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意又如何?不願又能怎樣?我命從來不由我願,幼時想活,父王卻親手給我喂下毒藥;我抱著必S之心來到京城,你又讓我苟活到現在;如今,我終於覺得活著還挺有意思,東魏皇帝又讓我去當傀儡……“
袁廷停住話語,喉頭滑動,眼圈泛了紅,可是他沒有掉下眼淚,隻是緩了一會兒,便用哀傷的眼神望著我,彎起一個笑唇,對我道:“今年除夕夜,恐怕我們不能踩祟了……”
10.
十日後,我們啟程去往西雲,剛剛趕了三天的路便開始落雪,而且越下越大,整整下了兩個晝夜。
這場雪,讓一直強撐的袁廷變得極其虛弱,他躺在馬車之中,時睡時醒,高熱不退。
他這樣的情況,實在不適合在臘月趕路,於是我和護送我們的禁軍統領商量,能不能在下一處館驛多停留幾日,等世子爺的身體養好一些再走。
禁軍統領猶豫,因為皇帝要在正月前聽到袁廷即位西雲王的消息。
山高路遠,一個月的時間,從京城趕赴西雲,舉辦登位大典,再派人將新王的登基詔書和臣服表送到東魏皇帝手中,時間太緊張了,皇帝不是在讓我們趕路,而是讓我們行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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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袁廷的狀況太差了,持續的高熱和昏睡不醒,讓禁軍統領也憂心袁廷萬一S在路上就麻煩了。
於是,我們終於在下一處驛館停了幾日,禁軍統領也立刻寫了一封急報派人送回京城,說明袁廷的狀況,等皇帝定奪。
消息傳回,皇帝恩許我們可以放慢趕路的速度,但務必保證袁廷的性命安危。
我將這個消息告訴剛剛退熱的袁廷,讓他安心養病。
“現在除了你,也有旁人不想我S了,真好啊。”
他說完,便又昏睡過去。
我們是在正月十七回到的西雲王城。
第二日袁廷即位。
第三日袁廷想去拜見父母,這時才被人告知,除他以外,西雲王族早已被東魏皇帝“請”去了京城。
是夜,袁廷穿著莽龍袍坐在寢殿的門口,他衣襟大敞,頭發披散,懷中抱著酒壺,沒有半分君王儀態。
我聽到消息,急匆匆來到他的寢殿,拖著他拽進門去,然後關閉門窗,又拿來被子裹在他的身上,然後跪坐在他身旁,將他手中的酒壺卸下。
“奴婢聽說了,君上今日沒能見到父母親人,想必心中萬般苦楚,可也不能如此糟蹋自己的身子,西雲百姓還要指望君上的。”
袁廷伸手又要去摸酒壺,被我拍了手背,他縮回手去。
“映雪你看外面,這就是我的國,一個破敗的西雲。”
“君上……”
“姐姐,你給我酒吧,我想喝酒。”
我搖頭,“借酒澆愁愁更愁,不許喝。”
“孤有什麼愁的?”
他搖頭苦笑。
“你不會以為孤王在悲傷沒能見到父母吧?你想錯了,孤王隻是想問問他們,若知有今日,還會送孤去東魏嗎?若知有今日,他們還會給孤喂毒嗎?孤就是要問問他們,他們後悔嗎?怕了嗎?”
袁廷今日的話格外多,不知是因為醉了酒,還是因為醉酒也未能解心愁。
“映雪,孤王對他們一點感情都沒有,恨都懶得恨,今日想見他們,不過是想問清楚孤身上到底中的什麼毒,他們手中可有解藥,可是……見不到了……”
袁廷喃喃,唇明明彎成了笑,眼中卻湧出了淚。
“君上,真的隻是因為解藥嗎?”
我上前抱住他,輕拍他的背,“若是騙自己能好過些,那就做個騙子吧!”
片刻沉默後,他忽然抽噎起來,雖然他極力克制著顫抖,可是怎麼能騙得了我,他的眼淚已經浸透了我的半邊肩膀。
“映雪,你會不會離開孤?”
“不會。”
“別以為孤不知道,你從前總是羨慕那些二十六歲平安出宮嫁人的宮女,若是你想,孤賞你金銀放你走。算起來,你比旁人還早自由幾年。”
“我走不了的,君上,我是皇帝派來監視你的。”
我以為他會吃驚,畢竟這是臨行前皇帝下給我的密旨,除了我,也就隻有傳旨的趙公公知曉。
沒想到袁廷卻平淡道:“所以才想放你走、讓你逃。”
我身子一僵,將他擁得更緊。
“君上,映雪不逃,映雪逃不了。”
“那你願不願做孤的王妃?”
我震驚,松開他,直視他朦朧的眼睛確認了好久。
“君上要娶我?”
袁廷點頭,“至少,若枕旁人是你,孤不必提防,夜裡能安心睡覺。”
良久,我點頭,“好,我做你的王妃。”
袁廷終於笑了笑,手指捏住我的下巴。
“那你就真的一輩子也逃不掉了。”
“奴婢不會逃。”
“真的?”
“君上有什麼不放心的,映雪可曾誑過您?”
他眯縫著醉意朦朧的眼睛盯了我一會兒,然後抬手指了指桌上的一盤柿餅,“你誑我那是毒藥,可毒可毒了。”
我抿唇笑,“君上可真是記仇。”
他未答話,隻牽起我的右手,將我的手套摘下,用唇壓上那塊醜陋的傷疤。
“映雪,今夜留下來吧,孤命令你留下。”
我點點頭,“奴婢遵旨。”
11.
半個月後,袁廷接到東魏皇帝的聖旨,瑞雲公主將作為和親公主下嫁給袁廷,另外,東魏皇帝還送來一位輔政大臣。
接到聖旨時,和親使團已經在來的路上。
無論如何不願,和親使團還是帶著瑞雲公主到了西雲王宮,而隨使團同來的輔政大臣,竟然是吏部尚書府的秦小公子——秦妄。
袁廷和瑞雲公主很快大婚,成婚當晚,瑞雲公主卻讓袁廷在門外跪著,不許進寢殿。
袁廷大怒,打翻喜婆手中的合卺酒,轉身來到了我的院中。
他蜷在床上不說話,手緊緊握成了拳。
我心裡清楚,袁廷惱怒的不止是受到瑞雲公主的羞辱。
大婚三月,西雲王與瑞雲公主分殿而居,從未同房。此消息傳回東魏皇帝耳中,皇帝卻並未動怒,隻是隨口說了一句,他要在一年內抱上皇外孫。
金口玉言,這便算是聖旨了。
可是冬月來臨,袁廷的身體又開始變得虛弱,不得不整日在養居殿中臥床將養。
然而國君病倒,西雲朝野卻未受半分驚擾。
此刻朝堂上有輔政大臣秦妄獨攬大權、把持朝政,王宮中有瑞雲公主掌管大局、統理後宮。
短短數月而已,袁廷竟已被徹底架空,他暗中聯絡的舊臣也一個一個的因為各種意外離世。
這一日,瑞雲公主竟然破天荒的來到養居殿要給袁廷侍藥。
好像報復一般,袁廷也要她在門外跪旨。
瑞雲公主未跪,隻立在門外,不到一盞茶的時間,瑞雲公主便受不得天寒地凍,負氣而去。
“君上,你又在置氣了。”我道。
袁廷卻搖頭說我不懂。
我如何不懂?
西雲王與王妃分殿而居,王妃寢殿內卻夜夜傳出男歡女愛之聲。輔政大臣以向君上奏稟國事為由,日日出入王宮,卻從未來過養居殿……
事到如今,前朝後宮,袁廷真的成了孤家寡人,若是他再不順服,恐怕西雲王位就要易主。
西雲的冬天格外漫長,比京城更加寒徹骨髓,雪片似乎都比下在京城的更大。
入了臘月,袁廷便頻頻陷入昏迷,我的解毒方子調了一次又一次,袁廷的病情卻並未緩解。
“映雪,歇一歇吧。原本孤是不該活過十五歲的,是你,能識佳人面,應是無憾爾,可惜沒能給你一個名分。”
他每每清醒時便會絮叨這些話。
我拉著他的手,撫著他的額頭,笑著說:“沒什麼好可惜的,我都懂。你是想保護我,怕他們知道我是你的軟肋。”
袁廷的眸子裡染上了水霧。
“是啊,你懂我,也隻有你懂我……”
一次清醒時,袁廷叫我把被褥挪開,說他的床榻上有個暗格,裡面放了東西。
我聽他的吩咐,將暗格裡的小木匣取了出來,打開一看,竟然是一朵珠花。
我愣住。
“君上,這個是……”
他看著我,抿唇笑笑。
“其實那年初一我回來得很早,回宮時便見你偷偷摸摸溜去了後門,還以為你要與人私會,結果就看見你把那個宮女推下了井口。”
他摸著我的臉,眼角淌出一滴淚。
“映雪,你那麼柔弱,竟然會為了那樣一個我做到那種程度,我當時就在想,這個女子我要定了,她隻能是我的。”
袁廷伸手摸了摸我頭上的銀簪,將它扶了扶。
“應該給你買個更好的,可是銀樓商戶都在閉戶過年,我敲了好幾家鋪子,終於敲開了一家,然後一眼便看中這隻銀簪。如今想想,我應該再多走幾條街……”
我挽住他的手,心中又酸又甜。
“君上,你送給我的就是最好的,我喜歡這隻銀簪。”
“聽說東魏的男子常會送心儀的女子簪子,女子接受,就代表同樣喜歡對方,願意嫁給對方,這麼算起來,你從及笄那年就是我的人了。”
原來,他那時對我就有了一份私心。
袁廷說著說著又閉上了眼睛,我叫他睜開眼睛不許睡,我要給他看樣很重要的東西。
我匆匆回到自己的屋子,高挽發髻、帶花釵冠、紅脂點唇,然後取出那套親手縫制的大紅嫁衣……
“君上,你睜開眼睛看看我,袁廷……”
我晃動著袁廷,叫出了他的名字,他總算昏昏睜眼,可眼神卻遲遲不能聚焦。
我站在床邊,衝他笑。
他總算看清了我,渾濁的眼神中有了一絲光亮。
我原地轉了一圈,赤衣紅裙飄動,環佩叮當脆鳴,袁廷笑了。
我也對他笑,歡快的問:“袁廷,我好看嗎?”
他就那樣痴痴地看著我笑,笑了許久,才緩緩開口。
“姐姐,你長得真好看。”
如初見一般。
然後他閉上眼睛,陷入了長達半月的昏迷。
解毒的藥,煎了一副又一副,床頭案幾上的蜜餞果脯換了一碟又一碟……
我對著他的耳邊一遍又一遍地說:“熬過冬天就好了,待到春暖,你想S的人,你想救的國……都來得及。”
我覺得袁廷一定還會再睜開眼睛,然後我喂他一碗藥,他吵著苦,要吃柿餅,我端過來零食盤,他吃一顆柿餅,悄悄藏起兩顆,我說他都當了西雲王還像倉鼠一樣存吃食,他便笑,笑著笑著就到了二月春暖、三月桃花開,袁廷便又可以如常人一樣下床,走路,步履生風……
可是往年的四季輪轉卻在今年的除夕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