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淵一天不見蹤影,怕是去畫符去了。
他現在還幻化不出人身,不知道如何費勁畫的。
我邊笑邊將計劃和盤託出,青淵聽到一半便知道自己會錯了意。
我眼見著他頭頂冒出熱氣,聽他嚷嚷著什麼寫字累得很,尾巴一甩就消失了。
11
百年難得一見的大喜,青雲宗處處結彩,連幾處靈脈都靈力四溢。
青淵隱去了我們二人的氣息,我靜靜地注視著雙修大典。
玄風和陸雪霆都身著大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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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豐神俊朗,一個美目流盼。
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
天下觀禮,靈脈為聘。青雲宗主的大婚,本該如此。
我想起雲臺山上小屋子裡名叫鳳棲的小道士。
想起三年前隻有兩個人的結發、紅燭,和他認真注視我的黑沉眼眸。
這個人每一寸肌膚,每一個表情我都如此熟悉,卻對他的心一無所知。
現在想來,三年的細心看護,無非是為陸雪霆看一味藥。
蓬萊州飄渺遙遠,鳳凰木何其難尋。
終於找到了,便連裝都懶得裝了。
其實他當時若開口求我,我雖被騙憤怒,卻也未必會做得這麼絕。
後面諸般報應,也皆是他們咎由自取。
青淵蹭了蹭我的手,我回過神來。
玄風看起來心神不寧,他不斷掃視著人群,似乎在尋找什麼。
我迤迤然現身。
魔氣一出,修仙之人何其靈敏,我感到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我身上。
「怎麼會有魔族?」有人驚叫。
我眼前閃過一道紅衣,是玄風持劍擋住了飛來的諸般法器。
他護在我面前,聲音無比堅定:「諸位,妱妱是我道侶,對青雲宗有大恩,誰敢傷她,為青雲宗S敵。」
青淵在我耳邊大叫道:「你聽他裝!」
他急著要現身,被我一把按住,氣得整條龍都紅了。
12
青雲宗宗主,在他大婚之日,當眾宣布已與魔族成親。
臺下如同炸了鍋一般,各修士議論紛紛。
我認出幾個動靜最大的修士曾經與我交過手。
崆峒門的無量法師道了聲佛號:「青雲宗乃下界仙門之首,宗主公然與魔族往來,可是要與天下為敵?」
玄風冷冷道:「妱妱本為鳳族神女,為了救我宗門師姐,不幸身染魔氣,本宗家事,不勞大師掛懷。」
他的目光掃過無量,唇帶譏諷,「大師靜心修煉,蟲為這種邪獸,還是少養。」
我一怔。
他將劍一橫,靈力浩蕩而出。
玄風陰沉道:「我與妱妱三年前結契,鳳妱已是宗主夫人,我隨妻姓,改名鳳棲。誰有異議,同我的劍說。」
臺下沒了聲音,大約都覺得玄風瘋了。
玄風的劍意將我護得密不透風,我看到有些修為低些的修士被靈力衝得五竅流血。
他若沒捅我那五十劍,我說不準還真能落兩滴淚。
陸雪霆獨立高臺之上,她一身紅衣,更襯得姿容勝雪,日光照耀在她的脖頸之上,銀色鳳凰竟有繞身而飛的幻影。
她像個真正的神女。
陸雪霆手一抬,鳳凰神木劍凝成金光,緩緩出現。
她道:「鳳妱,還我龍晶劍,我或許饒你一命。」
玄風以劍遙指陸雪霆,他沉聲道:「師姐,妱妱做得已經足夠,你不要得寸進尺。」
他又對我柔聲道,「妱妱,佩劍你還給師姐,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
他眼神是我沒見過的柔情似水,他說,「這個宗主我不做了,我對不住你,我對不住你,我們回雲臺山隱居,好不好?」
我也對他柔情似水地笑:「前輩,要是您師姐再有個三長兩短,你就是把我放幹,也沒有鳳凰血救她了。」
玄風臉上全是痛楚之色,他急迫伸手,要將我抱入懷中。
我卻化作一陣黑霧,出現在了陸雪霆面前。
13
陸雪霆的鳳凰神木劍抵著我的胸口,我歪頭問她:「陸雪霆,你瞧著今日情形,眼不眼熟?」
她神色一滯,看到鳳凰神木劍脫手而起,懸在了我倆正上方。
我愉悅地笑了。
鳳凰神木劍飽飲我血五十日,摻進去點別的東西也不是什麼難事。
比如,我的魔氣。
再比如,我的一魂一魄。
玄風要與陸雪霆退婚,陸雪霆提議二人大婚,廣告天下,我若還愛玄風,必然不會無動於衷。
玄風鐵了心要找我回來,陸雪霆卻打著奪回龍晶劍,公開誅S我的主意。
龍晶,鳳凰。
雙劍在手,陸雪霆天下無敵。
我還知道,S我之後,她就會囚禁玄風,洗掉關於我的所有記憶。
玄風又會是她忠心耿耿的青梅竹馬,她天定的道侶。
她野心不小,她要做青雲宗宗主,她要做百年來最年輕的飛升第一人。
她自視甚高,青淵是上古神龍後裔,在她眼裡也不過是妖獸而已。
至於我,神魔同體,她視為雜種,更未放在眼裡。
我揚聲道:「陸師姐,你的龍晶劍。」
青淵盤踞在我身上,他緩緩地現形了。
青淵的幻影遮天蔽日,眾人眼前一瞬漆黑,他黑金的身影盤踞而上,對著陸雪霆發出一聲巨大的龍鳴。
上古神獸之音,許多靈修未來得及反應過來,已經跪了下去。
臺下一片驚呼:「居然是真龍!」「龍族不是已經絕滅千年?我以為世上隻有幾條蛟了!」
青淵得意地傳音給我:「我比他厲害,你不要理他。」
陸雪霆猝不及防,也跪倒在地,我抬起手,鳳凰神木劍自她頭頂幻化成五十道劍光,猛地全部刺入她的識海。
天空徐徐現出幻影。
14
諸宗門眾人也意識到,我用陸雪霆的劍,對她搜魂了。
搜魂之痛,與我當日炙魂之痛,應當是不相上下。
我滿意地欣賞著陸雪霆扭曲的面容。
眾人卻無暇顧及我,他們看到,陸雪霆斬S的並不是什麼吞噬八萬生靈的惡蛟。
相反,她作大陣,以八萬人命為祭,強行召出沉睡江底的青淵。
又生生抽了他的龍骨。
所謂蛟毒,不過天道生怒,降臨神罰。
他們還看見,陸雪霆承諾給我龍晶劍,卻又在奪我鳳凰血後變了一副嘴臉。
「天道之女,我怎麼瞧著比魔王還要惡幾分?」
玄風的臉變得煞白,我看到他喃喃道:「天道,天道……」
陸雪霆承受著搜魂之痛,我看得出她拼S抵抗,卻一聲慘叫也沒出。
她咬牙道:「天道!本就是弱肉強食,本就是強者為王!神獸又如何?一群獸類,徒有神力!
神力,該落在我這樣的強者之上!」
我輕松地笑了起來。
手指一指,鳳凰神木劍穿過她脖頸上的鳳凰圖騰。
天空又出現了一段新的幻影。
上古大能獻祭自身作岐山大陣,劃分魔界與修仙界,鳳凰一族作為大能坐騎,信守諾言,代代祭陣。
這一代,原本輪到我了。
我不想承接什麼天道,也沒多崇高。
隻是阿娘守住的世間,我也不想放棄。
陸雪霆沉睡前,對玄風說過:「能救我的唯有鳳凰血。」
玄風從來聽她的話。
我並非不知道轉移血脈的方法,隻是我的命運,我不想強加給他人。
玄風做戲困住了我,又傾盡青雲宗之力,找來了鳳凰木。
他們如此處心積慮,我豈有不讓他們稱心如意的道理。
現在神血盡歸陸雪霆,祭陣的人,自然也是她。
我又彈了彈指,給他們展示了一下岐山大陣崩塌,魔氣四溢,仙門被屠的景象。
臺下眾人儼然目不忍視,要求獻祭陸雪霆的聲音不絕於耳。
天下人,現在看看吧,神女到底會不會救你們呢?
我的一魂一魄不能離開太久,我召回了魂魄。
幻影消失了,鳳凰神劍回到了陸雪霆手中。
她一秒都未猶豫,揮劍砍向我,我卻又化作一陣黑霧。
我貼著她的耳朵吃吃地笑了:「陸師姐不好奇下我是什麼魔?
「代代祭陣,誰能無怨無悔?我的阿爹,正是阿娘的妄念。
「半魔半鳳,克制起來好累……現在好了。
「師姐,你的妄念越重,我能感覺到的力量就越強,現在我感覺……」
我的手覆住了她素白的手指,鳳凰神木劍遙遙指向了不遠處的玄風。
「可S天下人。」
15
青淵走之前還對陸雪霆噴了口精純龍焰。
她將日日遭受烈焰焚身之痛。
青淵使力太大,變成了一隻手臂長的小龍。
他一天天地愈發懶惰,纏在我的手臂上打瞌睡。
他漸漸變大,開始纏在我的肩上。
一魔一龍,黑霧繚繞的,看著倒挺威風。
我讓他小心我的魔氣。
他卻說正邪都沒意思,魔王龍聽起來也挺唬人,說不定就不會有人來打擾他睡覺。
他又拿頭蹭了我手臂半天:「你小時候還說要收我做你的小蛇呢,現在做還來得及嗎。」
又對我兇道,「不許再找面首了!」
頃刻又變臉道,「雲遊能不能帶上我嗎?」
我哭笑不得:「你還是睡吧。」
我日日都在岐山大陣旁。
這裡長眠著我的阿娘,長眠著歷代的鳳族。
封印一日比一日松動了,不用多久,魔界就將從四面八方湧入,下界注定要有一場血戰。
不過,這與我也沒什麼關系。
我漠然地想著。
聽說玄風徹底瘋了,他道心不穩,接連跌落了幾個境界,時常對人說自己叫鳳棲,是雲臺山的小道士,有人要害他的娘子。
誰叫他玄風,或是提及陸雪霆,他就會拔劍亂砍。
我聽聞陸雪霆四處清理出現的魔族和被汙染的靈脈。
然而下界動蕩, 一個人如何清理得完。
我還聽說,下界仙門聯合,共同徵伐青雲宗,要求陸雪霆履行神女之諾,以身祭陣。
這次, 青雲宗也保不住陸雪霆了。
我與玄風的魂契結在神血之上, 現在, 是他和陸雪霆的魂契。
日日烈焰焚身之痛,不知道他是否享受。
16
又是一日, 我正百無聊賴地看青淵睡覺, 忽覺面前金光一閃。
竟是玄風和陸雪霆。
陸雪霆被縛仙鎖牢牢困住,她身有血痕, 狀若瘋癲,對著玄風尖叫道:「我是混沌靈根!我是天才!待我飛升!這下界毀滅又如何?你放開我!放開我!」
玄風理也未理她, 他一雙眼睛近乎貪婪地望著我。
三年的時光,我以為這雙眼睛已為我變得春意融融,此時卻冷漠如初。
「(我」我抱起青淵就要離開。
玄風突然輕聲開口:「妱妱, 你的傷好些了沒有?」
看來是恢復神智了。
我就知道岐山神殿門口日日出現的那些天材地寶是他的手筆。
我冷哼一聲:「不勞掛心。」
玄風開口,恍若夢囈:「妱妱,師父飛升前, 曾對我說,天道在師姐身上, 下界必有大劫, 非師姐不能化。
「三年,我數次想與你說明情由, 可是話到嘴邊,看著你的眼睛,我怎麼也……」
玄風聲音顫抖,在陸雪霆瘋狂的叫罵中, 我依然聽見了他的哽咽。
「我總覺得身上的責任很多,師姐與我同門二百年, 師父託我守住青雲宗, 我自覺做得很好。「可隻有在雲臺山, 做鳳棲的時候,我才感覺自己真的活著……世上所有人,我唯獨負了你。
「每當龍焰焚身, 我總會想,我的妱妱當時取血,是不是也這麼疼……」
我轉身,看到玄風伸出手, 隔空臨摹我的輪廓。
岐山大陣已經自覺吞噬陸雪霆, 大陣散發出幽藍的光澤。
我聽著陸雪霆的慘叫聲,不覺皺了皺眉。
周遭濃鬱的魔氣漸漸消弭,我看到玄風臉上是劇烈的痛苦。
他的須發瞬間皆白, 魂契被毀, 龍焰之痛卻永存。
當時我的炙魂之痛,將伴他每分每秒,直到身S道消。
他輕聲說:「若有來生,我寧負天下。」
修仙之人, 何來來生。
我轉過身,這一次,我沒有再回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