」
「怕他們擔心,我沒和他們說你的事。」
「你要是再不趕快收拾,等會在校門口被他們看出來,有你受的!」
「啊啊?」
21
我被小姨帶到最近的賓館洗了熱水澡,灌了一杯特濃,又咽了三個包子。
然後一路送到考場。
一路上,我大氣都不敢喘。
明明是受害者,但我總覺ťü₎得我要是敢對今晚的事發表一個字的看法,小姨的冷嘲熱諷就能狂風暴雨一樣把我懟成傻逼。
此時天光已經大亮,小姨走在我身邊念經一樣念了一路的重難點。
卻在見到外公外婆時,緊緊地閉上了嘴。
隻見他們穿著紅彤彤的旗袍,手裡舉著「旗開得勝」衝我們猛搖。
「去吧,好好考。」
「A 大是你媽媽的母校。她能做到,你一定也可以。」
我腳步停了。
原來她一直知道。
我沒有回頭,仰著臉憋回了沒出息的眼淚。
「嗯,我一定行。」
因為,何其幸運,我遇到了你。
是你,熬了無數通宵緊急為我量身定制復習計劃。
是你,搜集了我高中的所有考卷,一科一科地分析我的不足和缺點,又讓劉老師來告訴我。
是你,押著我鍛煉身體,時不時借宿管阿姨、劉老師的手送給我補品。
你對我從沒有一句好話,可卻是我最堅強的後盾。
我可是你這個特級教師一手一腳帶出來的學生。
你說我可以。
我就一定行。
22
高考完,外公外婆還是知道了我爸綁架我的破事。
他們牽著我的手老淚縱橫,又不斷安慰我:「沒關系,A 大沒考上,其他學校也是可以的。」
我看了一眼毫無形象癱在沙發上嗑瓜子的小姨,有些猶豫:「其實……」
「考不上就復讀。」
「A 大都考不上,江芝芝知道了不得氣得從墳墓裡跳出來。」
「哦,現在連墳墓都沒了,嘖……」
外公外婆怒了,一頓雞毛掸打得小姨手裡的瓜子撒了一地。
「就你這破嘴,什麼時候能嫁得出去!」
我視線轉移到一邊笑眯眯喝茶的張叔叔身上。
「張叔叔,今天又是來提取重要證詞的?」
他的眼睛一直盯著滿場亂竄的小姨:「不,今天是來慰問病號的。」
病號?
我不可思議地扭頭看去。
隻見小姨左支右擋間,雞毛飛了滿天。
呵呵。
我懂我懂。
一定是板磚把手磨破了皮的那種病號哈。
23
高考成績出來那天,我爸被正式立案。
外公外婆一邊對著我的成績喜極而泣,一邊發愁:「這以後可真考不了公了。」
小姨毫不在意:「宋安安以後是要當天文學家的,考什麼公,真是老糊塗。」
外公默默掏出了新的雞毛掸,外婆默默地撸起了袖子。
我堅定地在自己的志願下填上了 A 大。
張叔叔問我,要不要去看看爸爸。
他綁架、故意傷害, 數罪並罰,最少也是二十年。
我摸了摸媽媽的骨灰盒, 頭也沒抬地拒絕了。
重生以來,我一直沒想明白一件事。
為什麼上輩子,我隻是去要回我自己的錢, 他卻能一把將我推入車流,當場斃命。
但現在我已經知道了答案。
他變態。
他失去了媽媽,失去了工作,失去了體面的生活。
他不想再失去我。
哪怕是S,也要親手把我留在他看得見的地方。
我廢了一條命, 才終於掙扎求生。
剩下的所有時光, 我隻想留給我愛的人和愛我的人。
至於他, 就讓他在監獄裡絕望腐朽, 嘗嘗連自由都失去, 是個什麼滋味。
24
大學開學,小姨送我到 A 大。
一路上, 她格外沉默。
到了分別之時,她突然說:「我曾經很討厭你媽。」
我有些驚訝,安靜地等著她繼續。
「溫柔、善良、美麗、大方, 明明有最聰明的頭腦,明明本可以有大好的未來, 卻在下鄉支邊的時候看上了你爸。」
「安安。」
「朝前走, 別回頭。」
「你的精彩人生,不值得為任何人駐足。」
我沒有回答她。
直到她轉身離開, 湖畔波光倒映出她纖細的身影。
我突然大聲衝她喊:「小姨——」
「下次回家,你和張叔叔給我生個妹妹吧——」
噗通, 是有人摔到草叢的聲音。
我笑彎了腰。
我從始至終沒有告訴過任何人,我曾經重生過。因為我知道, 真正的愛我的人們, 會為我的遭遇而悲傷。
而不在意我的人, 說了又有什麼意義。
我想, 上天再讓我活一次, 不是為了讓我看到我爸那樣赤裸裸的惡。
而是為了讓我看到這些溫暖的人們, 無論何時,她們永遠理解我、支持我。
哪怕我即將墜入深淵, 也從不曾放棄過我。
「愛是恆久忍耐, 又有恩慈;愛是不嫉妒,愛是不自誇;愛是不張狂, 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益處,不輕易發怒, 不計算別人的惡, 不喜歡不義,隻喜歡真理,凡事包容, 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