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說,還說讓我等著他的書信,等風頭一過我就回去。
屆時,他肯定已為粥粥取好了名字,這樣我們一家三口就能一生相守。
盧靈蘊跟在我身旁,歪著頭看我:「這就受不了了?還有呢。」
「你知道嗎,我看著楚翊這樣,我也怕了,他這樣不管不顧,萬一日後他大力扶持你父兄怎麼辦?」
「我向本家書信一封,隨口找個理由,你全家都沒了哈哈哈!沒了!」
「你知道楚翊知道後怎麼說的嗎?他說這樣也好,這樣以後漣漪她隻能待在這兒,這樣她就無處可去!」
盧靈蘊惡狠狠道:「這就是你跟我作對的下場。」
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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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都沒了。
我隻見過一面的侄子侄女。
以及還沒來得及見過面的所有人。
我猛地發力掐著她的脖子,看她嘴唇發白,眼睛都快要破出來。
我差一點就要S了她,卻被察覺到動靜的宮侍衝進來拉開。
被拉出去前,她撲上來抱住我,對我耳語:「你知道你的粥粥在哪兒嗎?」
「她被我扔去了亂葬崗。你兒子親手把她抱給我,他說你隻喜歡這個野種不喜歡他,他讓我幫他解決她。」
「她好軟,輕輕一折就斷了。」
10
見過盧靈蘊後,我一病不起,連起身都做得艱難。
她說得沒錯,我確實是一個天煞孤星。
親近之人皆因我喪命。
我是兇手,我不配為他們流淚。
楚翊夜夜守著我,在我耳邊說從前。
那日,我突然來了力氣,從床上起身,描眉染唇,擺了許多吃食滿上酒等楚翊。
他很高興。
一杯接一杯地往下吞。
我坐到他身邊對他道:「我這二十幾年,大大小小的錯事做過許多,我想了想,我犯過的最大的錯處有三。」
「一是年少愛慕,痴心錯付。年少時被送去盧氏本家,跟在你和盧靈蘊身後,可笑以為自己與你也勉強算得上青梅竹馬,還算有些微薄情誼。但到底是我自不量力,白白蹉跎數年。」
「二是沉淪美夢,貪生怕S。替嫁非我本願,成親當晚我看清你的厭惡就該自我了結,而不是幻想日久生情,我們也能做一對恩愛夫妻。」
「三是以為自己苦盡甘來。想老天待我不薄,經歷過磨難,我也能過另一種好日子。」
「結果到頭來,不光自欺欺人,還害慘了家人。」
楚翊輕柔摸著我的臉:「都過去了。」
過去了嗎?
我動作極快地抽出藏匿於袖間的匕首刺向他。
但我力氣太小了。
他把住我的手,我就無法再刺第二刀。
他似察覺不到痛楚,伸手攬我入懷,哄嬰兒般搖晃呢喃:「沒事,我們漣漪生病了,等病好了,就跟從前一樣了。」
11
我叫盧漣漪。
聽他們說,是範陽盧氏早些年間走失的女兒。
尋回來時年十六。
定了少年意氣,壯志雄心的燕山君楚翊。
出嫁那天,天下女子人人豔羨。
婚後,楚翊待我極好,我生的兒子,他立為儲君。
好到,像是我的一場夢,不真實。
我的孩子叫楚寧攸,他時常喜歡拿著功課來問我。
我隨意翻看兩頁而後告訴他:「你是儲君,我教不好你,你該去問……」
去問誰呢?
我記得有那麼一個人,但我又完全想不起來他是誰。
楚寧攸有些失落:「阿娘,你原來不這樣的。」
我原來是什麼樣?我不記得了。
前些日子腳滑摔了一跤,摔到腦袋,忘了許多事。
「去問你父親吧。」
我起身往回走。
又到了該喝藥該扎針的時候了。
這藥好苦,我問楚翊能不能不喝了。
他食指彎曲,刮我的鼻子:「不是你說的要生個女兒嗎?」
女兒?
我記得我有個女兒啊?
好奇怪。
「楚翊,生女兒扎的針要扎頭上嗎?」
他笑容未變:「要的。」
「好吧。」
新來的梳頭小侍女為我取下滿頭華釵。
她看我不高興,問我:「夫人怕疼嗎?」
倒不是怕疼。
而是覺得從頭到尾都有點奇怪。
「奇怪什麼?」
「奇怪怎麼我出了這麼大的事老家的人都沒問候一聲,還奇怪難道不應該先治我的腦子嗎?為何一直吃藥生孩子。」
「那藥說是也治腦子的。」
「那可真是庸醫,一點兒用都沒有。」
「也許吧。」
「你是新來的,你叫什麼?」
「奴婢叫小滿,是小滿那天出生的。」
「小滿,好名字。是楚州人嗎?」
「在楚州長大,老家涿縣。不知夫人有沒有聽說過。」
「我好像記得,跟範陽一江之隔的那個涿縣嗎?」
「是。」
「涿縣,涿縣……好熟悉,你怎會來楚州?」
「我娘是楚州人,小時候一直在楚州,後來戰亂逃回涿縣,等戰亂平息,我們一家人又回來,家裡缺錢,宮裡又正好招人,我就進了宮。」
「戰亂害人吶。」
「夫人好了,快躺下吧。」
我躺在床上,感受銀針慢慢入腦,扎完後我困倦入睡。
再醒來就到日暮黃昏之時。
晚些時候,楚翊說明日範陽要來人。
我很高興。
我腦子雖不記事,但年少時的情緒卻未忘,我記得我那時很快樂。
翌日,我翹首以盼。
但來人,是一對滿臉嚴肅的夫妻。
他們對我太過禮貌,而我也能感受得到,他們不喜歡我。
他們真是我的父母嗎?
小滿見我不高興,讓我去宮內隨處走走散散心。
「可是我有很多地方都不熟悉。」
「小滿熟悉,小滿帶著夫人。」
我們往西邊走。
「再往西走一點就不能走了,夫人。」
「為什麼?」
「西邊是永寧殿,那裡邊關著一個瘋子。」
「瘋子?別诓我,那到底是瘋子還是妃子?」
「這您得問燕山君。」
我覺得這宮裡全是秘密。
回去後我問楚翊:「今日阿爹阿娘走的時候都沒來看看我嗎?」
楚翊說:「他們累了,明日再好好看。」
等到了明日,他們壓根不看我,無論我說什麼,他們都按禮節應付,不出錯,但生疏。
我吃得有些乏味,提前離席。
走到一半,想著忘記與他們作別,又倒了回去。
卻聽到他們說:「該我們做的事我們一一完成,燕山君也別忘了答應我們的事,把蘊兒還給我們。」
「那是當然。」
他們有些急切地問:「蘊兒她在永寧殿……還好嗎?」
「吃喝不愁。」
蘊兒?永寧殿?
我拉上小滿:「我們去看看。」
12
我莫名排斥永寧殿。
永寧永寧,唯願人長久安寧,這樣好的寓意,裡面卻關了個瘋子。
我與小滿趴在窗框上往裡看。
偌大的宮殿,有個衣衫凌亂,頭發花白的女人躺在地上,不停往嘴裡倒酒。
「走吧小滿,好嚇人。」
「好。」
「砰!」
「對不起夫人,這兒太黑,我撞著了。」
聲音太大,裡面的女人一下警覺起來。
「誰?!」
她快步走到殿門,用力拍打。
「盧漣漪!是不是你!你出來!別裝神弄鬼!要S我就大大方方地來!」
我腦子精光一閃。
蘊兒?
盧靈蘊?
我拉著小滿跑出去,張著嘴說不出話。
小滿拍打著我的背順氣。
我對小滿說:「我不要再吃藥扎針了。」
那種腦子裡一閃而過又抓不住的感覺太難受了。
「小滿幫您,夫人。」
小滿找來了與我身形相似的侍女,替我躺在床上遮面行針。
每日要喝的藥也被她偷偷倒掉。
迷迷糊糊了半個月,我終於想起了全部。
被楚翊舍棄的我,又被裴子清救起的我,父母兄長,還有慘S的粥粥。
我坐在銅鏡前,日落的光影照在我身上,那時流不出的淚此刻噴湧而出。
悲痛欲絕。
小滿從懷裡掏出一封信交到我手上。
這個我從人牙子手中救下來的女孩,救了我。
我打開信——
【漣漪我妻:】
【別後月餘,殊深馳系。】
【不知你與粥粥是否已到臨淄,是否一切安好。】
【我不在的日子,你要照顧好自己。】
【粥粥若是太鬧,你就請鄉裡的嬸子幫幫忙。】
【她的名字,我一直拿不定主意,若你有想好的,就依你的來。】
【想告訴你一聲,近來我公事繁忙,欲於團聚之日應展期。】
【但請別擔心,鄙寓均安, 可釋遠念。】
淚滴墨染, 我慌亂擦拭, 卻還是將裴子清的落款糊作一團。
小滿蹲在我面前。
「盧姑娘,我替裴大人帶來這封信,還帶來一句話,他說,你要好好地, 暢快地活著。」
活不了了。
大家都活不了了。
13
我裝作失憶的樣子在楚翊面前周旋。
他愛我這副模樣, 對我不設防。
我實在沒多少耐心,他又愛喝我釀的梅子酒,我便少量多次地往酒裡加玉石散。
我靠在他懷裡, 一杯一杯地喂他。
他從一天一壺, 到一天五壺都不能滿足。
漸漸地,他發現自己不對勁, 可那時我已接手宮內之事。
我的時間不多。
我趁他清醒但卻無力之時,將所有人聚集在長樂宮內。
楚翊, 楚寧攸,盧靈蘊, 和範陽盧氏。
我困了他們整整一天一夜。
沒有吃食, 隻給三碗水。
看他們在裡面廝S。
等到都力竭時我才進去,身後跟著楚州皇室宗親。
他們這才反應過來。
可是晚了。
我手握劍柄,先S範陽盧氏,祭奠我父母兄嫂一幹人等。
再將劍交到盧靈蘊手中。
我告訴她:「今日隻能有一個人活著走出去, 看你選擇。」
她毫不猶豫地刺向楚翊。
我對身後的人說:「範陽盧氏, 刺S燕山君, 該怎麼做, 你們自己商量著辦吧。」
至於楚寧攸, 在一旁被嚇得三魂不見七魄。
如今楚翊一脈已廢,下一任繼位者是誰我都不在乎, 隻要別傷害百姓就行。
這是他們答應我的。
我走到楚翊面前。
「後悔嗎?」
他反問我:「你後悔嗎?」
「我後悔。後悔再見沒先下手S了你。」
「可是夫人,今日叛軍首領揚言,讓君侯一城換一人。我們沒有把握,您雖是侯夫人,但永寧殿那位卻是——」
「「「」我一巴掌甩在他臉上:「閉嘴!聒噪。」
我趁楚翊還有一口氣, 命人分散他的四肢, 葬於東南西北四個方向。
這樣他S後, 魂魄永遠在找肢體的路上。
我與楚子清的輪回路遇不上他,會幹幹淨淨。
至於盧靈蘊,我用她做祭祀之物,告慰我家人在天之靈。
還有小滿, 我將身上所有值錢之物都給她,放她出宮, 過她的一生。
做完這一切後,我手舉火把,站在永寧殿中央, 一把火燒了這鬼地方。
烈火焚燒, 這是我該受的苦。
隻是太痛了,痛得我暈了過去。
再睜眼,我面前有一二十出頭的少年。
眉眼溫柔, 笑意滿滿。
他躬身行禮:「在下裴淮,字子清,臨淄人士。」
又蹲下來輕拭我臉頰:「姑娘這雙眼太美,可別用來流淚。」
我笑中帶淚, 一巴掌拍他手上:「別裝!」
「好吧好吧。」他扶起我,「還以為要等你很久呢。走吧,前面還有人在等呢。」
「走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