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夫君是出了名的冷淡禁欲。
為了與他和離,我假裝落水失憶。
埋頭苦寫和離書的當夜,他卻抱著枕頭敲響了我的房門。
眉眼自然,聲音溫和:
「阿寧許是不記得了。」
「你曾說過,與我同眠,才好安睡。」
望著曾經厭我、不許我碰他分毫的沈辭舟,我忽然覺得迷茫錯亂。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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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落水後,我決定做個啞巴,假裝失憶。
面對醫官和丫鬟的著急追問,我捂著腦袋忍痛半晌,最後抬眼迷茫說:
「……我不記得了。」
沒過多久,沈辭舟風塵僕僕,姍姍來遲。
身上的鶴紋朝服未退,落雪拂肩,眉眼幾分憔悴。
我認得他。
遠近聞名的清冷太傅,我的夫君,沈辭舟。
聽著丫鬟告知失憶的前因後果,他輕輕一聲「嗯」,隨後坐在我榻前,摸了摸我的頭發。
「都說你落水磕到腦袋了,頭還疼嗎?」
我搖頭。
見我目光陌生好奇,他看了我片刻,忽然淺笑,耐心牽住我的手心。
「不用害怕,阿寧,我是你的夫君。」
阿寧。
饒是假裝失憶的我,也不免因這兩個字愣神在原地。
2
沈辭舟從來就沒有喚過我阿寧。
成婚前他冷漠喊我「宋姑娘」,成婚後他生疏喊我「夫人」。
像阿寧這樣親昵的小名,我還是第一次從他口中聽見。
我和沈辭舟,約莫是上京中的一對怨侶。
這樁婚事是我強求來的,他從來不與我親近,成婚後也是分房而眠。
即便在府中碰見了,他也隻是冷淡頷首,匆匆離去。
我費勁心思地討好,扎傷手指做出的荷包他從來不以為意,執掌中饋累倒發燒他卻嫌我嬌氣。
成婚半年未曾圓房,我耳尖滾燙推開書房自薦枕席時,卻被他面無表情趕了出去。
他始終冷淡疏離,不管婚前婚後,厭我至極。
直到五日前。
我偶然得知沈辭舟曾有一個落魄青梅。
被人誣陷而全府流放邊關,兩家原本門當戶對,雙方長輩甚至曾經打算定下親事。
我這才明白為什麼沈辭舟厭惡我。
在知曉洗脫罪名的溫家已經重新入京後,我忽然覺得自己的存在有一點難堪。
青梅竹馬,總角之宴。
他們原是很般配的一對。
但因為我的出現,陰差陽錯將他們拆散。
原來我曾做了很不好的事情。
心事重重病了幾日,在國公夫人的冰釣宴上意外落水後,我決定將錯就錯假裝失憶。
我想與沈辭舟和離。
3
深夜,我借著燭光,伏案埋頭苦寫和離書。
沈辭舟不喜歡我,這是顯而易見的事。
京中早就傳開了,這位清冷淡漠的沈太傅,成婚後冷淡禁欲,從未碰過我分毫。
京中女子都在背地裡笑話我,我原也覺得有幾分難堪,直到後來才知道,原來他是為了替心上人守身如玉。
所幸這樁婚事還沒錯到不可挽回的境地,於是我又感到一陣慶幸。
失憶前便是我一人的痴纏,失憶後我用陌生不熟的借口和離,想來他也不會反對。
隻是剛撂下筆,屋外卻傳來敲門聲。
我推開屋門,風雪裹挾從門縫中灌入,沈辭舟隻著單衣,站在我屋前。
安靜抱著枕頭的模樣看著有些乖。
見我不解抬頭,他眉眼自然,聲音溫和:
「阿寧許是不記得了。」
「你曾說過,與我同眠,才好安睡。」
我忽然覺得迷茫錯亂,耳尖後知後覺地泛上細密滾燙,我微微睜大眼睛看向沈辭舟。
他卻歪頭彎起眼睛。
「阿寧,屋外有些冷。」
「能不能讓我先進去?」
4
我從未說過什麼「與我同眠才好安睡」這般露骨的話語。
沈辭舟卻已經借著我發呆走神的片刻,從門縫裡鑽了進來。
他走到我的床榻前,安靜垂眼彎腰鋪床。
雖然他隻著單衣忽然出現,但屋外還下著大雪,我不好太直白地趕他回去。
我硬著頭皮說:
「可是……可是我們還不熟啊。」
沈辭舟指尖一頓。
我掰著手指,一本正經地描述事實:
「屋裡原先隻有我一人的枕頭,就連府中丫鬟也說你我感情並不深厚。」
他回身看向我,幾步走到我跟前。
慢條斯理地步步欺進下,我剎那間噤聲,在節節敗退中,後腰撞到案桌上。
退無可退。
他的餘光卻掃到案上那封剛寫完的和離書。
他捏著書信,垂眼認真看完了。
我有些慌亂地垂下眼,下意識捏緊了手心。
不知為何,我總覺得這並不是一個很好的時機。
就在我戰戰兢兢,以為他會冷下臉,拂衣而去時。
沈辭舟卻借著燭火,將那封和離書燒得一幹二淨。
他抬起眼睛,眉眼微彎。
「是府中哪個沒長眼睛的丫鬟到你跟前亂說話了?」
他朝我湊過來,輕輕牽住了我的手心,溫熱唇瓣觸到我的指尖。
「你落水失憶前,曾與我吵架置氣。」
「我被你趕出屋門,這樣寒冷的冬日隻能宿在書房裡。」
他抬起眼睛看我,目光湿漉漉的,看著乖巧又委屈。
「阿寧,書房真的好冷。」
「不要再與我置氣了,讓我回屋中睡,好不好?」
我驚慌失措地看著他睜眼說瞎話。
我覺得沈辭舟一定是瘋了。
5
繼沈辭舟主動喚我「阿寧」,又對著失憶的我睜眼說瞎話自薦枕席這兩件事之後。
我覺得這其中一定有哪個環節出了差錯。
心緒雜亂,直到後半夜我才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再睜眼時卻發現我已經縮在了沈辭舟的懷裡。
他的下颌抵在我的發上,距離近到我幾乎能夠聽清他的心跳。
沉穩而清晰。
但我忽然想到了一種可能。
一個月前,我聽京中夫人們談及寒光寺,說是那裡的神佛靈驗至極。
求子必應,求學必應,求愛必應……總之傳得玄乎,我也慕名試著去拜了拜。
那時候我許的願望是,我希望沈辭舟可以喜歡我,日日把我捧在心尖上,不要再向從前那樣冷淡漠視我了。
昨日沈辭舟那些堪稱被人「奪舍」的舉止,算不算是我許願靈驗了?
我這樣絞盡腦汁想著,卻感到額頭落下一點溫熱。
是吻,一觸即分。
沈辭舟彎起眼睛,眼睛裡像是有碎光,心情很好的樣子。
他很小聲喊我:
「阿寧。」
6
我決定去寒光寺還願。
把願望還了,讓神佛把原先那個討厭我的沈辭舟還回來。
最好他清醒之後氣到願意與我直接和離。
車轱轆滾著,我的腦袋還有些暈。
落水後撞到腦袋可能有些著涼了,但我也顧不上冒著風雪外出是否會加重病情了。
沈辭舟娶我本來就是一個錯誤。
我不想,再將這個錯誤延續下去了。
馬車行至半途,忽然停下。
周遭一片寂靜,車夫也沒了動靜,我惴惴不安想要掀開車簾時。
一隻修長的手卻先我一步攥住了簾子。
有人迎著天光,出現在我面前。
風雪自此蜂擁而入,凝滯在空中的雪花終於在此刻向下墜落。
我怔怔望著眼前出現的人,一點一點,掐住了手心。
雪衣黑發,眉眼驚豔,卻帶著霜雪寒涼的氣息。
他捏住我的下颌,垂下一點眼,分明笑得隨意,卻讓我遍體生寒。
「……阿寧。」
「是誰給你的膽子,竟敢背著我偷偷嫁人?」
7
我的表兄,謝厭。
幼時阿娘帶著我來到京城,投奔謝家。
謝家並不太瞧得起我們,畢竟隻是打秋風的破落戶。
後來阿娘也S了,我在謝家寄人籬下,時不時被下人暗暗欺負。
謝厭就是在那時候出現的。
他並非家中獨子,卻是唯一掌權的嫡子。
他護我周全,自此冬日裡的碳火不再短缺,夏日裡的碎冰不再見底,沒有人敢再克扣我的吃食,就連向來昏聩瞧不上我的謝侯爺,都看在謝厭的面子上都對我和藹有加。
我原先也是很感激謝厭的。
他就像落水後的那塊浮木,在我快要淹S的關頭忽然出現,自此天光大亮,前路再不黑暗。
至少曾經的我是這樣認為的。
直到我發現謝厭屢次攪黃我的婚事。
他與我親昵,卻又從不把我當做妹妹;他對我有種幾近病態的掌控欲,不許歸家太晚,不許與旁的男子說話……甚至主動向我提親的公子隔日便被人套上黑袋丟在市井毆打。
沒人再敢向我提親。
但他好像從未想過娶我。
或者說,是娶我為正妻。
得知他與相府千金馬上就要定下婚事的那夜,我流了一晚上的淚。
不讓我嫁人,卻又沒名沒分的耗著我,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是想讓我做妾,還是做他嬌養在外的外室?
再後來,他因天子密令離京查案。
謝厭離開的半月後,為了擺脫他,我咬著牙,在那場賞花宴上,拽著沈辭舟一同跳進了湖裡。
我如願嫁了出去。
從此,錯誤開始了。
8
我恍然回神。
謝厭似乎還在等我的答案,他的指尖觸到我的唇角,沾上一點口脂。
他似笑非笑看著我,指尖一點殷紅很快被揉亂消失。
聲音很輕。
「阿寧,你還沒有回答我。」
「你就這麼想要嫁人嗎?」
我狠狠掐住了手心。
我知道謝厭並非那種在意世俗眼光而循規蹈矩之人,就連出嫁都是我偷偷背著他才得以完成。
倘若他知曉這樁婚事是我算計來的,而我千方百計地想要逃開他——
那麼將我綁回去鎖起來,一口咬定是我在上香途中失蹤,也是極有可能的事。
畢竟這完全就是他的作風。
我的眼睫顫了一下,心下已有決斷,索性對上他的視線,遲疑地問他:
「你是誰?」
謝厭唇角的笑意驟然消失。
他的目光冷下來,似乎是想起了什麼,朝我欺身靠近。
身上未消的風雪氣息幾乎將我吞沒,冰涼指尖觸碰到我的額頭,謝厭似乎是在仔細端詳我落水後砸傷腦袋的傷口。
「……你當真不認得我了?」
我垂著腦袋,看不清謝厭的神色。
砸傷腦袋的傷口早就差不多好全了,隻留下一道微不可見的紅痕。
我不知道假裝失憶究竟能不能糊弄過謝厭,我與沈辭舟成親半年卻始終疏離,想要瞞天過海,自然容易。
但謝厭不同。
我們遇見得太早了,相識相伴數載,他知道我生氣是什麼樣子,知道我的喜好厭惡,知道我的所有,就連我的字都是他親手教著我寫的。
所以,我說謊,他也知道。
謝厭沒有理會我的抗拒,指尖一寸一寸撫摸過我額角的那道紅痕,我用力抓住車窗邊緣,倏地閉眼,像是害怕得快要哭出來了:
「我夫君是朝中太傅沈辭舟,我表兄是提刑司謝厭。」
「若我能安全回府,今日之事,我會說服他們,不再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