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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也巧,自打我被皇帝認命協理六宮以後,咱們這位林皇後的身體仿佛每況愈下。
不是頭風發作,就是偶感風寒。
御醫日日往未央宮裡去問診,湯藥流水似的往裡頭送。
如果不是我經歷過一回,還以為這皇後要歸西了呢。
林氏與皇帝是少年夫妻,皇帝龍潛時曾遊歷江南,當時曾借住在揚州刺史家中。
刺史家中僅有一獨女,就是林氏。
畢竟是年少時累積起來的情誼,自然非比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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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即使她作為皇後多年來一直無所出,提議要廢後重立的奏折都快堆積成山了,她的皇後地位也不曾動搖。
其實我當年想要奪走後位的原因中就有一條是與這前朝奏折相關的。
那一日,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我親自下廚替皇帝燉了一碗蓮子羹。
小心翼翼地送到了大明宮的書房裡給他喝。
他邊喝邊誇我懂事體貼,也不曾避著我就翻開了手邊的奏折。
隨後他的臉色飛快地沉了下來,我用餘光瞥見奏折上的內容。那是御史臺聯合六部幾名官員的聯名奏疏,請求他廢後重立。
御史臺是什麼地方?
那可是皇帝最得力的左膀右臂,連他們都這樣說了,看樣子林氏的後位必然是保不住了。
彼時的我年幼無知,單純好哄。
根本沒想過不管是他手裡的這道奏疏,還是他看見奏疏時的表情神態,都是這龜孫子專門在我面前演的一場好戲。
這挨千刀的東西,為了將我們蘇家連根拔起,還真是大費周章啊!
《左傳》算是讓他給研究得明明白白了。
滿腦子都想跟我玩一出「鄭伯克段於鄢」呢?
但他千算萬算,一定不知道渾身長滿心眼子的可不光他們兩口子。
皇後病了,那我也跟著病一病。
不就是弱柳扶風、裝病躲懶麼?我小時候隻要不樂意學繡活、學插花時,最會用的就是裝病逃學了。
早就爐火純青,連我親娘都分不出真偽了。
於是,就在林氏躺在未央宮唉聲嘆氣的時候,我也不負眾望地在晨定時昏倒在了未央宮的的大殿外。
我兩眼一閉,往地上一躺,聽見四周一下子嘰嘰喳喳鬧開了。
良妃那個破嗓門兒真是大得要命,我都聽見她快笑出聲了。
這人,還真是一點也不懂得掩飾,她這會兒恐怕就盼著我和皇後都一病不起吧?
那樣的話,這後宮豈不就是她說了算了?
皇帝聽說我昏倒在了未央宮外,下朝後急匆匆趕到永安宮來看我。
珠簾掀起,他看見我這副病歪歪的模樣,心疼得眉毛都擰成了一團。
我作出一副柔弱無辜的姿態來,這就要起身同他行禮,卻被他一把攔下。
「嫻兒,你這是怎麼了?」他坐在床邊,握著我的雙手,憂心忡忡。
「陛下……咳咳咳……」我低頭掩面,輕輕咳嗽了幾聲,眼淚在眼眶裡打著轉:「臣妾實在是不中用,如今皇後娘娘身子不好,還指望著臣妾多多替她分憂呢,可我卻……」
「哎——」狗皇帝輕輕嘆了一口氣,含情脈脈地看著我:「不是你的問題,別自責,你若是再累倒了,朕可是要心疼的。」
呵,胡扯八道吧你就。
你現在巴不得把我從床上拎起來,耀武揚威一般替你裝病的皇後去把後宮所有人都得罪一遍,讓她們每個人都在背後扎我小人兒。
5
但裝病可不是長久之計,日日送進永安宮的補藥苦得我直作嘔。
狗皇帝把他身邊的女官王氏留在了永安宮,美其名曰讓她好好照料我的身子。
他不會以為自己那點小心思能瞞得過現在的我吧?
他把王氏叫過來的時候,心裡想的明明就是讓王氏每日監視我的動向,看我到底是真病還是裝病。
在後宮裡行走,人不狠站不穩。
我咬牙喝了足足半個月的湯藥以後,皇後那邊率先坐不住有了動靜。
她終於病愈了,能出來走動了。
主要是她不再病愈好好管理六宮,整個後宮都快被良妃那個女人翻過來了。
皇後病愈那天,正逢狗皇帝生辰。
這對夫妻還真是能掐會算的好手,趁著這一出在後宮大擺宴席。
有席不吃,那是傻子。
我又不是那個天天要保持身材、吃完還得回去偷偷催吐的良妃。
於是我也掙扎著從床上起來,換了一身素淨低調的衣裙赴宴去了。
半個月不見,麗姬的漢語水平進步神速,竟然坐在皇帝身邊跟他背了一首詩。
狗皇帝聽完以後,臉上的笑容都僵住了。
背得好,下次不許再背了。
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
這詩是諷刺皇帝昏庸、窮奢極欲的,隻是麗姬大概不知道這其中的深層寓意,滿臉嬌憨的笑容。
狗皇帝見她一臉天真,自然也就不好發作。
臨了還要誇贊麗姬聰明好學,賞了她好些金銀首飾。
我在一旁憋笑憋得肚子疼,早就把他此刻的心事摸了個明明白白。
對此,我隻能說皇帝也不是那麼好當的。
也許是為了緩和氣氛,御膳房那頭在皇後的授意之下開始上菜了,今日的筵席都是精挑細選的菜式。
每一道都讓人——
「嘔——」掀開蓋子的瞬間,聞著氣味的我突然發出一陣幹嘔。
我趕緊伸手用帕子捂住嘴,擋住了氣味。
原本就神色不佳的皇帝險些沒繃住,但還是好脾氣地看過來,耐著性子問我:「嫻兒,你這是怎麼了?」
「我……」
行,該來的還是來了。
我原本以為這一世我那尚未出世就夭折在他生父手裡的孩子不會再來受這番苦楚了,沒曾想這孩子竟然還是來了。
林氏的臉色有些難看,她與身側的皇帝相視了一眼,隨後令人傳御醫來替我診脈。
在皇帝的生辰宴上,御醫當眾宣布我有孕在身,已經快三個月了。
看著眼前這一群明明嫉妒得要命,嘴上卻對著我瘋狂道喜的後宮女人,我忽然覺得有些事情似乎就是命中注定。
當年我早在皇帝壽宴前就知道自己有孕在身了,但一直按下不表,故意挑中了宴席當天來宣布此事,想要討得皇帝歡心。
可如今,時移世易。
我根本沒把心思放在這上頭,沒想到竟然還是到了這一步。
「宸妃姐姐,恭喜你~!」
麗姬操著一口不太標準的漢語,握著我的手笑盈盈地說道。
她的眼底裡是與旁人截然不同的神色,真心實意的笑容。
而我的心聲也沒有在她說話時突然蹦出來。
這姑娘,竟然是真心實意地在向我道賀。
我當年到底是抽的什麼風,竟然要為難這樣一個漂亮又善良的美人兒啊?
我一邊感謝她的祝福,一邊在心裡懺悔道。
6
聽說我有孕在身,蘇家上下忙作一團。
我母親專門入宮來看我,大箱小箱的帶了好多東西。
「這是你哥哥在南疆弄回來的千年靈芝。」、「這是你二叔前些日子新得的官燕。」、「還有這個,嫻兒,這是母親專門託人從蘇州……」
「好了好了,母親——」我挽著她的手臂將她拉到一旁坐下,隻覺得眼眶有些泛紅發澀。
我S過一次,在臨終前再也不曾有機會得見雙親。
眼前這番光景,恍若隔世。
也許是我從未這樣對著她撒過嬌,母親先是一愣,隨後眼神充滿狐疑,她將我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環顧四周,見此時殿內隻剩下我們母子二人,與她帶進宮來的常媽媽。
這才艱難地問出口:「蘇蘊嫻,你這是又給老娘闖什麼禍了?」
我外祖長廣王是武將出身,母親自幼跟在他身邊舞刀弄槍,脾氣秉性自然與尋常女子不同。
潑辣又張揚,像極了園子裡盛開的玫瑰花,豔麗還帶刺。
聽見她這般說,原本積攢在心頭的慕孺之情瞬間散了個七七八八。
我坐直了身子對著她堅定地搖了搖頭:「沒有!」
「知女莫若母!我還不了解你?」母親對我這套說辭完全不信,仿佛認定了我一定幹了什麼壞事等著她來替我收拾爛攤子。
隻見她又往我這頭靠近了些,素手輕輕拽著我的衣袖,壓低聲音問道:「難道你這腹中的孩子不是小皇帝的?」
「噗——」我一口紅棗茶當即噴了出來,回頭瞪圓了眼睛看她。
我倒希望自己能給那狗皇帝戴個綠帽子,可這宮闱深深,讓我上哪兒找這麼合適的人去?
「罷了,是不是都不要緊。」
她也不等我回答,自顧自地擺了擺手,繼續說道:「即便不是,如今他也是了。」
午膳過後,我與半夏一道送母親出宮。
回來的路上在御花園裡碰到了昭儀崔氏,若把這後宮裡的女人都比做園子裡的花。
崔昭儀必然是池塘裡那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芙蕖。
溫文爾雅,不卑不亢,看著又格外的和藹可親還好欺負——
當然,這是我上輩子的想法。
她崔氏可比表面上要聰明多了,擺出一副人畜無害的嘴臉,把惡毒心思都藏在內裡,不輕易出手,但出手就想著要人命。
「宸妃娘娘。」她在我面前停下,低眉順眼地行禮。
寒暄了一陣子之後,她終於進入到了正題,邀請我一道去太液池旁賞花下棋。
就是這裡,當時的我毫無戒備地赴宴,以為像她這樣柔弱可欺的軟柿子翻不起什麼大浪來。誰知宴席間,她失手打翻琉璃盞,弄髒了我的衣裙。
我當即發怒令她罰跪在烈日之下,剛跪了半個時辰,這弱不禁風的崔昭儀就暈了過去。
皇帝及時趕到,將人帶回了後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