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管事眼中閃過驚慌,見我從袖中抽出燭刀,他咽了咽唾沫,閉上眼睛大喊:
「S了,你娘早就S了!」
我的指尖一滯。
「……你說什麼?」
他咽下恐懼,語速越來越快:
「那年長寧王全府被屠後,你娘帶著你投奔侯爺。」
「隻不過她大抵沒有想到,她的哥哥會為了討好貴人,親手將她送上那人的床榻。」
什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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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在……騙我的吧?
我娘和長寧王根本沒有關系啊。
我剛要開口,腦中卻忽然傳來一陣劇痛,我難受地扶住腦袋。
眼前閃過一些破碎的畫面。
被屠戮的王府,阿娘跪坐在血泊裡,似乎抱著什麼人,哭得很傷心。
有些看不清了,眼前漸漸模糊起來,我忍不住又用力地錘了錘腦袋。
陳管事見狀像是明白了什麼,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像是很不可思議:
「不會吧?你忘了你爹是被滅滿門的長寧王嗎?」
「當年長寧王迎娶你娘時,聘禮從城西排到城東,風光大嫁,京城哪個女子不羨慕?」
「後來不知究竟得罪了什麼仇家,全府上下一夜滅門。」
「你娘為了保下你,隱姓埋名投奔謝侯,對外隻稱自己是來侯府打秋風的遠房親戚。」
「這些你也都全忘了嗎?」
他怨毒地咒罵著:
「即便生在王府又如何?你就是一個災星啊。」
「你出生後,你爹被你克S了,你娘為了救你,也被你克S了。」
「最該去S的人其實就是你啊。」
「去S去S去S去S去S。」
我覺得頭很痛,好像有很多零碎的記憶翻湧了出來,我喘著粗氣,眼前一黑,心髒像是被人驟然攫緊了,我幾乎快要不能呼吸。
陳管事不知何時已經掙脫開了繩索。
他掐住我的脖頸,雙目赤紅。
我被他撲到在地,咳嗽著,啞著聲音問:
「……那些信呢?」
那些每年都在訴說自己現在很好,冬日裡囑咐我添衣,夏日裡要我不要貪涼的信呢?
那些說想我愛我的信呢?
「假的。」
聲音落下,我微微睜大了眼睛。
燭刀在我暈眩被掐住脖頸時脫手飛了出去,陳管事一手掐住我的脖頸,費力地探出另一隻手去夠遠處的燭刀。
「手帕荷包都是她出嫁前留在府中的遺物。至於那些信,侯爺特意吩咐過了,尋了人模仿筆跡,那時你不過是一個七八歲的孩子,能認出什麼?」
一陣驚雷響起,他終於摸到了那把燭刀,喜形於色地扭過頭,神色狀若癲狂。
但他沒能再有所動作。
因為一支發釵已經扎進了他的脖頸。
他不可置信地嘔出一口血,滴答,滴答。
我的眼淚不自覺地砸下來,衝淡了臉頰被噴濺到的血跡。
22
耳鳴。
止不住的耳鳴。
腦子裡很亂,有一些不屬於我的零碎記憶噴湧而出,讓我幾乎快要分不清現實與夢境。
過了很久,久到破廟外的暴雨都快要停了。
雨珠從屋檐滾下,砸在水窪裡,發出清脆的響。
我跌跌撞撞地站起來,陳管事雙目圓睜躺在一邊,早就沒了氣息。
我望著蓮臺上神佛低垂的眉眼,倏地嗤笑出聲。
神佛啊。
找不到阿娘時,我曾跪在神佛前,虔心許願。
我求神,請把我的阿娘還給我。
被喂藥痛不欲生、幾近尋S時,我用腦袋一下一下地砸著牆。
我求神不要再讓我這樣痛苦了。
為什麼我會這樣痛苦?
我在痛苦中等啊等,可是神明沒有出現,沒有人來救我。
直到現在,我等來了一個破碎的謊言。
連同真相搖搖欲墜的謊言。
高坐的神像被狠狠貫穿打碎,破碎的頭顱滾到一旁,露出被精心雕刻的面容。
慈眉善目,依舊低垂著眉眼。
我渾身發著抖,丟掉了那根棍子,然後在一片血泊中,撿起了那支發簪。
我咽下喉間腥甜,微微垂下眼,低頭看了那簪子半晌,沒什麼表情地就要往自己心口捅。
就要捅下去的時候,破廟外,忽然有人喊住我。
「……阿寧。」
我回過身,見沈辭舟站在門口。
大雨將他徹底澆湿,地上滴落的水痕一片,不知他究竟看了多久。
23
我歪過頭,隨手拭去頰上的血珠,但是怎麼也擦不幹淨,留下一道血痕。
我疑惑問他:
「怎麼了?被我現在這個樣子嚇到了嗎?」
我理解地笑了笑:
「你放心,和離書我會籤的。」
畢竟沒有人會喜歡一個渾身是血、滿是不堪的妻子。
我想了想,又和他說:
「其實我沒失憶,那是我為了和離撒謊騙你的。半年前意外落水也是假的,我故意拽著你跳的。」
「想要嫁給你隻是為了從那個地方逃出來。」
「我原先想拽的人也不是你,但當時你把四皇子給擠開了,我實在沒來得及收回手,一不小心就把你拽下水了——」
我抿了抿唇,彎了彎眼睛,像是很不好意思:
「耽誤你了,真的很對不住。」
這是一段錯誤的姻緣,如今也將由我把錯誤徹底結束。
沈辭舟卻在此時打斷我。
「不是。」
他一字一頓重復:
「不是耽誤。」
「你說你是不小心把我拽下水的,但你又怎知,我不是故意站到你身邊的?」
我愣住了,但是腦袋亂得一團糟,已經不能思考。
我很不能理解他的話。
「為什麼呢?」
沈辭舟沒有再開口,隻是朝我走了過來。
他很用力地擁住了我,有湿潤的東西砸落在我的脖頸,不知是他身上的雨水,還是眼淚。
「躲在樹後羨慕別人蕩秋千的小姑娘。」
「對不起,是我來得太晚了。」
24
我做了一個夢。
夢裡,我不過十餘歲的模樣,隔三差五就要吃一種很苦很難吃的藥。
那時候我已經不怎麼逃跑了,我要留在侯府換回阿娘,而且那時候我已經遇見了謝厭。
雖然府中下人待我總是小心翼翼的,但已經比原先好很多了。
但京中同齡的姑娘卻總是不大瞧得起我。
他們都說我的阿娘與人私奔後走投無路了,這才回侯府打秋風。
……我的阿娘是與人私奔的嗎?
我不太記得了。
其實我和那些官家小姐們也沒什麼不同,我們都長著兩隻眼睛一張嘴,她們有人照顧,我也有。
謝厭就很喜歡照顧我。
唯一不同的大抵是,我沒有爹娘相伴,沒有人會替我趕跑那些奚落嘲笑。
去女學讀書時,那些姑娘們都離我很遠。
我偷偷地躲在樹後看,看她們輪流推著對方蕩秋千,我很羨慕,因為我一個人的時候,怎麼也蕩不起來。
直到有一天,我趁她們都走了,這才爬上那個秋千架。
我笨拙卻又狼狽,許是有人看不下去了,往我身上砸了個石子。
圍牆的另一邊是國子監,那人高坐圍牆之上,百無聊賴地看著我費勁地擺弄雙腿。
他歪了歪頭,漆黑的發絲也在晨光熹微下映照出一層金燦燦的光。
「喂,要我幫你嗎?」
我被嚇得一激靈,慌張到從秋千架上摔下來,餘光卻看見滾落腳邊、包裹著精致糖紙的那顆糖。
原來砸到我的不是石子,而是糖。
我撿起了那顆糖,呆呆地站在圍牆下望著他。
圍牆那頭似乎有人來找他了,他有些苦惱地抿唇,對我說:
「明日。」
「明日的這個時間,我在這裡等你。」
但我沒能赴約。
那天晚上,我在陳管事的監視下又吃了一次卻相思。
等我清醒過來的時候,早就已經錯過了約定好的時間。
我也沒能再去女學讀書,女夫子們說我總是因病請假,很影響女學的風氣。
謝厭也不大喜歡我出門,起初還會請夫子上門教我讀書,再到後來,他幹脆不假手於人,自己來教了。
而我再也沒有見到過那個人。
25
再睜眼時,天色好像已經暗下來了。
不知道我究竟睡了多久,在破廟的時候,我好像忽然沒了意識,直接昏在沈辭舟懷裡了。
直到現在清醒過來,四肢仿佛重新喚回知覺。
我抬起胳膊,卻從被褥裡抓出了另一個人的手。
這時我才發現,在我睡著時有人與我十指緊扣,指節交纏,仿佛一刻也不願意松開。
沈辭舟好像是被我吵醒了,睜開眼的時候,眼瞳裡似乎還有霧氣未散,卻又很快清明起來。
他很自然地用臉頰貼近我的額頭,分開後,又用被褥將我嚴嚴實實包裹起來。
「還有些發熱。」
他替我拿了杯水,我在他的目光下,沒有說話,但是慢吞吞地喝完了。
那天之後,我和沈辭舟友好地相處了好幾天。
我沒主動開口說起那天破廟裡的事,他也沒提。
直到有天傍晚,我坐在廊下看夕陽。
院子裡是沈辭舟今日剛做好的秋千架。
我咬著桃子,桃子酸得我牙齒都快軟了,我無意識皺了皺眉,就要咽下去。
一隻手卻伸到我面前,示意我吐出來。
沈辭舟輕聲說:
「很酸嗎?」
我仰起頭看他,眼睛眨了又眨,也不見沈辭舟改變心意。
剛與沈辭舟成婚的那會兒,京城裡頭都在傳,沈辭舟是出了名的禁欲冷淡,塵灰半分也不肯沾染。
現在這般,他不嫌髒嗎?
他看了我半晌,我乖乖吐了出來,還把隻咬了一口的桃子也塞進他手裡了。
沈辭舟說:
「在我這裡,你可以告狀。」
桃子太酸了可以告狀,茶水涼了可以告狀,遇見不開心的事可以告狀,不想去做的事,也可以告狀。
不需要全盤接受,不需要委曲求全,你隻需要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就可以。
我仔細想了想,試探說:
「我的確有幾個狀要告。」
我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地掰著指頭數:
「我剛嫁進來的時候,你不讓我碰你。」
「我抱著枕頭去書房找你自薦枕席的時候,你直接把我趕了回去。」
「我生病累倒了,你還嫌我嬌氣。」
沈辭舟俯身朝我貼過來,我的手下意識支在身後,往後仰了些許。
見我沒有再後退,他反剪住我的手,在我的唇上輕輕碰了一下。
他說:
「嗯,我錯了。」
過了一會,他又問:
「還有要告狀的嗎?」
我耳尖發燙地捂著唇,無論他怎麼哄,也不肯再開口說話了。
26
我是在清晨離開的。
沈辭舟睡得很熟,昨夜我往他喝的茶水中加了一點安神的東西,希望他醒了以後不要怪我。
他的睡容很安靜,不知道究竟是夢到了什麼,眉尖微微蹙起。
像是知道我就要走了,就連在睡夢中都想要挽留。
我撫平他的眉尖,坐在床邊看了他一會,然後站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清晨的霧氣很大。
謝侯被繩索牢牢捆緊,被人丟在懸崖邊。
一同被綁的還有我。
華陽的S士同我說:
「隻有一刻鍾說話的時間。」
「負責阻攔兵馬司和謝厭的人,恐怕支撐不了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