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一口也不提我之前被壓著不給假的事了,可是我爸的臉色從進門起,就再沒晴朗過。
我坐在他旁邊,悄悄地在桌底下拍了拍他的手,示意都是小場面,你姑娘應付得來。
我爸卻眉頭緊皺,直到韋組長主動走過來給他敬酒,我爸才說了頭一句話。
他用手背擋住了那杯酒,「戒了,我姑娘不讓我抽煙喝酒。」
韋組長有點尷尬地僵在原地,一時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趙阿姨還在一旁勸我爸,「哎呀今天頭一次見面,破個例,孩子給你敬酒呢,喝一杯婷婷也不生氣。」
說著就給我使眼色,但我並不打算買賬。
「算了吧,我爸定力差,好不容易才戒了,就別讓他喝了,他血脂又該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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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組長隻能走回去坐下來。
等到飯菜都逐一端上來,他又來了精神,神色間滿是得意。
「這家很難定,尤其過年前,要是不提前打招呼,根本沒位子。」
他起身夾了一筷子菜送到我碗裡,「梅子醬煎肉,一點不膩,婷婷你嘗嘗。」
呦呦,這時候不是衝我大嗓門喊胡婷婷的時候了。
我假笑了一下,「謝謝組長。」
他也假笑,「都是一家人,這也不是在公司,就別叫組長了。」
趙阿姨也在一旁附和,「對對,以後就是你哥哥了,我聽你爸說你小時候可盼著有個哥哥呢。」
哪個小姑娘不想有個哥哥啊,隻是一想到韋組長平時的為人處世,我還是覺得不沾邊好點。
為著我爸晚年的幸福,隻要他們老兩口過得好就行,我倒是不打算維系什麼多餘的親戚關系。
何況讓同事知道我和韋組長的關系,搞不好以後不是他照顧我,是他拿我立威。
沒人跟他喝酒,他自顧自斟了好幾杯,竟然就有了幾分酒意。
「婷婷,都是一家人,哥也打開天窗說亮話,你在公司太囂張了。」
這天窗,真的大可不必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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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囂張」二字一出,趙阿姨先是一愣,忙堆起笑來,「你哥不會說話,這是想提點你呢,話說劈了。」
我爸原本就不太好看的臉色更是沉了又沉,筷子直接放在桌上了。
韋組長看上去竟然格外誠懇,「叔叔你也別動氣,我這是拿我的經驗讓她少走彎路呢。公司人多嘴雜的地方,你一個新來的不積極表現,動不動搞特殊,以後你怎麼往上晉升。」
他話鋒一轉,不知怎麼就扯到我評優的事上了。
「雖然你今年表現確實很突出,可是怎麼就不知道維系人際關系呢,這種時候應該主動讓給資歷更深更有經驗的同事,比如老王和麗姐。」
那倆人都是他的心腹大將,平時業績表現一般,但是慣會溜須拍馬的。
我頓時明白他最近沒完沒了刁難我,不隻是為了請假這一件事。
他又說到請假,「職場最忌諱越級匯報了,我這人沒那麼多心眼不跟你計較,你要是換其他人,部門領導沒同意你越級請假,你把領導放在哪裡?」
我爸已經微眯起眼斜著看他了。
我要是再不開口,組長一會兒可能會挨揍,於是我也放下了筷子。
「我正常走流程,也第一時間知會了你,批準事假是部門領導的事,批不批也看流程結果,但是你偷登我的賬號,撤回請假申請這個騷操作有點無恥。
「你要攔著,那我隻能換休,相關規章制度也都有,你非要揪著不放,清理我工位,在項目群裡說什麼要取消我的全部補貼還有獎金,還要開除我,全行業避雷我這種人,組長,你真是好大的官威。」
韋組長冷笑,「你到現在還沒認識到自己的錯誤。」
我爸已經忍無可忍地直接站了起來。
「你憑什麼開除她?就算公司是你開的,還有勞動法呢,到你這還有王法嗎?」
韋組長卻嘆了口氣,「叔叔,你這樣會教壞孩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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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這終於看懂,他也不是借酒發瘋,他確實覺得自己沒錯,甚至還繼續說:「工作的事,你還年輕,犯錯誤慢慢教就好,但是你態度得端正。尤其以後咱們也是一家人了,你在外人面前更是得謹小慎微,不要讓人覺得我包庇你。」
不等我說話,我爸先氣笑了。
「這就不勞你費心了,是不是一家人還有待商ƭū⁷榷,我姑娘也不佔你這便宜。」
韋組長愣住,「叔叔你這……」
趙阿姨也有些著急了,「你怎麼還跟個孩子急眼了?咱們不都說好了嗎?」
她換上一副和事佬的笑臉,「孩子都回不來,咱們也就不大操大辦了,過年前一兩天請朋友親戚吃頓飯,就算把這事定了。」
我想她是真的急了,因為一開始也是她提出來要ƭű̂₃風光地大辦一場,不想讓外頭人說闲話。
可是我爸卻好像已經打定了主意。
「你催著我把結婚的事定下來,還讓我給你兒子拿 50 萬再購置一套房,他這混得不是挺好的嗎?還缺這 50 萬嗎?」
我有點傻眼,這事怎麼沒聽我爸提過?
我爸看我一眼,有些為難地說:「這也是你趙阿姨前段時間才跟我提的,我本來打算等你回來跟你好好說說,這不是就回來了一天,也來不及細說。不過現在也不用商量了。」
趙阿姨一下子氣紅了眼,「老胡,你現在是什麼意思?」
我爸說:「本來是兩家合一家,可是你自己看看這合了是能好好過日子的樣子不?」
「就因為我兒子刁難了你閨女,你就給我半路撂挑子?」
我爸說:「這是刁難的事?你多少事瞞著我,我是看在都一大把年紀的分上,不想說破了大家都沒臉面。」
往下說我才知道,趙阿姨在外頭作風一直不太好,當初也是因為這個原因被掃地出門,所以這麼多年,前夫一家都跟她不怎麼來往。
也就是到了最近,趙阿姨給韋組長承諾要替他出房子首付款,兒子才跟她有了來往。
韋組長大概也是意識到已經在半路上的錢即將打水漂,這時候忙出來打圓場。
「叔叔,我和婷婷是說工作的事,你和我媽的事可跟這個不沾邊,您生氣歸生氣,我給您賠個不是。」
我爸卻冷笑了兩聲,「工作上的事更犯不著你放到飯桌Ţų¹上來說。你們那個項目早收尾了,倒是明年,這項目該交誰手裡,我覺得該找你們部門領導高田前好好商量商量。」
高田前是我們部門領導,平時韋組長可沒少給他鞍前馬後,一聽我爸提領導名字,他臉色一變。
「叔叔認識我們領導啊?怎麼我也沒聽他提過?」
可是我爸已經懶得再聽他說,徑直站起身來,「走吧,爸爸送你回宿舍。」
趙阿姨惱火地把筷子摔在桌上,「這事不能這麼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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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爸壓根不搭理她,拉著我就往外走。
等到了門口,我爸才似乎終於松了口氣。
「你看我就說沒必要再婚,你非得逼我找個老伴。」
我撇撇嘴,「也不是都這樣,我得讓吳阿姨再給你張羅張羅。」
我爸卻說,算了算了。
他在車上時,手機不停地響,他看也不看地按掉了。
我爸告訴我,之前他提過一次,想在我婚前給我買一套房,但趙阿姨當時的反應讓他很不舒服。
趙阿姨說:「女孩將來都是別人家的,買房子那是男方的事。」
剛認識,他就一直打聽他的存款和退休金有多少,說婚事的時候就提出要給她兒子買房。
估計婚事突然黃了,趙阿姨也徹底慌了神,來回打聽了好幾次才猝然發現我爸竟然是上市集團的股東,每年拿分紅,還偶爾參加董事會,有點發言權的,這下更是著急上火,直接就衝到公司來了。
她在樓下給我拼命地打電話,可能是我不接,她又給韋組長打。
我看著韋組長臉色越來越蒼白,然後有些畏縮地看了我一眼,抿嘴趕緊下樓去了。
我趴在窗戶邊往下看熱鬧,還挺好看的。
趙阿姨扯著韋組長的衣服領子哭天搶地的,被拉開手,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又踢又打的。
我大大地松了口氣,還好我爸沒真把人娶回來,這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架勢,我可應付不來。
聽說趙阿姨拉著韋組長拎著大包小包去我家給我爸道歉,可是連小區大門都沒進去。
她的東西早被我爸找快遞送回去了,門鎖也換了,她給物業說自己是業主,可是物業隻當看笑話。
找不到我爸,她索性拉下老臉,鬧到公司來了,跑到前臺大喊大叫說我爸始亂終棄。
韋組長原本頭壓得比烏龜還低,想假裝不認識她,但趙阿姨罵著罵著就連韋組長一起罵上了。
「狗娘養的,壞老娘的好事,一點忙幫不上,就知道吹牛皮,這些牛皮吹牛腿上了,老娘真是瞎了眼,還想著給你買房,買你娘的腿。」
我縮在看熱鬧的人群後頭忍不住嘖嘖,這狠起來是真狠,連自己也罵。
但無論趙阿姨怎麼鬧,我爸這次壓根不接招,鄰裡鄰居的闲話他聽了一輩子,根本不在乎。
趙阿姨第二次來公司就被保安直接架起來撵出去了,保安過年要值班本來就煩躁,恨不得把氣都撒她身上。
「再吵吵就報警了,看你兒子還要不要臉,還打不打算在這幹下去了。」
韋組長知道了我爸的身份,嚇得每天都低著頭小心翼翼的。
可我爸後來越想越生氣,和執行董事闲話家常的時候就捎帶提了幾句。
「那個什麼韋組長挺大的官威啊, 我差點以為公司負責人換他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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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說你要自己努力爸爸不幹涉,但在爸爸眼皮底下受委屈, 這事咱不能忍。
為了避免我爸親自下場,我決定還是自己討回公道。
韋組長之前在項目群裡的豪言壯語我都截圖了,索性直接走內部郵件舉報他濫用職權。
另外他原本每次會私下從提成裡扣出一部分來, 部門的老大哥深受其害,連續幾次私下克扣也都一一存證。
雖然說服他舉報花了我不少時間,但大家也都不想忍了,索性都收集起來一股腦地舉報了。
大半個月後,有一天早上我來得早, 看到行政的幾個人背著手, 一臉嚴肅地看韋組長收拾東西。
一打聽才知道他被開除了, 而且挪用項目款的事這次可是被客戶點了炮, 貪心不足兩頭吃, 終於翻了車。
臨走時,他回頭惡狠狠地看了我一眼。
「白眼狼, 以後你看看還會不會遇到我這麼好的領導。你也就是靠家裡——」
我沒等他說完,走過去穩準狠地甩了他一巴掌。
清脆的聲音在空曠的辦公室裡格外刺耳,我忍不住龇牙, 勁兒使大了。
他漲紅了臉,指著我, 「好啊, 打我是吧,這事我可跟你沒完。」
我也不客氣, 「你背後編排我爸和我的那些髒話,給你一巴掌都是客氣的, 奉勸你掂量下自己幾斤幾兩,別還沒升上去呢先把自己供成一尊大佛了。」
他還想說什麼, 我作勢又揚起手, 他竟然眼神瑟縮了下。
呸, 也是個欺軟怕硬的廢物。
隔了幾個月, 再聽到韋組長的消息是在同事們的八卦小群裡。
聽說他壓根沒買房, 一直租住在城中村裡, 這幾個月到處求職,可是行業內的都唯恐避之不及。
當初不少被他擠走的同事都在同行業的不同公司裡, 他的風評早就路人皆知, 也就隻有他以為是天妒英才。
而且他還不知道,公司的法務正整理關於他挪用款項的證據呢, 用不了多久他估計也沒心思找工作了,應付官司都夠他忙活的。
趙阿姨的消息是我主動打聽的,主要是太好奇。
聽說她現在活躍在中老年相親角, 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 想著還能不能再釣個低調的老頭,隻是可惜她的名聲大家其實都心知肚明,隻是面上不挑破罷了。
聽說這些事的時候, 我正因為一個好消息而打算下班去慶祝一下。
我爸和說媒的吳阿姨走到了一起,倆人打算旅行結婚,在機場給我拍了一張頭對頭的親昵合照。
看上去真是登對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