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裡五味雜陳,說不清是解脫還是難過。
但我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我隻想逃離沈俞初,逃離囚籠般的皇宮。
江風吹拂著我的臉龐,我閉上眼睛,任由船隻帶我駛向未知的遠方。
34
江面的寒風像刀子一樣刮在我的臉上,我劃船的手也被凍得通紅。
若這是逃離皇宮的代價,我甘之如飴。
可江岸就在眼前之時,我卻不敢再下去了。
沈俞初,他竟然站在岸邊,一動不動地看著我。
Advertisement
他的身後,是數百精兵,手上持著火把,幾乎將江岸都照亮。
沈俞初在這等了很久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
沈俞初的身影在夜色中顯得格外孤寂,仿佛一座雕像,又像一隻被困在籠中的野獸。
那一刻,我的心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幾乎喘不過氣來。
我呆呆地看著他,大腦一片空白,不知道該怎麼辦。
「皎皎……」沈俞初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你為什麼要離開朕?」
我張了張嘴,想要解釋,卻發現自己什麼也說不出來。
「沈俞初,你為什麼會在這?」最終,我問道。
「我早說過,宮中所有人的一舉一動都在我的掌握之中,你何時查看過的地理堪輿圖,何時去太醫院偷的瀉藥,我都一清二楚。」
「你能跑到這裡,隻是因為我在配合你。」沈俞初苦笑勾唇,「我想看一看你會不會回頭,會不會不舍,可是你沒有。」
「皎皎,回來吧,你逃不走的,無論逃跑多少次都會是同樣的結果。」
「不,沈俞初。」
「我不回去。」
我的聲音很輕,幾乎被江風吹散。
沈俞初的身體微微一顫,眼神裡的期冀瞬間黯淡下去。
「沈俞初,放我走。」我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
「不可能。」沈俞初想都沒想就拒絕了。
「你明知道我不想回去,不想待在皇宮裡,你為什麼還要囚禁我?」我忍不住提高了聲音。
「囚禁?」沈俞初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笑話,他諷刺地重復了一遍,「皎皎,難道你忘了朕對你的好,忘了你曾經對朕的愛,現在就隻說朕囚禁你?」
「那是以前。」我別過頭,不去看他,「我已經不是以前的傅如皎了,那個傅如皎,早在你親手喂下情蠱之時就已經S了。」
「你是不是從來沒有記起過一切?這些天你對朕的溫情,隻是你為了讓謝昇和傅知念逃跑的手段對嗎?」沈俞初忽然問。
我別過頭,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說話!」他怒吼道,「你看著朕,回答朕!」
「明明你當初說過不怪朕,為什麼還要離開朕?
「你是不是還愛著謝昇!」
我靜靜地站在船上,潮湿的眼睫遮住了我眼底的神色。
見我不說話,他軟了語氣,眼角泛紅,幾乎是祈求般地望向我:「皎皎,你以為朕不知道你當初說的那些話是想讓我放走謝昇嗎?」
「可即使朕知道你的意圖,朕還是做了。
「因為朕不想讓你不開心,朕不想讓你失望。
「如果那是你想要的,那我願意,因為我接受不了再失去你了。」
他闔了闔眼,忍住酸澀,略微沙啞的嗓音帶著輕顫。
「可是為什麼,你看不到朕的心意呢?」
我緩緩抬頭,看向沈俞初:「沈俞初,事情發展成這樣,我知道是因為我從最開始就做錯了,所以的確我不怪你。」
「那為何你還要逃?沈俞初問。」
「我不怪你,可是我無法原諒你。」
這些天,自從回想起一切,過往的所有痛苦總是在夜深人靜時將我淹沒。
在那皇宮,我所經歷的,皆是噩夢。
「更何況,你根本不明白現在的我想要的是什麼!」我轉過頭看向他,用盡全力,大聲說道,「我想要的不是金絲籠,不是錦衣玉食,也不是你所謂的愛!
「更不是你皇宮中要與其他嫔妃爭寵的妃子,一個以你的寵愛為依仗的玩意兒,一個能被你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東西!」
沈俞初像是聽到了什麼可笑的東西,他放聲大笑起來,笑聲裡充滿了嘲諷和苦澀:「皎皎,你和帝王說自由?而這世上又哪有什麼真正的自由?你以為逃出皇宮就能得到自由嗎?你錯了,你隻會成為另一種形式的囚徒。」
「你說的尊重,難道朕不尊重你嗎?你想要的什麼東西朕都能給你,哪怕是上天入海,也在所不辭,普天之下,還有誰能像朕一樣?
「我們之前不是好不好的嗎?皎皎,其實這一切都隻是你想要離開借口罷了。」最終,沈俞初斷言。
他還是不懂。
「你也說是給。」
我悲愴地看向沈俞初:「沈俞初,你是皇帝,所以我不指望你能理解我,但你對我之前的那些傷害你還記得嗎?那兩個孩子你還記得嗎?你當真以為那一切真的能一筆勾銷嗎?」
「所以你從未放下。」沈俞初沉默了,過了很久,他才說道,「孩子,我們還會有的。」
我淡漠道:「可我永遠記得。」
沈俞初透過縹緲的水霧看著我,慘笑一聲。
「皎皎,你還愛不愛我?」
「不愛。」我沒有遲疑,毫不猶豫地回答道。
「沈俞初,你對我也不是愛,隻不過是一種佔有欲和執著罷了。」
隨著我的回答,沈俞初臉色變得蒼白,他的眼眶漸漸紅了一圈,明明氤氲著水霧,卻又像有深沉的霧遮擋其中,如淤泥滿塘的S水。
沈俞初搖頭,冷風吹過他的衣角,凌亂的發絲輕揚,在月光映照中顯得悽涼:「不是這樣的,皎皎,不是你想的這樣的,我是愛你的。」
我笑了:「沈俞初,你說你愛我,那我要自由,你給不給?」
「除了這個,我都能給。」
「所以我隻能逃了。」
沈俞初的聲音冰冷得像冰碴:「皎皎,江岸已經被朕包圍,你逃不掉的。」
他就那樣靜靜地站在岸邊,身姿筆挺,江風凜冽,他林立風中,衣袂翻飛,仿若天人。
「是嗎?」我突然笑了,「那我寧願S在自由的江水裡,也不願在金絲籠裡蹉跎一生。」
沈俞初始終波瀾不驚的面孔總算有了一絲裂縫,他知道我不再是在開玩笑。
他向我伸出手,苦苦哀求道:「皎皎,你回來,我知道我錯了,我認錯好嗎?你不要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好不好?」
高傲的帝王低下了他矜貴的頭顱,向我這個他曾經不屑一顧的囚徒認錯。
我忽然覺得很可笑,這算什麼?這又是什麼?
「那我問你,你讓不讓我走?」
沈俞初遙遙望著我,沒有回答:「皎皎,回來好不好?」
我輕笑一聲,沒再看他:「和你在一起的這些時間,我真的好累啊。
「沈俞初,你知道嗎?如果有來生,我和知念一樣,再也不想遇見你了。」
我縱身一躍,毫不猶豫地跳進了冰冷的江水裡。
「皎皎!」沈俞初的怒吼聲在我身後響起,但那聲音很快就被江水淹沒了。
我閉上眼睛,任由滔滔的江水將我吞噬。
此身天地一虛舟,何處江山不自由。
就讓我永遠活在你的回憶中吧。
永別了,俞郎。
35
冰冷的江水無情地翻滾著,沈俞初的心也隨之沉入谷底。
「給我找!活要見人,S要見屍!」他對著侍衛嘶吼,聲音裡充滿了恐懼。
他沒想到,皎皎為了逃走居然真的會跳江,她難道就那麼討厭皇宮,討厭他嗎?
沈俞初不懂。
侍衛們日夜不停地在江上搜尋,卻始終一無所獲。
江水那麼冷,不少身體強壯的侍衛下水後都發燒感冒,更何況皎皎那樣的弱女子呢?
日子一天天過去,沈俞初的希望也逐漸變成了絕望。
他懸賞千金,隻為找到一絲關於皎皎的消息。
然而,一切都是徒勞。
皎皎就像是從人間蒸發了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兩個月後,一個消息傳來,在下遊發現了一具女屍,女屍身上的衣物,皆是皎皎那天穿戴之物。
沈俞初猛地站起身,眼中滿是恐懼。
他不敢去看,卻又不得不去面對。
當他看到那具泡得發白、面目全非的屍體時,胃裡一陣翻湧,幾乎要吐出來。
「不,這不是她……」他喃喃自語,試圖說服自己。
然而,當婢女從女屍後腰處找到那個熟悉的蝴蝶胎記時,沈俞初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向後倒去。
「皇上!
「快傳太醫!」
沈俞初大病了一場,醒來後整個人都變得渾渾噩噩。
他除了處理政務,不再見任何人,隻是把自己關在寢宮裡,一遍遍地撫摸著那枚從女屍身上取下的玉簪。
那是他送給皎皎的定情信物,如今卻成了他無盡悔恨的象徵。
他終於明白,自己失去了皎皎,永遠地失去了。
沈俞初下令以皇後之禮安葬了那具女屍,並為她修建了一座宏偉的陵墓。
他日日都去陵墓前祭拜,訴說著自己的悔恨和思念。
「皎皎,我錯了,你回來好不好……
「我再也不會逼你了,你想做什麼都可以……
「我隻求你回來,回到我身邊……」
然而,回應他的隻有冰冷的墓碑和呼嘯的寒風。
沈俞初想。
如果再有一次機會,他絕對不會放任皎皎逃到江上,而是要把她鎖在宮中,永遠不得出宮。
如果再有一次機會,他願意放皎皎走,至少那樣她還活著,至少那樣他還能看見活生生的她。
如果再有一次機會,他不會再給皎皎服下情蠱,就算她故意欺騙他,他也甘之如飴。
可這世間沒有如果。
沈俞初不知道,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難道這世間的事就是如此,一步錯,便是步步錯?
他隻是最開始的時候沒有看清楚自己的內心,他隻是不太會愛一個人,為什麼老天爺就這樣對他呢?
可是沒有人教他愛啊。
沒有人告訴他愛一個人該怎麼做,隻有人告訴他,你要成為皇帝。
皇帝才能擁有一切。
皇帝就能擁有一切。
可當他成為皇帝,卻失去了最想要的。
當年那道士將情蠱給他時,問他要不要與傅知念共同服下,那樣傅知念就會心甘情願地愛上他,與他兩情相悅。
那時的沈俞初拒絕了,他說他不願意被一枚情蠱掌握情感。
可若現在,如果還有一枚情蠱,沈俞初將會毫不猶豫地與皎皎服下。
至少那樣,他就不會失去皎皎,現在也不會這般痛苦。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世上沒有如果。
沈俞初開始服用一種據說可以讓人在夢中見到故人的丹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