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揉揉酸痛的手腕:「這不好吧。」
不過,誰讓王富貴把我抄的東西毀了。
他主人賠我也是應該的。
王翊川笑笑,眉眼溫柔:「無妨,說起來你為何事煩憂?」
我本不想告訴他,但心有鬱結。
「我,有一個朋友......」
借說朋友的口,把陳野的事說了七七八八。
「所以,你想翻案?」
Advertisement
「不,或許真沒判錯,隻是案子諸多疑團未解開,我怕好人蒙冤。」
對方擱下筆:「此事,讓你心憂難寐?」
我點頭,筆下抄寫不斷,語氣悵然:「慚愧,我以此為借口不好好讀書,便更無可能考中,遑論以後為民做事。」
王翊川沒再說什麼,二人抄到日暮西斜,才結束。
告別時,正趕上趙行簡氣喘籲籲地跑來。
他今日被校書喚去整理書庫,所以沒陪我。
「你抄完了?」
「對啊,王爺幫我的。」我沒注意趙行簡微微暗淡的眼神,自顧小聲說,「他真和氣,若真心與我交好,我必定官途順利!」
趙行簡隻是疊指輕彈我額頭:「小官迷。」
明明一副笑臉,語氣卻有些發悶。
我忽然扯住趙行簡的衣袖:「你說,如果我請王爺幫忙,能不能查清案件,還人清白?」
「斷案,總要講證據。人與證物都沒有,他如何幫你?如果僅憑你一句話就翻案,豈不有違你考學的初心。」
也是。
次日,琴課結束,門童來報,說是有人要見我。
入後堂。
屋中,謝聽竹正飲清茶。
他身邊,赫然站著陳野。
陳野滿臉的傷,尤其是胳膊,無力地吊在脖頸處。
「陳侍衛,你怎麼了?」
我大驚,忙上前查看陳野傷勢。
把脈,好在起脈象平穩,內傷不嚴重。
我放下心,轉而看向謝聽竹。
他放下茶盞,語氣平緩:「你在查劉記的藥鋪?」
「是。」
謝聽竹略一點頭:「你的人盯梢,做得不夠幹淨,被劉記暗算。」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聽得我心驚肉跳。
陳野身手那麼好,都被打成這樣。
可見是一場惡戰。
說完這些,他站起身。
「劉記的人並不知他的底細,你放心。
「往後遇到解決不了的事,大可報官。若是方便,能否告知我,為何要盯梢劉記?」
看來,陳野沒有我的準許,不曾將事情和盤託出。
察覺到我的遲疑,謝聽竹點頭:「不說也無妨,隻是近日,莫要讓他在人前出現。」
眼見他要走,我忙追出一步:「大人,你聽我說。」
這次,我事無巨細,將案件和我的猜想全部告知。
謝聽竹聽得認真,纖長的睫毛遮住眼瞳,不知在想什麼。
「我,說完了。」
他不置可否,忽然問我:「那根拐杖何處,能否拿來?」
這是陳路的遺物,自然歸陳野管。
可我還沒問,陳野與我對上視線,立刻道:「可以,小姐需要便拿去。」
於是,謝聽竹差人和陳野一同去取拐杖。
室內一下子隻剩下我和謝聽竹。
心中有些緊張,在袖中將香囊捏了一遍又一遍。
我一直把它放身邊,就想著找個合適的時機送掉。
可惜,從夏入秋,天漸涼,蚊蟲也少了。
再沒有理由送了。
我與他,也沒理由......
26
沉默時,忽聽謝聽竹喚我。
「恩科在即,你準備得如何?
「夫子說,你在課上瞌睡。」
我立刻有種羞恥感,剛想解釋,謝聽竹溫和道:
「一味苦讀,於自身並無益處,勞逸結合才是良策,莫要累壞身子。」
我張張嘴,扯出一個笑:「是。」
忽然有許多話想問。
曾經作為妻子,我斟酌著與他對話。
那麼如今,我是他一眾學生裡,還算出色的。
我能多問多說了嗎?
「聽聞夫子寒窗苦讀十幾載,如何平衡勞與逸?」
謝聽竹似乎沒想到我會問這個,怔愣一瞬,而後略帶起幾分笑意。
「我亦俗人耳,埋頭讀S書,不聞窗外事。不過後來有人將春夏秋冬、風花雪月說與我聽,倒是覺出世間可愛之處。」
藏在袖中的手不期然握緊。
我那些傻裡傻氣的故事,春雷夏雨、秋雨冬雪、神明妖孽,他居然都認真在聽。
「對了,此書有趣,想來你或許會喜歡。」
拿來一觀,發現是最近新出的奇聞小說。
道謝的話還沒說出口,陳野等人已拿拐杖歸來。
謝聽竹將東西拿在手裡上下仔細觀察。
陳野見他檢查得認真,許久才出聲打斷:「大人,此物是我做的,並無機關。」
謝聽竹頷首,手上動作卻不停。
「大人覺得,陳路留信息給我們?」
「是。」謝聽竹解釋道,「住處無血跡,不是案發之地。陳路逃命不帶拐杖,必定留有線索。
「歹徒就更不可能S完人後,把拐杖放回原處。」
是啊,陳路大概覺察到自己S期將至。
留下拐杖這麼大的線索,向官府求救。
但他萬萬沒想到,官商勾結,讓他S也背負罵名。
謝聽竹又讓人打水來,將木拐浸泡。
許久後,重新拿起來,拐頭處,居然有道小縫隙。
「此物將毀,你願意嗎?」
這話問的是陳野。
得到同意,謝聽竹拿來匕首,小心地順著縫隙撬開。
我屏住呼吸,生怕把證據吹跑了。
片刻,謝聽竹將整個拐頭分開,從裡面掉出一塊卷起的絲帛。
展開來,絲帛上有字。
「蓟草、白茅根、刺兒菜......」陳野這些時日在慈心堂也讀了書,字都認得。
「這是什麼?」陳野急切地問。
謝聽竹看向我。
「都是草藥,而且是止血救傷的。」
謝聽竹若有所思,忽而笑了笑:「好了,這可是證物,我要帶走。
「先不要聲張,此事牽連甚廣,我自會為清白之人翻案。」
謝聽竹離開時,我請他順便幫我帶走陳野。
陳野,也算個證人呢。
起碼能告劉記藥鋪毆打民眾。
翻案有望,我一夜安眠。
次日醒來,想著和趙行簡說這個好消息。
烏雲起,天色陰沉,秋雨緊隨而至。
射御課程暫停,學子自學。
撐傘去尋趙行簡,涼雨沾湿裙擺,我卻絲毫不覺得難受,又哼起歌謠。
路過竹林小亭子,王明正在誇誇其談。
「我跟你們說,昨日京中可出了大事。」
眾人捧著他,自然追問。
王明得意:「那劉記藥鋪,雲京數一數二的大鋪子,昨兒被我叔叔齊王端了。起初不肯認,打了一頓,全招了。原來是想法子漏稅,誰料那賬房先生耿直,不肯同流合汙。一言不合,就把人家S了。」
什麼!
我呆愣當場。
這是真相?
沒有證據,打一頓就出來的真相?
那,那些藥草作何解釋?
布帛何意?
錯了,王翊川在搞什麼鬼!
我幾乎拿不穩傘,一眼瞥見回廊之上,也在聽著的趙行簡。
「師兄,怎麼——」
我一肚子話想說,卻見趙行簡一臉失望地看向我。
「阿姿,原來這就是高官權力的滋味。無憑無據,便能翻案?
「有齊王在,一切易如反掌,你的初心何在?」
「我好像,不認得你了。」
他從沒用這樣的眼神看過我,這失望至極的、悲傷的眼神,讓我心裡一痛。
中秋節那晚,煙火綻放的一幕我從未忘記。
他說,盼我四時如意。
言猶在耳,他怎能不信我?
多日來為案件操心的疲倦與委屈湧上心頭,我隻覺面頰涼涼的,竟是兩行淚流了下來。
「我沒有,你憑什麼不信我?
「我來就是為了告訴你——」我自小的毛病,情緒激動便會哭,此刻哭個不停,話也說不下去。
索性轉身就走。
狗人趙行簡,我討厭S他了。
走著走著跑起來,撞到一人,傘也掉到地上。
「何事傷心?」謝聽竹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臉上淚痕未幹,很是狼狽。我頭也不抬,奪了他遞過來的傘就跑。
一直跑到寢居,同屋的人都不在,我狠狠地哭了一場。
餘光瞥見那兩盞魚燈。
我當時實在喜歡,偷偷帶進太學院。
如今看著,又想起趙行簡那張可惡的臉,氣惱地拿起一個奮力丟在地上。
可又實在心疼,抹了抹眼淚,拾起來。
發現有一處魚骨斷裂,魚燈成兩半了,這還是趙行簡親手做的。
更想哭了。
邊哭邊想辦法把兩半黏在一起,忽然看到,魚燈內側似乎有字。
點燈細看。
「山有木兮木有枝。」
字藏在圖案中,輕易難以發現。
怎麼隻有半句詩。
我又看看另一個,當時趙行簡一眼就看到了。
難不成——
我把另一個拿下來,對著魚嘴,往裡看。
下半句,赫然在上。
「心悅卿兮卿不知。」
「轟!」恍如驚雷炸響,我的心連蹦帶跳,快得不行。
趙行簡,他,他在告白。
四時如意,情也。
盼我如意,盼我對他生情。
如此隱秘,若非今日我無意破壞魚燈,怕是永遠也發現不了。
旋即又火大,這個討厭鬼,喜歡我又怎樣?
他居然不相信我。
不想理他。
王翊川,也是個討厭鬼!
27
蒙頭生悶氣,竟然睡著了。
我醒來,同住的女郎便悄聲道:「趙家郎君在外等了你一天了,要出去見見嗎?」
往窗外一看,暮色四合,隱約聽到小雨淅瀝。
一天,從早到晚。
我覺得眼睛有些腫,沒好氣:「才不要。」
他從來不曾這樣對我。
從來!
不行,我倒要問問,憑什麼不信我?
才不是擔心他站久了出毛病,才出去看他。
天光勾勒出楓葉的一點紅,雨滴順著趙行簡的傘落下。
少年如松如柏,身姿卓越,堪比芝蘭。
「你還來幹嘛?罵我攀附權貴,你繼續說啊。」
他看看我,許久。
「七情六欲,讓人生出千般情緒。嫉妒蒙蔽之下,我說出那些話。
「我不是不信你,隻是,我無法解你之憂,那人卻能輕易做到。我恨自己無力,也怕你一時被權力蠱惑,與我漸行漸遠。
「疑心生暗鬼,我與你不該有隱瞞和秘密。如今我被個人情緒左右,害你傷心,在此道歉。」
他鄭重似行禮致歉,又道:「你若從此不理我,也是我活該。隻盼你四時如意,常有開懷時。」
我的臉驀地紅了。
好端端地說什麼四時如意,害我多想。
好在天色暗,趙行簡看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