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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念此生

第1章

發佈時間:2025-06-19 14:36:43

我生辰那日,夫君請了京中最火的戲班子為我慶賀。


 


又花重金請了雲鼎樓最受歡迎的大廚為我做宴席。


 


五年來,他從未納妾,滿心滿眼隻我一人。


 


眾人皆道,裴大人實乃京中夫君典範,女子下嫁亦會尋得好歸宿。


 


我心中嗤笑,好歸宿?


 


他們還不知曉,就在我生辰那日,他要當眾救下我落水的庶妹,逼我為他納妾。


 


1


 


「夫人,這出戲我們已排了月餘,當真要加上後面這些情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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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明戲班的班主久久看著我,濃重的粉墨之下也難掩震驚的神色。


 


不怪她意外。


 


這出戲是裴珩昭特意找到她們排的。


 


講的便是我與他相識相愛的許多年。


 


是他花了許多心思送我的生辰禮。


 


若是加上後面這些......


 


我垂下眼眸,輕拂了兩下衣袖,語氣淡然:


 


「要加的,隻是時間緊迫,便辛苦班主了。」


 


「定好的酬勞,我會付雙倍。」


 


離開戲班,我上了回府的馬車。


 


臘月的風寒得出奇。


 


透過緊閉的門窗,直吹進骨頭縫裡。


 


我輕閉上雙眼,舒了一口氣。


 


五年時光,愛恨種種,也是時候做個了斷了。


 


「......」


 


下車時,裴珩昭早已等在門外。


 


飄零的雪花將他的外衣打湿。


 


有些雪花落在他的眼睫處,凝成細小的水珠。


 


他已在此處等了許久。


 


看見我時,他唇邊勾起一抹柔和的笑意。


 


待快步上前,握上我冰涼的手時,眼中又滿是疼惜。


 


「夫人怎的不叫我便自己出去了?」


 


「雪天路滑,倘若不小心摔了,為夫又要心疼了。」


 


他連忙為我披上厚厚的狐裘披風,又將溫熱的暖手爐塞入我手裡。


 


暖意一點點傳遍我的全身,獨留心房處寒得發抖。


 


我不願相信,這樣一個滿心滿眼是我的人,竟早已上了她人的床榻。


 


我亦不願相信,這樣一個滿心滿眼是我的人,竟會在背地裡謀劃著,在我生辰那日,連同我親近之人,給我最大的難堪。


 


畢竟,過去許多年,他是那樣愛我。


 


2


 


我初見裴珩昭是在京郊的跑馬場。


 


馬兒受驚,直向我飛衝而來。


 


平日自詡騎術上佳,愛慕我至深的勳貴子弟個個躲得極遠。


 


唯有他挺身而出。


 


為救即將墜馬的我,斷了一條腿,險些誤了前程。


 


醒來時,他見到我,原本蒼白的面色漲得有些發紅。


 


卻又輕皺著眉頭,要我早些離去。


 


莫與他同處一室,平白壞了名聲。


 


那時,我思索了許久。


 


我是太傅之女,亦是京中最受矚目的貴女。


 


顧家百年榮耀,顧家女兒的婚事自也被緊盯著。


 


裴家雖門第不高,可入高門為婦易,得一有心人難。


 


裴珩昭既肯舍命救我,嫁他總好過哪日宮宴上被胡亂指了人家,成了權勢鬥爭的犧牲品。


 


後來,我爹邀他上門,問他可願娶我。


 


我足足等了七日,也未等到他的答復。


 


直至那日京中暴雨,他渾身湿透,遞給我一柄玉如意。


 


那是他親手雕的,雕了足足七日。


 


我永遠記得,他伸出的那雙被刻刀劃得傷痕累累的手。


 


我也永遠記得,他望向我的那雙眸子閃著光,直閃到人心裡。


 


婚約傳開時。


 


有人嘆,裴珩昭不過一個六品小官,毫無跟腳。


 


摔斷了一條腿,卻得了太傅嫡女的青睞,值。


 


也有人笑,京中風頭無兩的太傅嫡女,才貌絕佳。


 


竟也淪落到下嫁於人。


 


「......」


 


日子就那樣一日一日過去。


 


春夏秋冬停也不停地輪換。


 


裴珩昭的官職從當初的六品擢升至四品。


 


不變的是,裴府之內仍是未進妾室。


 


他大婚那日所說的一世一雙人也並非虛言。


 


每日下值,他匆匆回府陪我,從不與同僚去吃酒作樂。


 


每每休沐,他會帶著我去踏青野遊、賞花品酒。


 


旁的女子,出嫁後便與雙親分離,苦難再見。


 


裴珩昭卻能時常帶我回家小住。


 


京中突然改了風向。


 


人們都說,從前隻覺女子高嫁最是好。


 


如今再看,若得有心人,低嫁亦能尋得好歸宿。


 


我回過心神,眸色漸深。


 


不出幾日,京中風向許又要變了。


 


3


 


回到房內,裴珩昭為我添足了炭火。


 


又找出最輕薄卻也最保暖的錦被替我鋪在床上。


 


他細細交代丫鬟,夜間定要留意我的一舉一動。


 


我若生了夢魘,明日定要稟了他。


 


他親自為我做了安神的湯藥送來。


 


從前聽這些時,小丫頭們總偷偷同我打趣:


 


「京中怕是再沒有比咱們大人更體貼的夫君了。」


 


我則紅著臉,心中滿是甜蜜。


 


可如今再聽,我心中隻剩濃濃的酸澀,像被最酸的酸杏腌過。


 


我輕拉住他的手:「夫君,你不留下陪我嗎?」


 


他伸出另一隻大手摸摸我的頭頂:


 


「嶽父大人不在京中,將許多事情交由我處理。」


 


「你乖乖的,待我處理完,才好陪你過生辰啊。」


 


是啊,我爹不在京中。


 


因他不在京中,方便了裴珩昭與我那庶妹行苟且之事。


 


因他不在京中,也令裴珩昭他們敢對我百般算計。


 


遠處剛燃起的燭火不斷閃動,我終是沒有忍住。


 


「茯苓,去備車,我要回太傅府。」


 


「莫要驚動旁人。」


 


「......」


 


我走了後門,偷摸進顧雨的院子。


 


為了裴珩昭,她早已清退了下人,倒是方便了我。


 


房中曖昧的喘息聲響了許久。


 


直到我全身被凍得麻木,才聽裴珩昭充滿寵溺地輕哄聲傳來:


 


「阿雨剛剛可還滿意?」


 


「我知你心裡委屈,可大婚那日我許下誓言,此生與你阿姐一世一雙人。」


 


「納妾之事不便由我提起。」


 


「你再忍一忍,待她生辰之後,我們便能名正言順地在一起了。」


 


「到時你再為我誕下一子,我便央求她將你抬做平妻。」


 


縱使再有心理準備,我還是忍不住落下淚來。


 


心中仿若有萬千螞蟻在啃噬,一陣一陣,痛楚不絕。


 


指甲陷入肉裡,直到淡淡的血腥氣傳來。


 


為何不是別人,為何偏偏是顧雨?


 


4


 


我回了自己的院子。


 


得了消息的林姨娘匆匆趕來。


 


我娘故去之後,府中便隻剩她這位姨娘。


 


我與顧雨素來要好,對她也敬重有加。


 


「念兒怎得這個時辰回來了,也沒提前說一聲,好叫我早做準備?」


 


她話語之間帶了幾分慌亂,眼神也不敢直視於我。


 


我唇邊勾起一抹笑,不緊不慢地說著:


 


「後日便是我的生辰,我與阿雨關系甚好,便想親自邀她去府中赴宴。」


 


林姨娘聽了我的話,一雙美目之中頓時滿是驚喜:


 


「念兒說得可是真的?阿雨知道了定要欣喜極了。」


 


京中權貴最是在意嫡庶尊卑。


 


我若不開口,便是她們求到我爹那裡,也是得不到機會的。


 


比起想方設法闖入裴府,我能親自開口邀她過去自是最好。


 


「阿雨可是睡了?不如把她叫來,我親自告訴她這個好消息?」


 


林姨娘眼神有些閃躲,思索良久還是差人去叫了。


 


一刻之後,顧雨款款而來。


 


未來得及遮掩的脖頸處還有點點紅痕。


 


她眼露狡黠,上來挽我的手:


 


「阿姐,我聽嬤嬤說了,就知道你最疼我。」


 


「後日我定要準時過去,將我備好的禮物親手送給你。」


 


我強忍住心中的惡心,笑著同她說好。


 


離去時,她們往我的馬車上塞了許多東西。


 


金銀頭面、綾羅錦緞、府中廚娘做的吃食。


 


從前她們這般,我隻覺心中溫暖。


 


縱使娘親早逝,府中也仍有疼我的爹爹,關愛我的姨娘,陪伴我的妹妹。


 


一路馬車搖搖晃晃,晃得我頭腦發昏。


 


我現下知曉,這些暖心之物,其實早已在暗中標好了價格。


 


5


 


一夜過去,天色漸漸亮了,我起身梳洗。


 


府中上下忙忙碌碌,皆在為我明日的生辰做著準備。


 


大廚房內,雲鼎樓的大廚進進出出,不斷試著明日宴席的菜品。


 


小丫頭忙累了,便三五一群,在拐角處躲懶。


 


「我入府幾年,還從未見府中這般熱鬧呢。」


 


「可不是,從前夫人體恤大人俸祿不多,從不許大人為了她的生辰鋪張。」


 


「這次還是大人強烈要求,才有了這場宴席。據說,京中權貴皆要到場為夫人慶生呢。」


 


「聽說那慶明戲班本是要年底封箱的,還是大人苦苦哀求,又用上了一年的俸祿,那班主才同意的。」


 


「大人對夫人實乃一片真心。」


 


我句句聽著,聽完向著書房走去。


 


今日的風可真大,吹得我滿面淚水。


 


從前我也認為,裴珩昭極愛我。


 


若是不愛,怎會將我的一言一行放在心上?


 


若是不愛,又怎會對我那樣無微不至,愛護有加?


 


直至我在書房發現了一方帕子。


 


那上面繡著顧雨的小字,染了斑斑血痕。


 


一起的還有一封書信,是顧雨的字跡:


 


【昨日醉酒,意亂情迷。阿雨別無他想,隻求裴郎心中方寸之地。】


 


落款是一年之前。


 


我拼命咳著,幾要嘔出血來。


 


那日,我忘了自己是如何走出的書房。


 


隻記得當時我的心好痛好痛。


 


可我心中又存了幻想。


 


或許,他們那日隻是意外。


 


或許,隻是顧雨有心,可裴珩昭並無意。


 


可人世間,並無那麼多或許。


 


有些種子一旦埋下,就勢必會生根發芽。


 


許多回太傅府的夜晚,我會突然驚醒,發現床上沒了他的身影。


 


許多他說他當值的日子,我會在花燈節、在大廟會發現他與顧雨的身形。


 


他仿佛還是我的夫君,卻又不隻是我的夫君了。


 


6


 


近一年來,我偷偷哭了許多次。


 


我本沒想過非要一世一雙人的。


 


就像我爹再愛我娘親,也還是迫於祖母的壓力,納了林姨娘。


 


那天夜裡,娘親摟著我,小聲念叨著:


 


「念兒,世道本就對女子更為苛刻,娘未能誕下男兒,你爹堅持到現在,已是不易,我不怪他。」


 


可我分明感覺到有淚水一顆顆滴落在我頭頂。


 


自那時我便知曉,縱使有再多不願,卻也不得不妥協。


 


為世道而妥協,為所愛之人而妥協。


 


我也想過要妥協的。


 


顧雨是我看著長大的妹妹。


 


我有的東西,時常分出許多給她。


 


我沒有的,她若想要,我也會央求爹爹去尋。


 


便是我成婚後,也常常邀她進我府中玩樂。


 


一邊是我疼愛多年的妹妹,一邊是我的夫君。


 


為了她們,我真的想過要妥協的。


 


一個月前,我去找過顧雨。


 


若她肯坦白她對裴珩昭有意,我願意去求父親,全了她的心願。


 


可我還未進門,便已聽到他們謀算。


 


往日在我耳邊說著動人情話的兒郎,此時卻在另一處說著令我倍感剜心之言:


 


「嶽父大人如今不在京中,不久後又是你阿姐的生辰。」


 


「我會同她提議,將她此次的生辰大辦。」


 


「屆時賓客眾多,你假意落水,我正巧路過將你救起。」


 


「再由姨娘出面,哭訴你我有了肌膚之親,求你阿姐同意將你許我為妾。」


 


「你阿姐平日最是疼愛你,事關你的名聲,眾目睽睽,她不會不應。」


 


待他話音落下,顧雨與林姨娘也紛紛出言,將這出戲安排得更天衣無縫。


 


我似被抽空所有力氣,怔愣在原地。


 


他們,竟這般等不及了嗎?


 


如果他們坦然告知我,我會同意的呀。


 


可為何他們偏要將我架在眾目睽睽之下,逼我同意呢?


 


思緒回轉,我擦幹淚水,提筆給父親去了書信。


 


明日,我便要與裴珩昭和離。


 


7


 


天色初亮,我起身時便見裴珩昭的身影。


 


他端出一碗壽面,輕輕放在桌上。


 


往年,他都會為我做這樣一碗面。


 


其實這面他做得並不好,面煮完便已斷成了幾段。


 


尚且不如我身邊小丫頭隨手做的美味。


 


可想到他為我費的心思,我便也次次滿心歡喜地吃完。


 


今時今日,清面再入口,我念起那日他與顧雨的親密交纏。


 


「咳咳......」


 


我拼命咳嗽起來,碗中的面與湯灑在桌上、地上。


 


一片狼藉。


 


「夫人,你這是怎麼了?可是身子多有不適?」


 


「來人,去叫府醫過來。」


 


裴珩昭連忙將我拉入懷裡,輕拍著我的後背。


 


又看著我蒼白的面色,眉頭緊鎖。


 


我搖搖頭:「不必去尋府醫了,隻是有些嗆到了,歇息一下便好。」


 


他神情頓時放松下來:


 


「無事便好,你再好生歇息一下,我去門口迎客。」


 


他交代丫鬟細細照看我,若我再有不適,便去外頭尋他。


 


賓客再多,也不如我的身子重要......


 


我看著他快步離去的身影,神色晦暗。


 


他心中定是嚇到了吧。


 


若因我身子不適取消宴席,他們的盤算豈不是竹籃打水?


 


隻是,他多慮了。


 


我心已S,如今隻望快刀斬亂麻,早些斷個幹淨。


 


8


 


時辰差不多了,我步步向著設宴的花園而去。


 


途經那片泛著水波的蓮池。


 


因著修建時用了巧方,便是如今正值臘月,那池水也不會冰凍上。


 


倒是方便了他們。


 


我到時,園中已賓客滿盈。


 


恭賀過我生辰喜樂之後,安排好的戲劇便馬上要開演。


 


寒冬臘月,園中點綴著快馬加鞭自江南運來的花束。


 


桌上擺放著雲鼎樓大廚精心制作的菜餚。


 


戲臺上慶明戲班咿咿呀呀唱著一世一雙人的佳話。


 


從官家小姐與夫君的初相識唱到新婚之喜,又唱到多年恩愛。


 


一眾賓客議論紛紛:


 


「京中疼愛妻子的郎君不少,可如裴大人這般的,實屬少見。」


 


「從這園中裝飾、桌上宴席再到臺上這戲劇,可都是花了大心思的。」


 


「裴大人實乃京中夫君的典範啊。」


 


我面上掛著笑,轉頭又看見裴珩昭眸光中的寵溺。


 


他緩緩貼近我,故作神秘道:


 


「為夫還有一份禮物想要送予夫人。」


 


「夫人稍等,為夫去去便來。」


 


我拉著他的衣袖,久久不放開。


 


他又放低了聲音哄著:


 


「夫人今日怎得如此粘人?你乖乖的,那禮物你定會喜歡的。」


 


他施了兩分力氣,將我的手移開,尋著空曠處離去了。


 


是啊,戲總要演下去的。


 


臺上的戲劇此時正唱到夫妻恩愛,引得許多女客淚意漣漣。


 


忽然間急促的樂聲響起。


 


臺上又唱,官家小姐發現夫君在外有了嬌人。


 


她那夫君伙同他人謀算著要官家小姐為他納妾。


 


一眾女客面上淚痕未幹便怔愣住,一眾男客也面面相覷,不知所以。


 


直至叫喊聲響起:


 


「快救人啊,有人落水了......」


 


9


 


聲音落下,一眾賓客朝著那蓮池趕去。


 


遠遠便望見其中撲騰著一個女子,正在奮力求救。


 


方才便已出去的裴珩昭此刻正全力朝那女子遊過去,試圖將她救起。


 


待眾人趕到池邊,兩人已到了岸上。


 


女子嗆了水暈倒,裴珩昭的外衫正裹在那女子身上。


 


不遠處還有一隻籠子,裡頭時不時傳來嗚嗚的叫聲。


 


是一隻灰黑的幼犬。


 


「我的兒......」


 


姍姍來遲的林姨娘一聲慘叫,幾個箭步衝上前。


 


確認過倒地之人是顧雨後立馬哭哭啼啼起來:


 


「我不過是稍遲了些許,我兒怎就落入水中糟了難。」


 


她掃著顧雨身上的衣服,又看到不遠處的裴珩昭。


 


「裴大人這番將我兒救下,這讓我兒今後可如何嫁人啊......」


 


哭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慘。


 


我對上裴珩昭的視線,他面上有些慌亂。


 


隨即快步走到我跟前:


 


「夫人,我去取你的生辰禮,路上便見阿雨求救。」


 


「旁邊再無他人,事態緊急,由不得我多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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