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魯裡還在巴巴地看著我,我悄悄深呼吸幾次,抱緊懷裡的裙子和禮帽,有些艱難地開口:“拉魯裡,我想,它們和你的確給了我力量,謝謝你特意帶它們來找我。如果可以,我能不能請你做我的向導?”
來北極是我的選擇,堅持留下也是我的選擇,沒有事先做好攻略是我的失誤,我得對過程中的波折負責。
與其哀戚地縮在帳篷裡苦苦等待極光到來,不如趁機去領略一下極地風光,也不枉我花費這生命最後的時光。
他彎著眼睛站起身,向我行了一個優雅的紳士禮。
“萬分榮幸,我親愛的姑娘。”
8
拉魯裡也許是個成了精的時光加速器。
和他在一起時時光消逝的非常快,這種日子讓我飄飄然,仿佛每一步都踩在雲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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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北極的許多地方留下了足跡,有一次甚至和拉魯裡一起看到了北極熊追逐一隻海豹。
那場面新奇又震撼。
如果不是身體越發加劇的疼痛和快速消耗的止痛藥,我會以為我身在天堂。
一個月的時間很快結束,我如願見到了那位天文學家,一位五十多歲的教授。
他說根據他的觀察和預測,第一場極光出現時間在一周後,本次極光規模較小,出現的位置也不好,我們得往北極更深處去。
“有一定程度的危險,我建議你們再等兩個月,到時候會有更大更美麗的極光出現。”教授好心勸阻道。
我婉言謝絕。
教授要兩天後出發,但我的身體會拖慢進程,甚至可能回不來。
我決定現在就走。
要來了坐標後,我將剩下的山茶花背好,除了這次行動需要的物資,剩下的所有東西都留給拉魯裡。
“謝謝你這段時間的照顧,拉魯裡,這些東西送給你,希望你不要嫌棄。”
“歐若拉,你要和我說再見嗎?”
拉魯裡站在帳篷門口問我,他背著光,我看不見他的表情。
外面冷風急奔,我忘記拉上帳篷門,拉魯裡高挑的個子把它們全數擋住,但是,我仍然清晰地感受到寒意爬上了我的脊背。
自從遇到拉魯裡後我好像一直在做美夢,現在,該醒了。
我這一生自怨自艾,隨波逐流,沒想到能在S前得到這樣一份驚喜,這樣看來,命運其實待我不薄。
隻是……
“拉魯裡,能遇見你,也許已經用光了我一生的幸運,隻是,如果這份幸運能提前兌換就好了,如果我能早點遇見你……”
如果能早點遇見,友情,親情,愛情,那麼奇異又魔幻的拉魯裡,無論能和他產生哪種交集,我都會心懷感激。
偏偏是在這種時候,沒有一絲希望的時候。
“就這樣吧,拉魯裡,我們就此別過,這裡人來人往,從不缺少有趣的靈魂,把視線從無聊的我身上移開,你會用你的裙擺交到新的朋友。”
我實在說了不少話,絮絮叨叨,後知後覺拉魯裡一直沒有給出任何反應。
我的心懸了起來。
“拉魯裡?”
“歐若拉,你要和我說再見?”他好像沒聽到我那些嘮叨,又問了我一遍。
氣氛有些不對。
遲鈍如我,終於意識到,這起碼不是離別該有的氛圍。
拉魯裡一直表現得溫和有禮,美好得像童話,我可以用世上一切美好的詞語贊美他。
但是現在,我忽然想,人有千面,我以為的他,是否隻是我孤寂了太久之後一廂情願的幻想?
拉魯裡踏進帳篷,反手拉上了帳篷門。
我屏住呼吸,緩緩後退,思考我把防狼噴霧放哪兒去了。
嘖,這東西我本來是隨身攜帶的,無序之地並不缺少惡棍,可是這一個多月我一直跟著拉魯裡四處遊蕩,偶有看我好欺負來找麻煩的,拉魯裡擋在我身前,意味深長地笑一笑,對方就會離開了。
我習慣了拉魯裡的保護,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我需要從他手下自保。
有點好笑,但仔細一想,這樣的發展才是合乎邏輯的,我和他萍水相逢,我有什麼值得他對我不求回報的好呢。
另有所圖罷了。
童話的泡沫破碎,我得面對現實了。
後頸處驟然冰涼,我回神。
拉魯裡一手覆上我的脖子,阻止我的後退和反抗。
“你想做什麼?”我盡量冷靜地問。
“做什麼?好好想想。”拉魯裡俯下身,以一個擁抱的姿勢在我耳邊輕聲道,“我告訴過你的。”
一陣劇痛讓我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意識。
9
醒來時,我在拉魯裡背上。
他一步一步走得平穩,腳下的雪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腳步聲有兩個,我抬頭去看,發現是一開始坑了我的那個大胡子向導,他正背著行李走在拉魯裡身前兩步。
行李很眼熟,不出意外是我的。
怎麼回事?
我的意識斷在拉魯裡說完話之後,難道是他打暈了我?
他到底圖我什麼?
財與物他都不要,總不能是圖我色吧?
真這樣我倆誰吃虧恐怕還得另算。
“放我下來。”我冷聲道。
拉魯裡順從地把我放下,腳沾地的一瞬,眩暈感襲來,如果不是他扶得快,我差點跪下。
“拉魯裡,你老實告訴我,我為什麼暈了過去?”
我期待著聽到他說是我自己突然暈過去的,但他隻是低著頭一言不發。
就像默認了是他動的手。
委屈在我心中決堤。
為什麼不能說明白,哪怕是看在這一個多月的陪伴的份上,他想要什麼,隻要我有,我全都願意給他。
為什麼要以這種撕破臉的方式對付我,我們之間連最起碼的表面友好都不能有嗎?
太過分,太過分了!
我氣得渾身發抖,恨不得痛扁他一頓,啪的一聲驀然響起,我稍微冷靜一些,發現我剛才把想法付諸了行動。
我打了拉魯裡一巴掌。
他冷白的臉頰上立即浮現出殷紅的指印,囂張地顯示著我在怒火加持下使出的力度。
“我沒有。你誤會我了。”拉魯裡終於開口,“是你自己突然暈過去了。我喂你吃了治貧血的藥,知道你想看極光,怕你趕不上,所以先背著你趕路。”
我呆住。
的確,我曾騙過拉魯裡,我把藥瓶上的標籤都撕掉了,告訴他我吃的是治貧血的藥。
“你,你剛才怎麼不說呢?”
“歐若拉,我對你那麼好,我們說好了在你看到極光之前要相處的,你卻提前和我說再見,剛才一醒來你又對我那麼兇,我很難受心裡,所以有些鬧脾氣,不想說話。”
他直白地說在鬧脾氣。
很坦率,很可愛,還是我認識的那個好男孩的樣子。
我立刻就信了八九分。
仔細想想,我說再見的時候,拉魯裡的樣子雖然有些可怕,但是他的確沒對我做什麼。
也許是我當時的恐懼把他妖魔化了。
思及此,我立刻愧疚起來。
“真對不起,拉魯裡,是我誤會你了。”
旁邊有人用俄語嗤笑:“記吃不記打的外國蠢女人,還是看誰都覺得是好人。”
我循聲看去,才想起來這還有個大活人。
這個大胡子現在鼻青臉腫,背著繁重的行李氣喘籲籲,滑稽又狼狽。
我還記得他不是個好人,長得又壯,現在還背著我的行李,十有八九是做了強盜!
舉目四望,荒無人煙,我把拉魯裡拉到我身後,瞪著眼睛對大胡子道:“你想幹什麼?財物你都已經得手了,你還想帶我們去哪?!”
大胡子的眼睛瞪得比我還大,氣得呼哧呼哧的,胡子都要飛起來了:“真他媽見了鬼的!這話你問我?你怎麼不去問問他!蘇卡布列!”
問誰?什麼意思?
拳頭帶起的風撩起我耳邊的頭發,我還沒看清,大胡子就捂著臉倒地慘叫起來了。
我僵硬地回頭,拉魯裡看著我,一臉委屈,好像他才是被打的那個。
“你……?”
“我更難過了,歐若拉,我不僅要被你兇,還要被這家伙逼著在你面前揍他。”
“啊,這……”
10
“當面打人不符合你的國家的禮儀對吧,你會不會因此討厭我?”
“呃……”
“我就知道!你們中國人都喜歡‘君子’,我明明一直都表現得很好,就這一次!
拜託,歐若拉,不要討厭我好不好,我以後不打他了,隻用嘴巴罵。”
短短幾句話信息量有點大,我腦子有點短路,最後隻能傻兮兮地問一句:“你還會罵人啊?”
“我從小在這裡長大,學會了很多國家的髒話。”
啊,童話裡的不食人間煙火的山茶花男孩突然就變得很接地氣了呢。
我甩甩頭,很驚奇地發現這才是符合邏輯的。
他的舞蹈再出神入化也感化不了某些心懷惡意的人,獨自一人生活的拉魯裡當然要有很強的防身本領才對。
耳濡目染,拉魯裡會一些粗鄙的話也是理所當然的。
我終於明白,為什麼和拉魯裡認識後,那些欺負我的惡棍們都失去了蹤影。
這令我感到驚詫,不過,知道這些後,我並不感到害怕,反而有些安心。
但是,依然是那個疑問。
他一開始就有意在我面前做“君子”,為什麼,我有什麼特殊的,值得他這樣費心思?
我問出了聲。
“等天時地利人和,我就告訴你。”他眨眨眼,賣弄了一句我教給他的古語,“現在,你先告訴我,你有沒有討厭我?”
我看了看地上打滾的大胡子,忍不住對拉魯裡豎起了大拇指:“雖然君子以和為貴,但我們國家其實還有魯提轄這類好漢來著,同樣很受推崇。”
拉魯裡不知道魯提轄是誰。
但他聽懂了我語氣中的贊美。
“那,你不要和我說再見,我們一起去看極光,好不好?”
我皺眉:“有危險……”
“我想和你一起去看……”他低垂眉眼,微微側頭,臉上的巴掌印正對著我。
太可憐了,我腦子一熱,別說極光,他就是說想摘星星,我都會立刻去網上搜索攻略。
“好,一起去!”
他很開心,甚至跳了起來,在我面前表演了一下“倒掛紫金冠”,結果因為穿得厚,動作不太到位。
我們傻乎乎地彼此對視著笑了一會兒後才想起來趕路,拉魯裡快步追去,攔住剛才趁機匍匐逃走的大胡子,抓著他一條腿拖了回來。
“所以,不是他搶了我的行李,而且你把他抓來做苦工的是嗎?”我汗顏。
大胡子很激動地喊:“當然!而且剛才他臉上的巴掌也是故意挨的,就為了騙你心軟——啊!”
拉魯裡笑眯眯地一腳踹過去:“什麼叫騙,歐若拉的國家對語言很有講究,你不會說話可以閉嘴。”
他重新背起我,向著目的地出發。
“歐若拉,旅途無趣,為我歌唱吧?”
我不想唱,從我暈倒又醒來後,我明顯感覺身體更差了,這也是為什麼我沒有拒絕拉魯裡背我。
我怕唱出聲後氣息奄奄,被拉魯裡發現端倪。
我快S了,這是事實,可我竟心生退卻,不敢對拉魯裡言明。
我怕他傷心。
等看到極光,解了我一直以來的疑惑,就真正和他道別吧……
“歐若拉,是因為有外人在所以不好意思唱嗎?那就算了,等我們看完極光回去後你再唱吧,我想聽一千遍!”拉魯裡語氣輕快道。
“……我,還是現在唱吧,我小點聲唱。”
不然我怕以後沒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