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去拒絕,他執意要我收下,說我來了以後賦稅少了很多。
也許是另一日。
侍女說,之前救下的兩個乞兒,因有人說了我的不是,當街同人打了起來。
突然間,崔儉就消失了。
了無痕跡。
這日。
有探親之人從京城來,說與我是舊時,遞了拜帖。
來的是一對小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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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穿得很是好看,裙子是我沒見過的款式。
應是京城現在流行的。
我想了一會兒,才想起,我曾在宴席上與他們有一面之緣。
夫人將夫君打發了出去,說要我與我講講女兒家的話。
瞧著她故作神秘的樣子,我也有些好奇起來。
莫不是我走後,京城出了什麼大八卦?
可不想,她道:「大公主殿下,您說您怎麼就舍得那崔郎君?」
「我看得出來,他心裡也是有你的,隻是自己不知道罷了。」
「他瞧著像個沒事人,結果突然就暈了過去,把陛下都嚇壞了。」
「太醫一瞧,已經燒糊塗了。」
她說的話,我不愛聽。
侍女有眼色地來送糕點,一盤接著一盤,都沒堵住她的嘴。
幸好。
雲河來了。
他就是我之前救下那兩個乞兒裡的哥哥。
他進來那一刻,還在喋喋不休的夫人頓時呆住了。
隻因他模樣生得好看得不同尋常。
他膚如白雪,一頭墨發卷曲,兩隻眼眸綠瑩瑩的。
他們母親是胡姬,S後被主母扔了出去。
我遇見他們時,正巧他的妹妹珍珠被人瞧出了是女孩子,要被強行抓過去。
十五六歲的少年,打不過一堆成年了的乞丐,護不住小小的妹妹。
他眼神兇狠,一身的血,即便被踩斷了腿,也不願松開抓著妹妹的手。
眼下。
少年個子比我還要高。
他朝我跑來,熟練地跪在我腳邊,抬眸道:「殿下,妹妹求廟裡求了平安福,想送給殿下,她害羞不願來。」
我還未說話,那夫人已一驚一乍道:「大公主殿下,你怎麼能同這種血統低賤的——」
我打斷了她道:「慎言。」
侍女過來送客,那夫人離開時眼中很是不滿。
她回了京城定要把今日之事添油加醋地描述一番。
我早就有所預料。
卻不知,流言還能離譜成這樣。
有交好的給我寫了信,說,本來有人傳我府上的下人都是血統低賤的蠻夷。
後來,有傳,我豢養了一位蠻夷面首。
傳著傳著,一位變成了十八位。
傳到後面,成了我其實早就誕下一蠻夷親子。
我這麼急著去閩州,就是為了能母子團聚。
我笑了。
氣笑的。
收到這封信時,雲河正領著雲豆來給我送平安符。
小仙童般的女孩兒掰著手指頭數了數,然後歪了歪腦袋道:
「殿下與哥哥差了六歲,生不了哥哥。」
「殿下白白被冤枉實在太吃虧了,不如——」
「哥,你就喊殿下一聲娘……哎喲,哥你怎麼打我!」
雲河捂著她的嘴衝我告罪。
他將妹妹的嘴捂得SS的,衝我告罪時十分著急。
我「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幾盞茶後,雲河帶著雲豆離開。
兩人跨過門檻之時,我突然福至心靈道:
「雲豆可願做我的義女?」
10
我著實歡喜雲豆。
她年歲也正好做我的女兒。
我十七歲嫁給崔儉,若當年和他有了孩子,此刻也該六七歲了。
而且,我其實是不準備再嫁了。
同崔儉說要再找個驸馬的話,也是假的。
隻是,讓我失落的是——
雲河拉著雲豆「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他的腦袋磕到了地上,婉拒的話語字字清晰,並不是在客氣什麼。
「殿下對我們已經足夠好了。」
「在雲豆心裡,她是把殿下當親姐姐的!」
都這麼說了,我隻好作罷。
日子悠闲。
很快就入了夏。
雲河和雲豆仿佛吃了仙丹,長得又快又高又美。
走在路上時,總有人側目。
雲河雖身份不高,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公主府的人。
竟有人上門要把女兒嫁給雲河。
上門的人是位當地富商,家中有十二個女兒,任由雲河挑選。
他若是能娶一位商戶女子,往後子孫後代也不會是奴籍。
隻可惜,雲河不知為何都拒絕了。
他的面容介於少年和青年之間,精致得仿佛畫中仙人。
他道:「我想陪著殿下,並無成親之意。」
我挑了挑眉道:「你成了親也是我親近之人,你不必擔憂。」
雲河垂著頭不再說話。
我大約是明白了。
隻是,仰慕之心、感恩之意,他年歲尚輕,想來沒有分清。
待過幾年,他就想明白了。
到時,二十弱冠,我再為他張羅個歡喜的女子成家。
我打算得很好,卻不想世事易變。
11
雲豆不喜歡夏天。
她怕熱得很。
我身邊有冰,她便歡喜賴在我身旁。
她的小腳丫垂在湖水裡逗著魚兒。
觸目是一片接天碧色的蓮葉,一枝枝嬌嫩的荷花亭亭直立。
我扇著扇子,懶洋洋地倚靠在榻上。
崔儉來時便是這樣一副景象。
他的姿容有些亂,衣衫不太端正。
他的目光在雲豆身上落了一瞬。
看到雲豆的相貌,他似乎松了口氣。
我笑了笑,他這是擔憂我真在這裡生了個孩子。
崔儉開了口,聲音有些沙啞。
「隋折意……」
「殿下,冰鎮葡萄來了。」
雲河從屋裡走了出來,崔儉剛松的氣又提了回去。
我左邊挨著雲豆,右邊是跪著正在為我剝葡萄的雲河。
崔儉站在亭子外,仿佛與我隔著楚河漢界。
三年光陰,改變了許多。
此刻再見,當真像陌生人一般。
他眉眼依舊好看,隻是如今再看,隻讓人覺得厭煩。
我開口道:「聽說,崔郎君來得很急,可是有何要事?」
「隋折意。」
崔儉仿佛沒有聽見我的話,隻是盯著我道:
「你雖被驅逐至此,但你依舊是公主,怎可自降身份,與這些人廝混在一起?」
我臉沉了下來。
「崔郎君,這裡是我的公主府,我願和誰在一處,就和誰在一處。」
「難不成,我已經落魄到這種事情都無法自己決定了嗎?」
崔儉眉頭皺得更緊。
他看向我的眼神,震驚之餘似乎有些受傷。
許是我從未這般疾言厲色地對他說過話。
就算是走到了和離這一步,我也一直是笑臉待人的。
其實,這並非我所願。
隻是習慣了。
這些年,母後都是這麼教我的。
我是皇長女,該有皇家儀態,該照顧弟弟妹妹,該有氣度,該大度,該知書達理,該……
條條框框,將我關在了裡頭。
厚重的面具一戴戴上,經年累月,已黏連了皮肉,再也拿不下來。
唯有獲得自由,唯有看破枷鎖,方才可能重新長出一張無需對任何人笑的臉。
就如此刻。
我抬了抬下巴,冷聲道:
「崔郎君,你管太多了。」
崔儉卻好像聽不懂我的逐客令。
他道:「隋折意,你同我和離,是因為隋央歌吧?」
我不想搭理他,起身離開。
崔儉攔住了我的去路。
雖是問句,但他的語氣很是篤定。
我瞧著那熟悉的眉眼,不懂他那麼聰慧的人,為何時至今日非要再糾結這些無用的事。
「隋折意,你為何這麼狠心?」
「你為何要騙我,說與我過不下去了?」
崔儉聲音有些顫抖。
我有些詫異地看向他,竟在他面上看到了哽咽之意。
我不知是不是我看錯了。
雲豆突然大聲道:「殿下,我餓了!」
「不是剛吃過嗎?」
話雖這麼說,但我還是舍不得她餓肚子,連忙讓廚房去備些糕點。
我順勢牽著雲豆離開。
走出很遠,崔儉依舊站在那裡。
他最後孤零零問了一句:
「那日,若是我回來了,你是不是就不會與我和離了?」
我沒有回這句話。
12
崔儉的出現仿佛是曇花一現。
一日。
雲豆問我,那英俊的哥哥是誰,怎麼不來了?
我說,是個故人,不屬於這裡。
雲豆眼珠子一轉,問道:「殿下是不是喜歡他?」
我失笑:「你哪隻眼睛看出來的?」
雲豆理直氣壯道:「我兩隻眼睛都沒看出來!」
「但我要確認一下!」
我告訴她,我一點都不歡喜崔儉了。
「少女懷春,以為覓得兩廂情願的好郎君。」
「卻不知,他如水中月,心似溪間石。」
「所以,我現在不歡喜了,我現在歡喜雲豆。」
雲豆高興地抱著我的大腿。
半晌,她想到什麼似地,又問我:「那我哥呢?」
我隻好道:「我也歡喜雲河。」
雲豆大喜過望,喊道:「哥, 殿下也歡喜你!」
跟在後頭的雲河漲紅了臉, 頭頂冒煙。
他結結巴巴地道:「別、別胡說!」
這時, 輕微的聲響傳入我耳中, 我抬眸望去——
崔儉不知站了多久,就這麼瞧著我。
雲河連忙幾步上前, 擋在了我面前。
後來。
我最後一次見到崔儉。
是在一個夏夜。
蛙聲一片,夜風帶著熱意。
崔儉不請而來。
他站在我的床前。
「隋折意, 我沒有時間再留在這裡了。」
我道:「一路順風。」
可他久久不走。
他問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他似乎非要求一個答案。
那我就告訴他這個答案吧。
我說:「你沒有做錯什麼, 隻是沒有偏愛於我罷了。」
「我若心裡有旁人, 可能都沒你做得更好。」
崔儉立刻道:「那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
「我們成親後,我從未做過半點對不起你的事情!」
他驟然紅了眼, 仿佛受了多大的委屈。
我原本不想點明,顯得我像個怨婦一般。
可不說明白,他似乎就不會認。
我道:「你最常用的那塊帕子, 是隋央歌繡的吧?」
「你書架上最喜歡的古籍裡, 藏著的畫像, 畫的是隋央歌吧?」
「你親手做的那本詩集,裡面有幾首是為隋央歌寫的?」
崔儉張了張嘴,啞口無言。
我知道,成親以後, 他許是沒有和隋央歌私相授受,可他依舊將她放在心底珍藏。
他平日待隋央歌如一個普通朋友,卻不知懷著這樣的心思, 何該是要避嫌的。
可他偏偏還覺得君子清者自清, 願為隋央歌奔走。
「無恥」兩個字來說他, 許是形容得有些過了。
但總之, 我不能接受這樣的夫君。
崔儉眼裡閃過慌亂, 他想解釋什麼, 卻發現都是狡辯。
我不再去看燭光照不到的地方, 崔儉是什麼樣的表情。
我關上了窗。
13 結局
我二十八歲那年。
崔儉還未娶隋央歌。
我生辰那日, 遭遇了刺S。
看身法就知是宮裡來的人。
雲河為我擋下了一劍,差點一命嗚呼。
我親力親為照顧了他整整三日。
第二年。
太子突然被崔儉為首的大臣彈劾。
罪證確鑿。
太子之位被廢。
雲河傷勢漸好。
雲豆卻與我辭行了。
她已成長為婷婷少女,想去看看大好河山。
我十分不放心。
她說, 她跟著商隊一起走, 有高手保護。
可我不舍得。
雲豆拉著我的衣袖道:「殿下, 你就讓我去吧,我想去京城, 看看殿下生活過的地方!」
「我還想去看大漠, 想去看羊群, 我有好多想去的地方。」
「我可不想像某些人一樣, 甘心守在這裡等著旁人心軟。」
雲河裝作不曾聽見,卻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踹了雲豆一腳。
可如今。
「全幸」將雲豆送過三座城池,我們終於分別。
回府的路上,道旁桃花盛開。
當真是應了一句:
人面不知何處去, 桃花依舊笑春風。
早春的風還有些寒涼。
身側之人為我披上披風。
我側眸看到他一雙綠色的桃花眼。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乃人間絕色。
許是我多看了兩眼,雲河有些不自然地別過了頭。
我突然道:「你往後可能娶不了妻子了。」
身側之人微微怔愣。
反應過來後, 他呆立在原地。
我走出了七步,突然感受到有人小心翼翼地觸碰了一下我的指尖。
追上來的人聲音顫抖。
「都聽殿下的。」
「我此生足矣。」
幸得識卿桃花面,從此阡陌多暖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