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聽到祖母如此不分黑白,心還是刺了一下,我抬頭看她。
她長而硬的臉上滿是怒氣。
似我前世S時那一把熊熊烈火,燒光了我對親人之愛的所有渴望。
那把火。
是祖母差人放的。
彼時庶妹剛成為帝王新寵,其他妃子打聽到她在家時和長姐有龃龉,就打算來廟裡找我作證。
揭穿庶妹的偽善面目。
祖母索性S了我,讓一切S無對證。
她的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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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來沒有我這個大孫女的一席之地。
那我又何必把她當作長輩?
13
我靜靜地跪在地上。
「熙兒知錯。
「我不該實話實說。
「我不該把御賜之物拿來討好妹妹。
「求祖母責罰。」
磕完四個頭,額上已經一片淤青。
這侯府不值得我再去爭辯。
唯有虛與委蛇罷了。
祖母罰我閉門思過一個月。
14
靳姨娘鎖了我院子的門。
她對著下人訓話:
「大小姐哪條腿挨了門檻,我就打斷你們哪條腿。」
她走後,院子裡的下人頓時從鹌鹑變成鬥雞。
個個都在埋怨我。
她們都是靳姨娘挑選的人,從不把我當主子,以杏姑最甚。
杏姑叉著腰,站在廊下罵人。
「成天做什麼妖,真以為自己是主子了。
「也不睜眼看看,府上的小姐都在跪祠堂呢,你們委屈什麼?
「呸!」
我知道,她在罵我。
我卻不生氣,打開空蕩蕩的妝奁盒子,挑出最華麗的一根點翠,親自插到杏姑頭上。
「跟著我,委屈你了。
「你放心,等我嫁人了,抬你做貴妾。」
她喜上眉梢。
15
掐算著日子。
一旬過去,降真香藥效已失。
太後又頭疼得睡不著覺。
她果然派人傳喚我。
邁過門檻時,我的繡鞋特意停頓一下,笑著看向靳姨娘。
「姨娘,如今是太後傳召我,您可別動輒打斷下人的腿。」
來接我的阮嬤嬤不著邊際地皺了一下眉。
一個嫡長女,被下人嚴加看管。
一個姨娘。
渾身的綾羅綢緞、寶石羽翠,打扮得跟宮裡的神仙妃子一般。
以當家主母自居,卻又如此狠戾。
主子不像主子,奴才不像奴才。
這侯府著實荒唐。
16
太後短居於大慈恩寺。
行禮、點香、淨手、按摩。
降真香燃了一半時,太後已經入睡。
我起身退出。
阮嬤嬤領我到住處。
「太後禮佛一月,董小姐在此住下吧。」
我拉住她的手。
「嬤嬤跟我祖母一樣,我見了心裡親切。
「當差辛苦,您得了闲來我房裡,我也幫您按摩。」
阮嬤嬤一開始還肅著臉拒絕。
聽我溫聲幾句。
她臉色漸柔。
晚上果然來我房裡按摩。
如此一旬,太後的頭風漸漸緩解,阮嬤嬤也不再頻繁做噩夢。她心裡感激,時常悄悄提點我。
太後重規矩,我的一言一行都要謹慎。
太後喜素淨,最好不要穿過分鮮豔的衣服。
太後喜歡活潑的女孩,我也不要過於害怕她……
說著說著,阮嬤嬤狀若無意地提起。
「皇上這幾天也要來大慈恩寺,他最喜歡這裡的茉莉花。
「你注意點,別衝撞了貴人。」
隔天晚上,阮嬤嬤卻送來了幾支開得正好的茉莉,她告訴我——
最好別在發髻上,清幽又雅致。
17
此後幾天,我時不時就去茉莉花叢逛逛。
或是摘新鮮花瓣。
或是收集花上露水。
做的都是文人風雅事。
終於在第三天傍晚,遇見一個青年男子。
時有霞光和晚風。
吹得他衣袂翻飛,露出織金的繡瀾。
我假裝不知他身份,急匆匆告退。
花地有田壟,我絆了一跤,一籃子鮮花散在白色月華裙上,發間的茉莉正好被晚風吹落,似蝴蝶翩跹。
霞光旖旎。
我抬眼四顧。
正望見那男子眼中一抹驚豔。
18
此後,隻要那男子在太後的佛堂,我就絕不出現在同一個地方。
阮嬤嬤感慨:
「永定侯府的大姑娘,溫柔嫻雅,又知禮數,不知哪家好兒郎有福氣納了去。」
太後第一次認真打量起我。
我穿著天青色比甲,跪坐在佛前,認認真真地捻佛豆,捻起一個,念一聲佛號。
虔誠又專注,從無不耐。
她淡淡地應了一聲。
「是個好姑娘。」
阮嬤嬤說,太後從不輕易誇人,她越欣賞一個人,越是神色如常,叫人看不出喜怒。
如此,才能考驗那人心性。
19
禮佛期已過,我準備回永定侯府。
太後見我身旁無人伺候。
便指了一個宮女。
「董家大姑娘命格貴重,你跟著她,不算辱沒了女官身份。」
我喚她「青苑姑姑」。
20
庶妹冒犯太後。
並沒像我上輩子一樣,被送進深山佛寺,了此殘生。
祖母為庶妹的壞名聲想盡辦法。
京中無人敢推翻太後定論。
最後。
祖母把拜帖送到了太後的老對頭——
佟貴太妃宮裡。
佟氏和太後明爭暗鬥了一輩子,生下一子,封為周王,麾下十萬重兵,是先帝賜她母子的保命符。
太後不喜的,佟氏都喜。
庶妹董知真,一時之間成為了佟氏口中「最伶俐討喜」的京中貴女。
祖母如釋重負地笑了。
「貴太妃發話,真兒還有入宮的希望。
「我這孫女如此品貌,必須得配龍子皇孫才行。
「入了宮,來日方長,太後和皇上自然知道真兒的好。」
我隻覺得諷刺。
皇權之爭,自來都是遠遠避開,沒有主動摻和的道理。
左右逢源,必會自取滅亡。
祖母再次選了庶妹。
棄了我。
21
太後把青苑姑姑指給我,一是有心幫我撐腰,二是有心讓我入宮,提前學學宮中規矩。
眼下,離秀女大選還有三個月。
我有一件事要搞清楚——
母親到底是怎麼S的?
22
出府前,我賜了大丫鬟杏姑一根點翠發簪,她極為喜愛,每日都戴。
回府後。
我把另一根點翠拿出來,插入自己的發髻。
編一根麻花辮,換上過膝的靛藍色褙子。
從背後看,像極了杏姑。
如此打扮的我,把寫好的信交給小乞丐。
他交給了靳姨娘的陪房賴嬤嬤。
信上隻有一句話。
【家計艱難,望主子記得某以前的苦勞,賞賜些銀子用。】
23
這一夜,靳姨娘院子裡燭火未滅,時不時有僕婦進進出出。
聽說她發了好大脾氣。
忽然打發了幾個府中老嬤嬤。
又忽然從賬上支出一大筆銀子,寄給江陵老家看祖宅用。
銀子被一個馬奴領了去。
他每日喝得醉醺醺,嘴裡不幹不淨。
「我鮑老五,連侯夫人的手都摸過。
「宅子裡的女人,好看卻毒著呢。」
侯府貴婦人?
他是永定侯府家奴,本在京城府中伺候,母親出事後,忽然得了看守老宅的肥差。
他能見過的侯夫人。
隻有母親。
美而毒的女人。
也隻有靳姨娘。
我母親的S。
果然和靳姨娘有關。
面對這來歷不明的敲詐勒索,她做賊心虛,終於露出了狐狸尾巴。
我吩咐青苑。
把那幾個老嬤嬤買下來,安置到大慈恩寺。
靳姨娘本要人牙子將她們沉塘,青苑給的錢多,買下了她們的命。
她們在寺裡點海燈。
上面寫著我母親的名字。
她們每日磕頭,偷偷祈禱:
「夫人S得冤枉,是靳姨娘誣陷您和鮑老五通奸。」
「冤有頭,債有主,求夫人報應到靳姨娘頭上,別報應了我們幾個應聲蟲。」
我母親。
她原是國子監祭酒家的女兒,少有賢名,端方嫻雅。
後來又兢兢業業地侍奉公婆和侯爺,善待侯府妾氏和庶出子女,無一人說不好。
她背負著這種屈辱S去。
卻成全了靳姨娘的賢名。
靳姨娘的面孔浮現在眼前。
似笑。
非笑。
我竭力壓下胸中怒火。
我會親手討回公道。
24
選秀如期進行,有了太後和佟貴太妃青眼。
我和庶妹都順利入選。
我封為六品貴人,庶妹封為四品婕妤,是本次位分最高者。
她特意堵住我的去路,驕矜自傲:
「宮裡不同家裡,規矩為重。
「你明白了嗎,董貴人?」
我雙手疊放。
屈膝向她行萬福禮。
「貴人董氏,見過婕妤娘娘。」
永定侯府並不算頂級勳貴,秀女們各有所長,庶妹無甚過人之處。
她得封四品婕妤。
隻是因為佟貴太妃和太後別苗頭。
太後親自賜她高位。
這是敲打。
亦是捧S。
庶妹卻當成了榮耀。
她臉上笑微微的,卻並不叫我起身,用隻有我倆聽得見的聲音道:
「太後說侯府長幼不分。
「在這宮裡,誰位分高,誰才是長。
「姐姐你啊,天生就被我踩在腳下。」
庶妹說,我行禮不標準,讓我在此屈膝半蹲到天黑。
我素來是莽撞直率的性子,眼下為維持一貫人設,便佯裝生氣。
庶妹越發自滿。
「董貴人的性子,是該好好磨一磨,免得咋咋呼呼,又壞了我的名聲。」
25
灰白色的天空,一點點被夜幕蠶食殆盡。
我一瘸一拐地回宮。
沒想到,皇上第一晚就翻了我的牌子。
大慈恩寺禮佛,到底是不虛此行。
26
我發間別著一串茉莉,慢慢踱步進了乾清宮。
膝蓋雖痛,我竭力穩住身形。
皇帝果然是那個青年男子。
簾栊低垂。
他坐在榻上,靜靜看著我一步一步走來。
我微微抬頭,恰到好處地露出一抹詫異。
「尊駕竟是……」
他臉上帶著一抹笑。
「大慈恩寺一別,已有數月。
「卿風採依舊。」
當他從榻上起身,主動過來牽起我的手時,眼底情欲湧動。
我一時撐不住身體,歪在他懷裡。
宮人放下了一重一重的紗帳,沙沙似春蠶。
皇帝沉溺於色相和茉莉花香之中。
春宵一刻值千金。
27
纏綿過後,皇帝注意到我膝蓋有恙。
我低眉斂目。
「嫔妾的萬福禮不標準,今日略學了學。
「您別嫌棄嫔妾蠢笨。」
我沒有趁此機會告庶妹的狀。
女子總是告狀訴苦,會成為男人眼中的閨中怨婦。一旦有了怨,便再難生出親近和歡喜,就連床笫之間,也會味同嚼蠟。
皇帝雖溫文爾雅,但笑意從不達眼底。
他眼神幽深處是一片涼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