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緩緩轉過頭,正好對上白無常逼視的目光。他吐出的血紅長舌,離我的臉不足一寸!
我心跳一窒,差點兒被嚇昏過去。
謝必安收回長舌。
他一襲白衣,袖擺闊大。肌膚蒼白病態,眼瞳是淡淡的銀色。
整個人輕飄飄的,像紙糊的,詭譎又虛浮。
他溫潤優雅地一笑,嗓音空靈:「小姑娘,真難為你躲我們這許久~」
範無咎斜坐在扶欄上。
他身穿黑色勁裝,肌膚蒼白,瞳仁漆黑,鴉睫纖長,依舊一幅冷酷少年樣,邪魅又慵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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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和她廢話!抓完收工。」
我後退三步,砰地撞到門上,趕忙低頭行禮:「七爺八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可惜我不是鬼,你們找錯人了!」
「你若不是鬼,怎會看得見我們?」
謝必安聞言輕笑,繼而溫柔道:「時辰不早了,乖乖和我們上路。」
聲音空靈,像碎冰,彌漫著汩汩寒氣。
我慌忙解釋:「我是月上墨池孕育出的詩靈,以詩詞為魂,曲樂為魄。自然看……」
「還敢狡辯!」
話沒說完,範無咎性子頗急,抡起鐵鏈上來鎖我。
我閃身躲過,自虛空中一撈,一個金光流溢的銀毫筆出現在我手中。
「虛竹點蒼筆!」
白無常很驚訝。
黑無常臉色愈發冷了:「好大的膽子,上古神器也敢偷!」
我刷刷凌空幾畫,金光勾勒出火鳥形狀。
金光流瀉間,朱雀神鳥高傲地昂起頭,身披赤金霞光,自筆端振翅衝出!
呼——!
火焰噴吐,黑夜亮如白晝。
啊……完蛋!
我的書!
黑白無常和朱雀鬥法,我的書架一排排倒塌,眨眼功夫就被燒毀一半!
失策!
要注意消防安全,不該放火。
我連忙捏訣,布了個水潤潤的結界,將我們三人隔絕在虛空中。
「想不到你這小鬼術法不錯,竟也能與我二人周旋。」白無常的招魂幡一揮,眼中閃過一抹欣賞。
我又要打架,又要維持結界,力有不逮。
「小星星,我來幫你!」
阿花抡起大掃把,嗖地一躍,加入戰局。
黑無常冷笑:「破。」
鎖鏈一甩,一道黑光閃過,頃刻間破了我的結界。
哗啦啦——!
五個屋子的書架全塌了!
「我的書!我的書!」
我欲哭無淚:「範無咎,我跟你拼了!」
我也跳進戰局,四人打作一團。
……
黑白無常,術法高強,是冥界赫赫有名的戰將。
我雖修行勤勉,但年紀太小,靈力低微。也就是爆發力強,不擅長打持久戰。
我漸漸支撐不住。眼看就要鎖鏈纏身,招魂幡撞頭……
忽然一道金光閃過。
招魂幡被劈成兩半,鎖鏈也碎成幾節。
再抬頭,黑白無常一臉錯愕。
兩位鬼差面面相覷,接著雙雙拜倒在我面前,一臉緊張:「恕小差眼拙,不知是星君下凡,多有得罪!」
我茫然不知所措。
摸摸下巴,果然長出了白胡子。
自小便是,一遇到危機,便會有金光護體。可惜……這金光護體有後遺症,會讓我長出白胡子……
「星君,今夜叨擾多時。咱們有緣再會。」
謝必安說完,扯著範無咎的袖子,兩人一陣風似的,倏地消失了。
留下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
咚咚咚。
還沒等我喘口氣,又響起敲門聲。
我轉身推開門,霎時頭皮發麻:又是他倆!
我心裡警鈴大作:兩個鬼差剛走不到三分鍾,就去而復返?
這次他倆很有禮貌。
白無常溫文爾雅地一施禮,笑吟吟道:「抱歉,我們要找的鬼就在您的屋子裡,可以讓我們進去搜搜嗎?」
阿花惱了:「不可以私闖民宅!」
我擋了阿花一下,對謝必安笑笑:「七爺請便。」
「另外,」我伸手攔住範無咎,指著一屋子狼藉,笑眯眯道,「飯飯大神,看你直播賺了不少錢,這一屋子的損失,等我清算完,找你報銷哦。」
黑衣少年眼皮一跳,臭著臉「嗯」了一聲。
……
「小星星,你幹嘛讓他們搜咱們的屋子?」阿花很不滿意。
我安撫道:「讓他們進去搜,總好過讓他們盯著我看。」
畢竟……
鬼就在我肚子裡。
「有道理!」阿花恍悟,連連稱是。
搜完屋子,兩位鬼差出來。
黑衣少年忽然逼近我,漆黑的瞳眸盯著我看,像黑色的旋渦,要把我吞沒。
他聲線冰冷如霜:「既是星君,為何身上鬼氣森森?」
「我也有此一問。」
謝必安的銀瞳亦盯著我,蒼白的面容,笑得詭異。
範無咎越靠越近,攜著讓人窒息的壓迫感。
我喉嚨發緊,汗毛聳立,汗珠自額角溢出,張開嘴,卻說不出話。
阿花使勁拍了我一下,我深吸一口氣,麻木地擠出一個笑:「應該是沾染了你倆身上的鬼氣。」
範無咎皺眉,看向謝必安。
謝必安略一沉吟,向他搖搖頭。
……
關上門,我緊張得差點兒虛脫。
阿花一把扶起我,連問接下來怎麼辦。
怎麼辦?
反正不能把急子吐出來。
萬一他們再次去而復返,豈不是被逮個正著?
要知己知彼,我跑到前廳,在跌落的書中搜尋,翻閱古籍,終於找到這兩位鬼差的來歷。暗暗記在心上。
接下來,要去找壽。
我拍拍肚子:「急子,急子!」
急子在我腹中應聲:「多謝仙子救命之恩。救命之恩,如同再造,急子感激不……」
「少啰嗦!」阿花不耐。
我急問:「快告訴我們壽在哪裡?我們護你去見他。」
「福臨門!壽今生的家在福臨門地鐵站附近。」
「華豐公寓9幢,304。」
6
彎月如銀弓。
我騎著阿花變成的大掃把乘著月色飛行。
福臨門,轉眼就到了。
急子引路,我們落到壽的家中。
可是找了一圈,也不見壽的蹤影。
不過……
倒是見到兩位老熟人!
白無常笑眯眯地由窗外飄然而入,感慨著:「有緣!我們和星君真是有緣。」
我結結巴巴:「真巧……真巧……夜深露重,你倆怎麼還不睡?」
一直板著臉的冷酷少年,嗤地笑了:「我倆晚上要出來勾魂,睡什麼覺?倒是你……跑到這裡做什麼?」
我眨眨眼,忙回答:「適才和二位仙差闲聊,頓感精神百倍,睡意全消。所以出來……溜達溜達。」
兩個鬼差對視一眼,露出費解的神情。
不能讓這倆貨多想,我趕緊轉移他們的注意力,「你們來這兒做什麼?」
「拘~魂!」
我心下一慌。
範無忌幽黑的眼珠一邊審視著我,一邊慢悠悠道:「樓上的老太太陽壽將盡,我們守在一旁等著勾她的魂魄上路。」
我呆了呆:「……」
腦門冒出三條黑線。
人家還沒S呢,你們就在一旁等著?
「以前看史先生的書,描述他重病時的光景:S神好像在走廊裡徘徊,等著帶他走……
原來守在一旁等人S這種事,你倆還真幹得出來!」
兩個鬼差面面相覷,答曰:「職責所在。」
我趕緊向這二位告辭。
……
飛到半空,避開鬼差。
我問急子眼下該去哪裡找壽。
急子沉吟片刻,吐出四個字:「友誼醫院。」
是壽工作的那家醫院,也是急子魂歸黃泉的那家醫院。
醫院離壽的家很近,我們很快便到了。
「我感受到壽的氣息了。」急子在我肚子裡顫抖著說。
在下面!
7
月亮灑下一地皎潔,矮樹上紅梅幾朵。
壽孤零零地站在小亭裡,影子落拓又寂寥。神色哀哀,像一隻悲傷的雁。
石案上擺滿的,是酒。
涼亭中擠擁的,是酒。
周圍五米遍布的,是酒。
密密麻麻,隻期一醉!
醉,可臥酒安眠;眠,可待故人入夢。
夢,可解離苦,理別緒,愈傷情,踐信諾!
……
我停在半空,看著壽。
壽手握酒杯,看著月。
他眸中晶瑩,舉起杯中酒,哀聲敬向虛空:「兄長,你不能來,弟隻有先幹為敬!」
我捏了個決,指向小腹。張開口,吐出急子。
急子見到壽,淚眼婆娑。他一邊擦拭眼淚,一邊想要拔足奔去。
不曾想,一聲厲喝在耳際響起。
「好哇,孤魂果然和你在一起!這一路沒有白追。」
說話的正是黑無常。
美少年凌空踏風,周身繚繞著黑霧。
漆黑的眼瞳,閃爍著孤冷,正彎唇看著我們嗔笑。
這家伙……妥妥一個大反派的模樣!
唉!
早該料到,這倆人陰魂不散,沒那麼容易打發。
他們竟一路尾隨!
在壽家的相遇,也不是巧合。
「抓捕遊魂,拘入閻羅,是我二人的職責。星君先前對這孤魂的袒護,我等不予計較。但若再執意幹涉,我等隻好得罪了。」
白無常飄浮在半空,風乍起,寬大的袖擺嫋嫋飄逸。
他居高臨下地望著我們,銀瞳清冷,泛著詭譎的銀光。
「等等,有話好說。」
我仰望著他們,此事尚有商量的餘地。
不料黑無常一揮鐵鏈,剎那間把急子SS捆住。
鎖鏈裹挾著雷電,咔嚓劈下,急子痛得哀叫一聲,口中噴出青色的血。
他本就是一縷魂,被雷劈過後,魂魄虛渺得如輕煙一般,像隨時會消散。
「範無咎!你速速放了他!」
我兩眼冒火。
「我若不呢?」
「那咱們就手下見真章!」
我單手捏訣,化氣為筆。
凌空幾劃,一條銀龍自我筆端飛出,氣勢昂揚地騰躍在我身後。
龍吟呼嘯,卷起漫天冰雪。
阿花也化作人形,手握大掃把。
我們兩方劍拔弩張,下一秒就打作一團。
……
正如字面所講,我們打作一團。
我畫出的雪龍纏住了黑無常的脖子。
黑無常的鐵鏈捆住了阿花的腳。
阿花的掃把刺穿了白無常的袍子。
白無常的招魂幡裹住了我的腦袋。我抱住龍尾,兩眼一抹黑。
另一旁,被鐵鏈拴住的急子,人如其名,隻能在一旁幹著急。
就這樣……
我們纏鬥良久。
最後四個人都氣喘籲籲,躺在浮雲之上。
……
急子嘆息:「二位鬼差,這位仙子是為了全我兄弟之義,助我踐前世之諾,才向你們多加隱瞞。請您二位莫要怪她。」
阿花不服氣:「為什麼道歉?我們還沒輸呢!」
他想起身再戰,還沒站穩,立刻又癱在雲上。
我轉頭問黑白無常:「謝必安,範無咎,我問你們!你二人千年之前因何而S?後來,又為何成了冥界鬼差!」
兩人未答。
我冷笑一聲,繼續道。
「千年以前,你們本是人間的衙差,在押解犯人時因一時疏忽,讓犯人逃走。你們分頭尋找,並約定在橋下會合。後來呢?」
白無常看向夜空,銀色的瞳眸湧現苦楚。
他緩緩道:「後來,我因暴雨耽擱。老八在雨中苦等。河水暴漲,他不願失信於我,竟溺S於橋下。」
範無咎仰望星空,冷酷的臉也柔和起來,「老七趕到時,見我已S。他痛不欲生,最後懸梁自盡。」
月色溫柔,清風徐徐。
我們躺在雲端。
我輕聲道:「上蒼感念你們的信義,封你二人為冥界神祇。」
「急子和壽,與你們何其相似。待急子履行完前世的諾言,自會和你們同歸閻羅。此刻,你二人何必對他咄咄相逼?」
二差並不出聲。
良久,黑衣少年松了松手中的鐵鏈,打了個哈欠:「夜深了,甚是乏累。」
轉身,似寐。
我向急子笑著點了點頭。
急子淚盈於睫,他起身自雲頭跳下,向壽拔足奔去。
千年以前,他也是這樣做的。
……
我和阿花扒在雲朵上,向下張望。
白無常不知從哪兒摸出一支玉笛。
悠遠低沉的曲調,自他的唇邊和指尖流轉開來……
哀,而不傷。
……
明月皎皎然溫柔,灑下一地亮銀。
壽面色酡紅,酒意正酣。
急子縛著鎖鏈,踏著月色,向他緩緩走去。
一人,一魂,相向而立。
急子眼中是壽,壽眼中是虛空。
他們之間,隔著白旌,隔著一條永遠追不上的船。
他們之間,隔著陰陽,隔著生生世世的輪轉。
……
壽舉起酒杯,杯中酒滿。
壽敬向虛空,酒灑於地。
壽:「你來了。」
鬼答:「愚兄蒙吾弟之情!與弟共飲,必當盡興!」
【番外】
飯飯大神直播間。
範無咎抱著胳膊,眼冒寒光。
屏幕另一端的少女正笑眯眯地敲著計算器,絮絮叨叨。
「打碎了一個宋代的青釉鳳首壺,3400萬,我師父很喜歡這個壺,唉我還得安慰他。
「另外損毀了一幅明代的《羲之籠鵝圖》,嘿這是清末的仿品,不是真跡,算你便宜些……就15萬吧!
「哎呀~差點兒忘了,還有一個唐五代秘色瓷,310萬……」
範無咎冷著臉,目光森寒地盯著她。
林星墨毫無覺察,仍在認真地敲著計算器。
一邊敲,一邊謹慎報價。
她還很有良心地把朱雀燒毀的器物和書籍算在了她自己的頭上……但,遠沒有範無咎毀掉的多。
少女不由得感嘆:「你說你,好端端的幹嘛把結界破掉呢?」
少年冷白修長的手指,一扣一扣,懊惱地敲著桌子。
嘴裡的棒棒糖都是苦的。
他那夜隻多說了一個「破」字!誰知道會是這種後果。
終於!
美少女笑吟吟地舉起計算器,指著最終的數字。
「8000萬整!我還把零頭給您抹了呢。不用謝不用謝!
「重新採購書籍可麻煩了。這些辛苦我都沒算在裡面哦,就當你欠我個人情好啦。
「哎呀~幸好我把一些珍貴古籍收在了別處,不然你要賠的更多哦。嘿嘿我機智吧?不用誇不用誇……」
少女面如桃花,星眸清亮。生著最好看的臉,說著最讓人心痛的話。
她絮叨完,還俏皮地眨眨眼:「請問八爺打算什麼時候還錢?」
範無咎冷哼一聲,臉色前所未有地蒼白。
他晚上勾魂,白天直播。
不僅沒賺錢,反倒賠了?
本月收入:負7500萬。
直播間裡彈幕爆炸。
【這個小姐姐好眼熟啊……】
【是不是上次飯飯大神說印堂發黑,命不久矣的那個?】
【對對對!大神還說要去勾她的魂~】
【唉,我就說他們關系不一般吧!原來是債主和債務人的關系呀。】
【這個關系,我是屬實沒想到。還以為是小情侶呢……】
【好消息:男神沒戀愛,我沒失戀。壞消息:男神負債累累,窮得快沒飯吃啦。】
……
範無咎看著彈幕,不由得心累。
直到,他接到一個連線請求。
【我是影帝陸虞奚的經紀人,我們有捉鬼需求,酬金可觀!】
【請飯飯大神速速與我們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