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來臨前三個月。
有人敲響了我的門。
我透過貓眼往外看，努力捂住嘴巴讓自己別發出尖叫聲。
門外站著一個小男孩。
他的左臉覆蓋著黑色的鱗片，裸露在外面的雙手和雙腳都被觸手所替代。
“扣扣扣——”
我湊近貓眼，仔細辨別他的口型。
他在說：“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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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嘔——”
我趴在馬桶上嘔吐。
過了一會。
我按下衝水鍵，摸了摸隆起的肚子。
望著頭頂的天花板，我將自己蜷縮成一團。
我和周原在孤兒院認識，他是個很好的男朋友、丈夫、好爸爸。
就在我以為我即將擁有一個家時，周原卻S於一場車禍。
他們勸我把孩子打掉，我拒絕了。
因為我想讓他有一個媽媽。
一個不會拋棄他，愛護他的媽媽。
可現在我的門外站著一個小怪物。
他叫我媽媽。
是幻覺，還是惡作劇？
我無從得知。
我往後退了幾步，極力去忽視這件插曲。
“叮咚——”
是電梯門開啟的聲音。
如果有人經過這裡，他們會發現這個小怪物，一陣驚嚇後，他們會報警把這個小怪物抓走。
接下來等待他的絕不是什麼好事。
三、二、一。
我深呼吸一口氣，打開門，將那個小怪物拉了進來。
他的神色有些怔愣，眼睛直勾勾的看著我。
末了，他緩慢開口：“媽、媽。”
他的聲音不像其他小孩子那樣清脆。
反而很沙啞。
我有些苦惱，剛才實在是太衝動了。
也許是因為自己即將做母親，也許是因為他口中的媽媽二字。
當務之急，我需要搞清楚他身上的鱗片和觸手是怎麼回事。
我語氣輕柔的問他：“你是在裝扮什麼角色嗎？”
他先是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不，不是的。”
這是什麼意思？
我又問他：“我能摸摸你的手嗎？”
聞言，他眼睛一亮，臉上洋溢著被肯定的笑容。
“可以的。”
他伸出觸手：“媽媽，你想摸多久都可以！”
我伸手去摸了摸，很柔軟。
觸感是溫熱的。
這個觸手的確是他身體的一部分。
難道是從某個研究所偷跑出來的試驗品？
我糾正他的叫法：“我不是你的媽媽，你有認識的人嗎？”
他的眼眶迅速蓄滿了淚水。
“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
他語無倫次的道歉，不知為何，我的心髒感到一陣抽痛。
我摸了摸他的頭：“別哭，你沒有做錯什麼。”
隨即，我岔開話題：“你很聰明，知道我家住在這裡，來的路上也沒有迷路。”
“真的嗎？”
他抬起頭，眼角的淚痕都還在，卻又開心起來：“我……我隻看了一次就記住了。”
一副求表揚的模樣。
我接過話茬：“那你真是太棒了，有時候我看一樣東西要看幾遍才記得住。”
“才不會，媽媽是最聰明的！”他舉起觸手揮舞。
嘴還挺甜。
我笑了笑：“好吧，聰明的孩子，能說說是誰將我的住址告訴你的嗎？”
他有些猶豫。
我繼續說道：“當然，我會替你保守秘密。”
他張了張口，遲遲未說話。
算了。
我和一個孩子計較什麼呢。
餘光瞥見茶幾上的果盤，上面擺著兩個紅彤彤的蘋果。
我問：“喜歡吃蘋果嗎？”
“喜歡！”他左右晃動著身體，“我知道媽媽最喜歡吃蘋果了！”
2
我有些怔愣。
小怪物的話把我拉回了以往。
得知懷孕的消息。
周原很激動，他動作輕柔的抱住我。
“謝謝你願意給我一個家。”
我拍了拍他的背：“傻子。”
為了迎接這個小生命，我和周原把空著的房間收拾出來做嬰兒房。
周原每天都會給我削蘋果，他說希望保佑我和孩子平平安安。
可卻沒能保住他的平安。
與其說我喜歡吃蘋果，倒不如說是一種習慣和懷念。
看著蘋果，就像是這個家的另一個人還在。
“媽媽，是不是我又說錯話了。”
我回過神，頗感無奈。
這個小怪物為什麼總是在道歉。
“你不用這麼緊張。”我說，“我不會把你送走的。”
至少現在不會。
起碼要找到認識他的人，或者同類。
我拿起水果刀削蘋果的時候，小怪物看得很認真。
仿佛在研究一件重要的大事。
我把削好皮的整個蘋果遞給他：“吃完再給你削。”
他用觸手卷起蘋果，吃的津津有味。
“媽媽，原來蘋果是這個味道啊，真好吃！”
我皺了皺眉。
有人在N待小怪物？
我旁敲側擊的問他：“你之前從來都沒吃過蘋果？”
他撇了撇嘴：“我一直以為蘋果是正方形的，顏色是黑色。”
“誰告訴你的？”
“當然是媽媽呀，因為媽媽在日記本上把蘋果這兩個字用正方形圈了起來。”
從小怪物的描述中，我猜想那個女人是以媽媽的身份，讓小怪物接受實驗。
但那個女人為什麼要告訴小怪物我的住址呢？
“嘔——”
惡心的感覺湧上喉嚨，我跑到廁所對著馬桶嘔吐。
小怪物也跟著跑了過來。
他整個人很焦躁不安。
沒想到有一天我會在才認識不久的小怪物臉上看到關心的表情。
怎麼說呢？
感覺還挺奇妙的。
我擦了擦嘴巴，語氣虛弱：“你的觸手都快打結了。”
他吞吞吐吐道：“媽媽，你的肚子為什麼鼓起來了呀？”
傻傻的小怪物。
我告訴他：“因為我懷孕了，裡面有一個小寶寶。”
“小寶寶經常讓你這樣嗎？”
我扯了扯嘴角。
說來奇怪，周原沒S之前，我害喜的症狀還沒這麼嚴重。
可能是思慮過度導致的吧。
我下意識點了點頭。
他卻說：“小寶寶壞！原來小寶寶讓媽媽這麼難受。”
說著說著，他又哭了。
小怪物的淚腺還挺發達。
但我並不覺得煩。
小怪物的哭，不像有些孩子那樣號啕大哭，他哭的時候靜靜的。
像一場毛毛雨。
我抱住他：“小寶寶不壞，他隻是太想見到他的媽媽了。”
他把頭埋在我懷裡，悶聲道：“我太壞了。”
怎麼又說自己壞了。
我哭笑不得。
“那這位壞壞的小朋友想吃面嗎？”
“是放了餃子的泡面嗎？”
我煮泡面有個習慣，如果冰箱裡有餃子，我會放幾個餃子進去一起煮。
除了和我親近的人，幾乎沒人知道。
可小怪物是怎麼知道的。
3
煮好面。
小怪物很興奮，他坐在板凳上，下半身的觸手前後晃悠。
“媽媽，我可以吃了嗎？”
確定面不燙後，我說：“吃吧。”
“謝謝媽媽！”
令我意外的是，小怪物的筷子運用的很嫻熟。
“誰教你用筷子的？”
他咬斷面條：“起初，沒有人願意教我，因為他們說我應該用觸手抓食物。”
這倒也是。
我接著問：“其實你用觸手吃飯會更方便。”
“媽媽笨蛋！”
他笑了起來：“你明明在日記本上寫道要教小寶寶用筷子的。”
小怪物總是提到日記本。
可我並沒有寫日記的習慣。
“你見過和我長的一模一樣的人？”
小怪物不說話。
他抬眼看了看我，又低下頭默默吃面。
吃完面，我和他坐在沙發上，一時間氣氛陷入凝固。
我嘆了口氣，這叫什麼事啊。
懷孕第五個月，天降一個小怪物。
現在，這個小怪物正坐在我家的沙發上，津津有味的看動畫片。
“媽媽，這隻狼為什麼在失敗後，都會說一句我還會再回來的？”
我解釋道：“這樣他們永遠都會有下一次見面。”
他突然站起身，學著灰太狼狼狽出逃的模樣，對著我說：“我還會再回來的！”
語氣十分認真。
我被他給逗笑了：“你想和我經常見面？”
他垂著頭，嘀咕道：“隻有這一次。”
“什麼？”
聲音太小，我沒能聽清楚。
他扯著嘴巴：“媽媽聽錯了，我剛剛沒有說話。”
滿身秘密的小怪物。
你身上到底藏著什麼秘密呢？
小怪物指著牆上的照片：“媽媽，他是誰？”
我看過去。
那是我和周原的結婚照。
那時，我和周原對家這個詞充滿希望。
我語氣輕飄飄的說道：“和我結婚的人。”
“我知道。”他說，“他是小寶寶的爸爸。”
說這話的小怪物揚了揚下巴。
我發現他的眼睛和周原的很像。
一個突兀的想法浮現在我的腦海中。
“你不問問他去哪兒了嗎？”
小怪物搖搖頭：“我不問，因為媽媽會難過。”
我問：“為什麼你覺得我會難過？”
“因為，因為……”
他在控制自己別說出口。
我沒再逼他：“沒事，人都不能總沉緬於過去，要學會往前看。”
“不好！”
“一點都不好！”
小怪物大叫起來：“我不喜歡媽媽說這句話！”
我看著他，心裡浮現出一個猜想：“那個人也對你說過這句話？”
小怪物“嗯”了一聲。
經過這個插曲，小怪物顯得有些悶悶不樂。
家裡的冰箱沒什麼菜了，如果沒遇見小怪物，我本來上午就會出門去買菜。
在我梳頭發的間隙，小怪物已經站在了門口。
“媽媽，你要去哪兒？”
“去超市買菜。”說完，我又補充了一句，“還有餃子和泡面。”
小怪物說：“我能一起去嗎？”
我有些猶豫，小怪物異常的身體肯定會引來圍觀。
“不行，你乖乖在家。”
“你會回來的，對嗎？”
他的語氣好可憐，看向我的眼睛湿漉漉的。
我伸出小拇指，微微彎曲。
小怪物搶答道：“媽媽說過要和我拉勾！”
“嗯，真聰明。”
交待好注意事項，我才出了門。
走出小區沒多遠。
我站在巷頭，看見了巷尾堆放垃圾的地方露出了一個東西。
——是觸手。
4
我並沒有很驚訝。
因為我知道他多半會跟上來。
小怪物以為我沒發現他，還在努力的往裡面收觸手。
笨S了。
連捉迷藏都不會。
我放輕腳步，慢慢走了過去。
他猝不及防對上我的視線，手忙腳亂的站起身。
“媽媽，對不起，我……”
我打斷他：“跟我回家。”
一路上，小怪物都低著頭。
我去衣櫃拿了一件周原的衣服，黑色的外套。
小怪物穿上後，袖子多出來一大截。
完美遮住了上半身的觸手。
然後，我又把陽臺的輪椅找出來。
這個輪椅是周原怕我懷孕後行動不便買的，當時我覺得他太誇張，沒想到有一天真的派上了用場。
至於臉，可以用口罩遮住。
全程小怪物都很配合，任由我擺弄。
做完這一切，晃眼一看，小怪物和普通小孩沒什麼兩樣。
“這樣我就能和媽媽一起了嗎？”
“對，但你不能亂動，不能被他們看見你的身體。”
小怪物信誓旦旦的保證道：“我不會亂動的！”
今天星期四，超市的人不是很多。
我推著小怪物去了零食區：“有想吃的嗎？”
他似乎很為難：“不在這裡。”
我說：“你要把想吃的告訴我才行。”
最後，我們停在蔬菜區。
“媽媽，我想吃那個。”他指著前面的苦瓜說。
和小怪物差不多大的小孩都喜歡吃甜的東西，唯獨他與眾不同。
我逗他：“這個吃起來很苦的。”
“啊？”小怪物一臉茫然，“媽媽，那你為什麼喜歡吃苦的東西啊。”
又扯到我身上來了。
我原本是不愛吃苦瓜的，是周原天天在我耳邊念叨，吃苦瓜對身體有好處。
久而久之，我便習慣了苦瓜的味道。
我問：“你不知道這是苦的？”
小怪物急了：“當然知道，我才不怕吃苦！”
心虛的小怪物。
我拿了兩條苦瓜：“沒事，晚上讓你吃個夠。”
排隊結賬時，後面站著一個中年婦女和小男孩。
“你能不能讓我先結賬，我孫子急著吃糖。”
我轉頭看她：“馬上就到你了，你可以讓你的孫子再忍一忍。”
“虧你說的出來！他隻是孩子，你讓一下怎麼了？”
“因為他是孩子，就應該無條件遷就他嗎？”
此話一出。
中年婦女大著嗓門吼道：“看你這小氣樣，活該生個孩子是殘疾！”
“遮這麼嚴實，別是生了見不得人的醜八怪吧！”
我握緊拳頭，準備和她理論，卻被一陣哭聲吸引。
小怪物在哭。
超市的保安趕到，帶她去了另一個收銀臺。
一直到回家。
小怪物就沒停下來過。
我問他為什麼哭，他也不回答。
幾次下來，我的耐心有些告罄，自顧自的去處理買來的東西。
大概過了半個小時。
我走出廚房，看見小怪物坐在沙發上，神情呆滯。
他看著我，委屈的說道：“媽媽，我是不是不該被你生下來？”
5
小怪物叫我媽媽。
小怪物知道我喜歡吃蘋果。
小怪物知道我煮泡面會習慣性的放幾個餃子。
小怪物知道我經常吃苦瓜。
小怪物哭著說他是不是不該被我生下來。
太匪夷所思了。
將這一切串聯起來，我才發現有太多的巧合。
包括小怪物知道我的住址。
我抽了張紙巾，給他擦幹淨眼淚。
這一刻。
我不得不承認。
母親和自己的孩子有著極大的默契。
難怪我看到他的樣子，雖然被短暫的驚嚇到，但更多的是接納。
那是刻在血緣深處的紐帶。
我小聲問他：“你是我生下來的孩子，對嗎？”
小怪物搖搖頭，不肯承認。
“噓。”我把食指放在嘴巴上，“不想說也沒事，想摸摸我的肚子嗎？”
小怪物遲疑的點點頭。
我牽起他的觸手，放在隆起的肚子上。
“感覺怎麼樣？”
小怪物抽了抽鼻子：“他壞，我也壞，總是鬧你。”
“不壞。”我把他抱在懷裡，“媽媽很愛小寶寶。”
他終於放聲大哭。
“媽媽可不可以別愛我，可我想媽媽愛我。”
為什麼要哭的這麼傷心呢？
“別怕，我在這裡。”我安撫性的拍了拍他的背。”
哭聲漸停。
我向他道歉：“對不起，我不該叫你小怪物。”
他否認道：“媽媽不要道歉。”
“對了。”我活躍氣氛道，“你的名字是不是叫周舟？”
“剛開始不叫這個名字。”他在我懷裡抬起頭，用湿潤的眼睛看著我。
“不過還是被我找到了媽媽留給我的名字！”
我誇他真聰明。
又問當時我在哪裡，怎麼沒有陪他身邊。
周舟笨拙地轉移話題道：“媽媽，我想嘗嘗苦瓜。”
我知道他不想回答，沒再強求。
怕周舟覺得苦，我特地把苦瓜煮了一遍，但他還是說苦。
“苦就別吃了，吃其他菜吧。”
他捧著碗：“不要，我要吃媽媽喜歡吃的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