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但自己吃,還帶著我弟沈耀祖一起。
我爸本來就好吃懶做,平時在城裡或者家附近幫忙蓋房子,賺一點錢,全都拿去抽煙喝酒吃檳榔了。
久而久之,身體也垮了,長年累月咳嗽不止,根本幹不了多久體力活。
弟弟沈耀祖還不到十歲的年紀,也染上了吃檳榔的惡習。
我爸吃一包他也吃一包,我爸發展到吃兩包,他也吃。
我媽夾在中間,說不得更罵不得,再加上家裡實在是窮得揭不開鍋,便想辦法養活一家人。
先是喂了十頭豬,養了二十幾隻雞,還要種莊稼。
空闲的時候幫種香菇的人家點香菇,打豬草,一年到頭沒有空闲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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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強度體力勞動下,我媽病倒了。
可即便如此,我爸依舊沒有停下吃檳榔以及抽煙的惡習。
說到最後,村裡人道:「桃桃,要我說,你還是回去看一眼他們吧。要不是你當年欠了一屁股債,都催到家裡了,他們也不至於不認你。」
「天底下哪裡有不心疼孩子的父母,你跟他們認個錯,不就什麼都解決了。」
我嘴上答應著,心裡卻明白。
看來這個所謂的村裡人,是來當說客的。
隻是我好奇,我媽他們到底從哪裡來的我的號碼。
畢竟自從兩年前我自導自演了一出詐騙事件,被我爸呵斥要斷絕關系以後,我便連夜換了手機號。
知道我新號碼的沒幾個,難道是她……
13
不出我所料,我媽第二天打通了我的號碼。
她沒有兩年前對我的頤指氣使,語氣變得生疏,也更客套了。
裝模作樣詢問了我工作問題以及身體狀況,最後才切入正題。
「桃桃,你也別怪你爸,知道你欠了那麼多債,換成是誰家父母都得生氣。你爸說那些也是氣話,你別放心裡。」
我不痛不痒地哼了一句,我媽繼續道:「你也知道咱家現在困難,你弟又還小,我這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真怕哪天我一個不小心撐不下去……」
我媽說到這裡,哽咽了兩聲,等收拾好情緒才道:「你弟還那麼小,你爸身體也不行,能指望的,就隻有你這一個女兒了。」
我懶得再聽她說這些廢話,幹脆:「媽,你也說了都是一家人,有什麼事就直說吧。不過我有言在先,我那些債都沒還清,真沒有錢。」
我媽趕忙道:「你放心,絕對不是問你要錢,媽知道你困難,就是想讓你回家看看。」
她這麼說,我當然不信:「隻是回家看看?你確定沒有別的事?」
在我的追問下,我媽終於說了實話。
「其實也不隻是這件事,這不是眼瞅著你也老大不小了嗎?跟你差不多年紀的,人家孩子都能打醬油了,我跟你爸就託了媒人給你介紹對象。
「媒人說了,對方條件很好,家裡三層小洋樓,城裡也有房。一聽你說上大學出來的,喜歡得很,就等你回來跟男方見一見。要是喜歡,這事不就定了嗎。」
我笑著問:「條件這麼好,還需要媒人介紹?」
我媽愣了一下道:「那可不,就是因為條件好才挑剔,村裡那些沒讀過書的都看不上,就相中你了。」
「你放心,隻是回來相看,要是你看不中,我跟你爸絕對不逼你,大不了咱們再找更好的。」
我嘴上答應,卻在掛斷電話的時候,把我媽手機拉進了黑名單。
這天半夜,我的手機再次被人打通。
眼看是一串陌生號碼,我直接拒絕。
誰知對方不S心,改發短信給我:【桃桃,我是你四嬸娘,你媽出事了,接電話!】
看完信息的同時,電話如催命符般,又打過來了。
這一次,我沒有再拒絕,遲疑了一下,還是接通了。
14
打來電話的的確是四嬸娘。
她的語氣很焦急:「桃桃,不好了,你媽夜裡突發疾病,送到醫院去了。這不,你爸剛打來電話,說你媽腦溢血快不行了,打你電話打不通,才讓我聯系你的。」
「嬸娘也知道你媽他們偏心,可現在也不是鬧脾氣的時候,你趕緊買票回來吧,趕得早了指不定還能見你媽最後一面。」
腦溢血的確是S亡率很高的突發疾病,結合之前村裡人講的,我媽這兩年像牲口一樣不停歇地幹活,倒也有這個可能。
但我還是以謹慎為主,滿口答應以後,掛斷電話就打通了我爸的電話號碼。
我爸一接通,便唉聲嘆氣,表示我媽已經隻有進氣沒有出氣了,連醫生都下了通知,表示救不活,所以他們現在又往回趕,給我媽準備後事了。
甚至還苦口婆心道:「你媽昏迷前拉著我一直說,這麼多年對不起的人就是你,還問我,她咽氣之前,能不能再見你一面。」
「桃桃,爸也知道不對,你就當送你媽最後一程,報答她辛辛苦苦十月懷胎,把你生下來。」
不知道是不是想到我媽快S了,還是因為我爸這番話說得太傷感,縱使我對我媽恨之入骨,此刻心裡也萌生起了淡淡一層傷感。
終究還是太心軟,我答應了他。
「好,我會回去看我媽最後一眼。」
掛斷電話後我就訂了火車票。
從省會中心回去坐火車,要坐四個小時。
等到了火車站,我又斥巨資打車回家。
站在久違的家門口,我愣了好久,看了眼時間,凌晨四點多。
村裡靜悄悄的,似乎所有人都在沉睡,連帶我家裡也是。
不同的是別人家黑漆漆一片,隻有我家我爸媽的臥室還亮著燈。
我可以想象得到,我媽就像曾經我看到的村裡即將去世的老人一樣。
提前給將S之人擦洗幹淨穿上壽衣,重要的親人圍在身邊,陪她走完最後一程。
我深呼吸一口氣,敲響了大門。門裡面的我爸應了一聲,不多會兒便是開門的聲音。
打開門,我第一眼便看到了弟弟沈耀祖。
來不及詢問,便見我爸冷著一張臉,拿著塊帕子捂在了我的口鼻上。
我幾乎連聲音都沒發出來,隻覺眼前一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15
我像是做了一場夢。
渾渾噩噩,睡睡醒醒。
我聽到我爸我媽好像在跟人討價還價。
說什麼大學生,花了很多錢才培養出來。
又好像說什麼跑掉了,趕緊追。
總而言之,等我能有知覺的時候,就聽到耳畔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桃桃,桃桃你怎麼樣了?
「對不起桃桃,都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你也不會遭遇這樣的事。」
我費力地睜開眼睛,就見昔日好友春梅哭得梨花帶雨。
她不再是曾經我看到的那樣,畫著濃妝,戴著大圓圈耳環,而是素面朝天。
即便臉上有歲月以及社會侵蝕的痕跡,可那雙好看的大眼睛,依舊寫滿了真誠。
而我則置身於一輛面包車上,車子走山路,搖搖晃晃的,弄得我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直到支撐著身體坐起來,我才好受一些。
看到我醒來,春梅遞給我一瓶礦泉水,囑咐我小口喝,接下來才慢慢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我。
原來所謂我媽腦溢血,其實都是我爸和我媽自導自演的一出戲。
我爸我媽身體不好的確是真,但還沒到快S了那麼嚴重。
隻是家裡缺錢,而我爸媽就把主意打到了我頭上。
他們表現得很像真的,然後讓四嬸娘聯系我,勸我回家。
為的就是拿我去跟山裡面一個四十多歲光棍漢,換取二十八萬彩禮錢。
光棍漢家裡兄弟三個,都沒結婚,一旦我真的被賣到那裡,恐怕有去無回,而且還不知道會遭遇什麼樣更可怕的事情。
說到最後,春梅忍不住哭起來:
「都是我不好,你那麼信任我,就算換了手機號也告訴我,可我卻……
「我也不知道他們那麼狠心,隻以為是關心你,誰知道他們居然……
「虧我一直以為你和我是不一樣的,你比我更幸運,其實我倆同病相憐。」
16
我原諒了春梅的過失,同時也在離開的路途中,敞開彼此的心扉。
原來她當年外出打工,一年後就被廠裡一個小老板看中。
對方要包養她,她不肯,誰知道一次不小心,便被對方灌醉強行霸佔。
那時候她還小,不知道怎麼辦,也不敢聲張。
後來就辭職跟那小老板在一起了。小老板會帶她去很多場所,還會給她錢。她也以為隻要給家裡錢,家裡人就會多疼愛她一點。
直到最後,她要跟小老板鬧分手,家裡人不同意,她才徹底看清楚家裡人的嘴臉。
說到這裡,春梅苦笑著道:
「桃桃,你知道我爸我媽他們怎麼說嗎?他們說笑貧不笑娼,這年頭哪怕我出去賣,隻要拿錢回來,他們都能在村裡揚眉吐氣。
「可是桃桃,給人做小也不是什麼好事,毫無尊嚴可言。六年時間,我去醫院墮胎六次,還有一次小產,是被他老婆打的。
「我像畜生一樣被他老婆拽著頭發按在地上打,衣服被剝得精光。所有人都在拍照大笑,隻有我恨不得從樓上跳下去一走了之。
「可我又一想,我S了以後呢?最讓我後怕的是,我前腳剛把你的聯系方式透露給你爸媽,你媽他們後腳就打電話讓你回來。再加上我媽說看到你爸跟村裡媒人打聽,要把你嫁出去,我就琢磨著這事不簡單。」
我替她擦幹眼淚,不由暗暗心驚。
上輩子,得知她突發疾病去世,好像差不多就是這個時間點。
原來她不是因病去世,而是……
如果不是我重生,如果不是因為她敏銳地察覺到我有可能被家裡人殘害,恐怕她也不在人世了。
她救了我,也是救了自己。
我緊緊地抓著她道:
「春梅,你不能S。
「人活著,比什麼都強,既然厭惡了之前的生活方式,既然他們不愛我們,我們也不稀罕他們的愛。
「我們可以愛自己,愛彼此。既然逃離了,就再也不要回來了。相信我,世界這麼大,我們總會有養活自己的方式。」
她看著我點點頭, 破涕為笑, 原本黯淡的眼神重新變得充滿希望。
17
我們換了一個城市生活,遠離了我們畏懼寒冷的北方, 也換了手機號碼。
這一次, 我和她沒有再把彼此的聯系方式透露給第三個人。
因為有之前的工作經驗, 再加上工作努力, 畢業的院校也算可以, 我總算找到了一份待遇不少的工作, 進了有發展前景的大公司。
春梅膽子大,又不怕辛苦, 租了個大排擋, 在夜市上賣小吃。
因為足夠衛生, 再加上味道好,她人長得漂亮, 態度好, 生意很快紅火起來。
不到半年時間, 已經攢下了不少錢,比我這個上班的賺得還要多。
但她並不滿足於此, 而是租了家店面,請了員工營業。
至於我爸,蹺著二郎腿坐在椅子上,一手刷手機,另一隻手夾著香煙。
「(而」原來自從他們拿我去換彩禮的計劃泡湯後, 我爸便又揍了我媽一頓,誰承想之後沒多久他便覺得嘴巴不舒服。
一開始以為是口腔潰瘍,喝了下火藥,誰知道一直沒有用, 反而越來越疼,連嘴上的腫塊也越來越大了。
扛了一年時間再到醫院去檢查, 便查出來是吃多檳榔得了口腔癌, 且已經晚期了。
我爸苦苦支撐了半年時間,還是在病痛的折磨下去世了。
至於我媽, 承受了多年的折磨, 身體早就垮了。
我爸走後, 雖說少了抽煙吃檳榔的花銷,可十二三歲的弟弟又到了叛逆期。
不好好上學, 惹是生非,連我媽也動輒打罵。
直到又過了幾年,沒有考上高中的沈耀祖選擇輟學, 成了無業遊民, 經常泡網吧,跟一些不三不四的小青年鬼混。
十六七歲的沈耀祖問我媽要錢,我媽不理, 他直接把我媽推倒在地。
這一次我媽真的腦溢血犯了,沒能救回來。
村裡可憐家裡隻剩下我弟弟,幫忙草草安葬。我弟卻在我媽下葬以後, 聲稱跟朋友一起出國打工賺大錢, 再無消息。
我想,出國是假,再也回不來是真的。
這輩子,沒有了我的插手, 他們走上了自己該走的結局。
而我,跟著春梅一起,迎來屬於我們的未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