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祁第一個衝上來扶住他,隨即氣衝衝怒視我:“林冬你是白眼狼嗎?阿深平時對你多關心,沒了他你的成績還是吊車尾,你現在這幅樣子幾個意思!”
旁邊目睹一切的同學也對我一臉埋怨。
不是的,他是騙子啊!
我百口莫辯地被眾人圍在中間指責,遍體生涼,終於明白葉深為何有恃無恐。
他偽裝得太好了。
看著葉深好端端度過了上午的課,我幾乎同手同腳地走出教室。肯定是我爸媽沒說明白,我要去報警,我要揭穿葉深的真面目。
沒想到撞上了我爸媽正和學校保安糾纏,我的心驟然漏掉一拍。
辦公室裡,班主任擰緊眉頭看著我喋喋不休的父母,還有失魂落魄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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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遲疑開口:“您二位的意思是,我們班葉深同學在和林冬談戀愛?但確實是我組織的成績幫扶小組,你們家長可能不清楚,葉深是我們班的班長,一直都樂於助人體貼同學,林冬成績大有起色你們也看到了,怎麼就說這倆孩子在......”
“宋老師,我們做家長的是最關心孩子狀態的,怎麼可能說謊,你不信看林冬的手機,全是葉深給林冬發的短信,總約她出門玩,還有這電話打得也頻繁啊。”
轟鳴聲佔據大腦,我難以置信地看著我媽掏出我的手機,往來討論題目的信息已經被刪了個幹淨,隻餘下模稜兩可的邀約短信和通話記錄。
林國華大咧咧向老師展示著那些“證據”,得意洋洋的模樣像打了勝仗。
直到班主任叫來了葉深,也通知了他的父母,我才知道我父母打了什麼好算盤。
待葉深和他那衣冠楚楚的父母到場,林國華聲稱要單獨和他們聊聊特意將老師請出去,他才露出我熟悉的、醜惡嘴臉。
“葉深爸媽,你們知道你兒子對我女兒幹了什麼事情嗎?我昨天都用手機錄下來了,他這可是犯罪!我完全可以把他送局子裡。不過嘛,你們都是體面人,我也就不兜圈子了,葉深給我女兒帶來的傷害是難以彌補的,所以你們看……”
我木然杵在原地,聽著我的父母以我作賭,售賣豬肉般妄想謀一個好價錢。
對面葉深的父母一臉淡然,與葉深一樣,看著我們仿佛看幾個笑話。
我淤青未消的手腕被大力抬起,林國華仿佛捏住了籌碼,勝券在握:
“我女兒這傷可還沒消,你們也不想自己辛辛苦苦培養出品學兼優的好兒子從此在學校、在我們這地方都臭了名聲吧?我們這種人,臭錢沒有幾個,但闲言碎語是最會散播的。”
葉深母親的神情終於有了變化:“說吧,你們要多少?”
“果然爽快!也不多,十萬!買你兒子的前程,不虧吧。”
本該我們佔理的事情,卻被林國華扭曲成了敲詐勒索。本應是受害者的我,卻被迫成了加害者。
我埋頭背手SS按著手腕的淤青,不敢看在場的任何一個人。
拜託,讓我消失吧,別出現在這場荒誕的鬧劇裡。
最終由葉深父母爽快地以“交易”結束了這件事,葉深走前對我投以一個幽深的、篤定的笑。
他仿佛早預料到了這一切。
烈日酷暑,我卻如墜冰窟顫顫發抖。
走廊裡還能聽到葉深那優雅的母親在抱怨:“你行事也太過明目張膽,才會讓這種人抓住把柄。我看你也別待在這亂七八糟的地方了,我馬上給你轉學。”
哪種人?什麼亂七八糟?
我恍惚佇立著,回想昨晚到今天,大夢一般。
林國華一臉恨鐵不成鋼:“哭什麼,窩囊!我這不是給你把事兒都解決了,還白得了十萬塊,你這妮子,居然也有福報的一天,就是你今天這表現還是那個啞巴樣,虧得我煞費苦心。”
我哭了嗎?抹一把臉,冰沁湿涼。
再開口時嗓子沙啞粗劣:“你既然拿我當借口索要了十萬,那必須讓我上高中。”
我也賭,用上我的尊嚴和人格,換取了一個上高中的機會。
學費生活費自理。
12
膝蓋的傷就像兩年前手腕上的淤青,要半個月才慢慢消散,但會讓我當作教訓記許久。
許直在半小時後腳步匆匆地趕到,他看到坐在凳子上的我松了一口氣,一面放書包,一面解開藥袋:
“幸好你還沒走,膝蓋那裡我看看嚴重嗎?一定得給你抹藥。”
我順從地卷起褲腳,許直看著我的傷口直吸氣,仿佛傷的是他。他用碘酒仔細消毒,不時吹兩口氣,再塗藥包上紗布。
我全程順著他的動作,蹲在地上的許直一臉稀奇:“今天怎麼不嗆我。”
我讓他去打開棚子角落的一個舊箱子,許直一臉驚喜地抱著個袋子跑回來,又蹲在我面前:“餅幹!是你做的嗎?啊肯定是你,因為我說喜歡熊貓和星星形狀的餅幹。林冬你對我太好了,在餐館這麼忙還想著給我做吃的。”
廢棚裡的許直和學校話少的許直截然不同,看著他滿足地抱著那袋餅幹,我澀然開口:
“我不好,許直,我對你一點兒也不好。”
蹲著的許直仰頭看我,眼神一如初見的澄澈幹淨:
“我就說你很好,最多也就是你今天瘸著腿還溜這麼快,這點不好,我都沒及時趕上你。那新同學也太難纏了,一直在教室裡看著我幾乎再打掃完一遍衛生才走,我這才跑過來。怎麼樣,我這次裝不熟也裝得很好吧?”
許直抱怨似地吐槽,又笑著向我要誇獎。
我扯開一個生硬的笑:“葉深,確實是我以前的初中同學。”
許直塞給我一塊熊貓餅幹打斷我:“林冬,不想笑就別笑,不想說的也不用說。”
也許是我吃的教訓還不夠,也許是許直和葉深完全不同。獨自走了那麼久,我很想歇一歇喘口氣。
我給許直挪出一個位置,拉著他坐到我旁邊,感受到身旁的熱源,我好像有了傾訴的勇氣:
“許直,我想給你說。”
我從沒有一口氣給許直說過這麼多話,那些以為難以啟齒的事情,就在許直側頭看向我溫潤沉靜似水的眼睛裡傾倒出來。
隻是說到最後,許直的瞳孔裡盛滿了我看不清的東西,越盛越多便溢了出來,我止住話頭無措地給他擦眼淚。
許直輕輕託住我手腕,認真地問:“現在還疼不疼?”
“膝蓋疼。”
我若無其事地翻出紙巾給他,許直怎麼比我還能哭。
許直又蹲下仔細看已經被包扎好的膝蓋,沉默許久的他倏地仰頭:“是不是很害怕?”
是不是很害怕?陰魂不散的葉深,吸血鬼一樣的父母,無力抵抗的自己。
“怕。”我終於如實吐露當時的感受。
許直抬起的手又落下,最終隔著紙巾給我擦掉落成串的淚。
“害怕也沒關系,將來我會做律師,林冬,我來告葉深,往後都有人站在你前面的。”
事情演變到這裡,竟然是兩個愛哭鬼相顧無言地掉眼淚。
我忍不住從這種氛圍裡笑出聲來,又和許直一起面對面蹲下,認真道歉:
“隻是對不起,你的祝福短信都被我刪掉了。”
我在林國華他們面前,必須毫無把柄,所以不敢與任何一個異性同學來往過密,讓往事重演。
“沒關系啊!”許直也和我一起笑,“我全都存著的,還備份了。”
他一字一頓地承諾:“林冬,以後每年的各種祝福我都給你發,我也不喜歡新年了,那天我隻說生日快樂。”
“祝林冬生日快樂,每天無憂。”
13
遇見許直那年是初三的隆冬,彼時葉深轉學已經半年,班裡起著葉深和我談戀愛才被迫被轉走的流言,昔日好說話的同學又回歸陌路,我走回了透明孤獨的路。
我晝夜地學習,終於靠著自己也能躋身排名前列,又費力擠出周末假期時間兼職掙以後的上學費用。
林國華作出的承諾是虛無的,經此一事,我明白自己要有發硬的底氣,才能在他們的打壓下努力向上走。
隻是我沒想到林國華對我的算盤從未停止過,他從葉深那裡嘗到了甜頭,驚覺“賣女”是筆好買賣,所以故技重施。
在我做完兼職回家的路上,幾個混混攔住了我,為首那個流裡流氣地吹著口哨:
“林冬是吧?我爸是你爸朋友,他親口承認要把你嫁給我。就等你初中畢業就送到我家。”
朋友?隻怕都是牌桌上輸紅了眼的賭鬼吧。
我握緊每天都帶著的辣椒水:“你認錯人了。”
“認錯?你爸給我看照片了,這白白嫩嫩的小臉我第一眼就喜歡,怎麼會認錯?”
黃毛叼著煙向我逼近,“怎麼,瞧不上哥啊?你這種女的要沒我接著,去外省打工不知道要被什麼男的騙走。”
我揮去難聞的煙霧,竭力拿出氣勢:“我還要上高中讀大學,不會和你這種人攪合在一起!再不滾我報警了。”
他身後幾個混混嗤笑著走過來:“還挺辣。”
我雙手背在身後擰開辣椒瓶,正要撒出去,身後一聲呵斥:“你們要做什麼!我已經報警了!還錄了視頻,警察馬上就到!”
一個眉眼清雋的高個男生揚起手機,頗有震懾氣場地大喊,那幾個混混指著那人恨恨看了他一眼隨即跑開。
男生一臉關切的跑來,“你沒事吧?”
他笑起來一口白牙,剛才的氣勢蕩然無存:
“其實我剛經過,還沒來得及報警和錄視頻,嚇他們的,以後別走這麼偏的路了,有時候你的武器可能還會激怒他們。”
他似有若無看了眼我身後緊握的瓶子,並不拆穿我的恐懼。
這就是許直,又直又傻,永遠相信世界,永遠心存正義。
我回去和林國華大吵一架,盡管被扇了一耳光,也用他勒索葉深一家的籌碼威脅住了他,我再沒走過那條路見到那些人。
直到某個假日去餐館兼職的路上,我看到一個眼熟的身影跟著幾個黃毛走進小巷,走過好一段路後我還是折返過去。
果然是那天的幾個人,他們用棍棒挑起許直的下巴笑得張揚:“我以為多牛,還不是個慫貨!小子,英雄救美就要付出代價,這次帶了多少?”
許直呆愣愣地把錢遞過去,聲音低微:“上次的手機你們也拿走了,我隻能偷偷拿來這麼多。”
我緊扣著牆壁偷看這幕,這人是受了我的連累。
這次我不再猶豫,快速打了報警電話說出位置。擔心許直被打,我跑去拎來兩塊大磚頭,吞咽著口水站到巷口,像上次許直一樣,大聲喝止:
“你們這是犯罪!我報警了!”
狹長巷口被我擋住一些霞光,我與回頭的許直對望,他看著我手裡的磚頭,笑得燦爛,像上次一樣。
混混一臉玩味:“是你啊,我還沒來得及找你麻煩,狼來了的故事騙小孩就行,多來兩次隻會被我們教做人。”
我積攢勇氣跑去拽過許直,塞給他一塊磚頭:“你別怕,我真的報警了。”
隻要我們再拖一會兒。
許直把我擋在身後:“嗯,我不怕。”
話音剛落,警笛聲響起。我正驚訝於這出警速度,許直拉著我堵住巷口出路。
“因為我也提前報警了。”
他笑開的白牙在傍晚的橘紅天光裡很顯眼,讓我恍惚。
事後許直向我解釋他第一次被堵就明白不能硬碰硬,主動交錢免災後,又被無底洞般地勒索。
“我算著今天他們拿完錢後的敲詐金額就能被判刑,沒想到這麼巧,你也報了警,謝謝你啊。”
“該我謝謝你。”幫我解決了這個難題。
“我叫許直,你呢?”
“林冬。”
我以為和他不會再見,沒想到就是幾天後的周末,許直在我兼職的餐館看到了我,一臉驚訝地問我怎麼在這裡。
我隨口扯個想做兼職去旅遊的借口,許直說自己的學校就在附近,於是他來餐館吃飯的頻率一再變高,我話少淡漠的態度也沒有驅趕跑他。
他興致勃勃地分享學校趣事,被拒絕多次還是堅持帶小吃給我,靠著嘴甜讓老板娘給我漲工資。
“我第一次用法律的武器幹了一件正義的事情,你可是我的隊友和見證者。”
他如此解釋為何與我投緣,盡管我對他永遠保持距離。
直到我倆很巧地上了同一所高中被分到一個班,我才意識到其中糾葛難清,和他約法三章。
許直不理解,也許他一直都不理解我的某些奇怪行為,但他很聽話,不問緣由地答應了。
我們在新學校成了最熟悉的陌生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