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我。
可能這就是報應吧。
以前的我可以借口自己年幼,沒長大,可以推諉責任。
可現在我長大了,若自己立不起來,就活該被人欺負到塵埃裡。
我和陸京淮被困在房中三日。
他寸步不離地守著我,在等我回心轉意。
他說了很多。
我們的從前,那些沒有婚姻,隻有情愛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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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不知道,每每他提起一次,都讓遺憾更加深一分。
第三日,門從外面被打開了。
我聽到母後身邊的賀嬤嬤冷厲的聲音。
「皇後娘娘命我等前來服侍公主,公主這是被囚禁了嗎?」
婆母抱著阿芙臉色難看,她勉強笑著。
「並未,隻是夫妻兩個關起門來說話罷了。」
陸京淮看我一眼,蒼白嘴唇動了動。
那一刻,他真的很像小時候的我。
指望我說句話,替他度過這個難關。
原來在真正的皇權面前,他和我一樣,都會軟了骨頭。
我忽然有點釋然了,原諒了小時候沒骨頭的自己。
我閉了閉眼,再睜眸,眸中一派平和。
「是,他們囚禁了我,賀嬤嬤,雪如,霜曉,幫我搬家吧,我要回鎮國公府。」
這一次,我伸手接過阿芙。
婆母不舍,卻理虧,沒敢說什麼。
陸京淮的情緒終於有了變動,他的聲音仿佛幹涸沙漠中粗粝的沙,刮人耳朵。
「沁心,你想好了?」
「這世上不會再有人如我一般對你。」
或許吧。
舉世無雙的愛。
刻骨銘心的痛。
我在他身邊都經歷了。
在我提和離時,他沒有如旁人一般拂袖離去。
他陪在我身邊像是一根藤蔓,纏著另一根藤蔓。
可惜,我終究不如六姐姐大度,可以理解罪魁禍首。
我沒辦法和一個怨恨我的人朝夕相對,相親相愛。
膿毒已經產生,除了斬草除根,我別無他法。
我回到鎮國公府,光搬行李就搬了三天。
這三天時間,足夠流言很瘋地傳開。
曾經舉世無雙的愛情,如今成了引人注目的笑話。
賀嬤嬤嘆道:「公主,你別怪我們來的晚,娘娘說了,若不讓你看清楚,恐怕你還下不了決心,到時候才痛苦。」
我已經不是公主了。
可賀嬤嬤還叫我公主。
可能在她心裡,我還是那個追著她要吃的的小女孩吧。
「替我謝謝母後,她說得很對。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人總是在絕境才能爆發出巨大的決心。
09
我閉門不出,一心一意的陪伴著我的小阿芙。
她似乎有一點變化,玩耍的時候,玩一玩,停一停,看我在做什麼。
我想,陸京淮雖然爛了,但他好歹做了一點好事,給了我一個可愛無比的女兒。
但我愣了愣,又將可愛這個詞劃掉了。
我不希望我的女兒僅僅是可愛,我希望她是參天的樹,翱翔的鷹,吹過原野的長風,有力量且豐盈。
最起碼不要像我一樣,小時候得個可愛,長大了落個賢良。
雖然不算錯,但總覺得少了點兒自我。
她該比我更自強且堅韌。
我和陸京淮陷入了僵持。
他不願和離,刻意避開和我見面,如此拖著。
我也不急,孩子在手,萬事不愁。
更何況,身邊的宮女都是我從前宮裡人,她們不會幫陸京淮說話,隻會向著我。
賀嬤嬤要離開回宮向母後復命。
她有些嘆息,她覺得我當初不該那麼衝動的不要公主之位。
其實我並沒有為此後悔。
隻是,覺得人該認清自己。
那時清高,有種一頭熱的衝動,覺得世間就我最清澈,就我遺世獨立。
現在冷靜下來,發現人不該走極端,也算是一種認清自己。
父皇母後待我好,也欺瞞過我。
而我如今可以接受這份好,也要盡到該有的孝順,不會因為他們瞞過我,就老S不相往來,感情債不是這樣算的。
就像我如今怨恨陸京淮,但也不會懷疑他當時濃烈的愛。
我們隻是沒有那麼幸運,沒有走到最後。
一個月後。
雪如去外面買東西,回來時臉色難看。
我問她,她擔憂道:「媚娘母子回來了。」
她在街上見到了她們。
兩人衣著華貴,身邊跟著陸母的僕人。
我大概明白這是陸母在示威。
我與陸京淮和離的傳聞讓她丟了面子,她需要拿捏住一點兒什麼,讓自己顯得更從容,更有底氣。
隻是我不在乎,甚至有點兒想看戲。
果然,沒多久。
陸京淮便與陸母大吵了一架。
隻是這一次,陸父也沒有理會他,和陸母站在了一起。
他們想要孫子。
他們說,當初陸京淮以軍功換姻緣沒有知會他們,如今,他們想含飴弄孫自然也不必知會他,養孫子對他們來說,才是正經事。
那一天,陸京淮大概很絕望。
他半夜來到我的閨房,帶著一身酒氣。
雪如被驚動,他立刻就要一個手刀將她劈暈過去。
我忙道:「慢著,不許動手,有話你說就好,不要打人。」
雪如急忙跑過來,牢牢守在我身邊。
我很欣慰,我也有護著我的小宮女了。
陸京淮面色鐵青,他等我開口將人趕走。
可我不慣著他,事實上,我已經不想聽他說話了。
良久,他妥協了。
他開口道:「我不知道我娘會把人帶回來,明明她答應過我,這不是我的意思。」
我笑了。
我有點明白我以前為什麼那麼可恨了。
我不想,但事實就是那麼發生了。
可我還想裝作無辜的樣子,不希望被人責怪。
我點點頭。
「好,我知道你是被迫的了,然後呢?」
陸京淮有點不悅,他大概覺得已經訴說了自己的苦衷,我就該原諒他。
「跟我回去吧,沁心,我們關起門來過自己的日子,我們搬出去,再也不回老宅了。」
我嘆了一口氣。
「阿淮,為什麼要拿你做不到的事情來騙我,別讓我和你徹底撕破臉皮,連最後一點體面都不留。」
父皇以孝治天下。
無論陸京淮武功多高,多麼英雄蓋世。
在孝道上,他若失了人心,陛下都保不住他。
他與成國公夫婦不相往來?不回老宅?
旁人不會說陸京淮如何如何,但我會被人的唾沫星子淹S。
我已經夠麻煩父皇,母後,不能再給他們丟臉,讓人說他們養出來的孩子是個不孝不悌的白眼狼。
陸京淮抬眸,語氣重了幾分。
「沁心,事已至此,總要有人要妥協讓步。我已經向前走了一步,看在從前份上,你能不能向我也走一步,她們母子跟著爹娘過,我們去邊疆,去別處,去哪裡都好,隻要我們一家三口,我們自己過,如何?」
我心中默嘆。
「阿淮,一個月前你跟我說的話,如今就已經變了,你今日說的話,又能管用多久?」
「將來你的兒子病了,你會回來嗎?」
「萬一有一天,你爹娘病了,你回來嗎?」
「你是他們的兒子,回來就回來了,可我呢?」
「他們會不會怪我,怨憎我和你遠走高飛,怨憎我讓他們失去了兒子?」
「那時候,我如何自處,我的阿芙如何自處?」
「阿淮,放手吧!你我之間的情愛,沒有那麼堅不可摧,也沒有必要為此犧牲親情,友情,我不想將來你又怨憎我。」
他忽然流下淚來。
「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隻是犯了一次錯,隻是那一次……」
我無言。
是啊,隻是一次錯。
可這三年來積攢的怨憎不是假的。
我不想當罪人了,也不是假的。
我們相對無言,枯坐了一夜。
天快亮時,他抬眸看我。
我想快刀斬亂麻,還想以後每天都睡一個好覺。
「若你真想彌補,便守護我和阿芙一個月,一個月後,我們再談吧。」
「沒問題。」陸京淮欣喜若狂。
「但有一個條件,你隻能暗中守護,不能被人看見,我不想讓人誤會,讓人瞧不起我。」
「沁心,你放心,我說到做到。」
他閃身走了。
他的功夫是真好啊!
可我不想鎮國公府成了他的後花園,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我寫了一封信給兄長,讓他給我了調撥幾個高手來護院。
10
我和阿芙繼續過起自己的小日子。
我拉著她的小手,一起跳格子,投壺,扔沙包,跳皮筋,剪紙,做娃娃。
是的,我也會做娃娃,偷偷學六姐姐的。
我始終記得那一年,我和三姐姐一起到六姐姐宮中睡覺,六姐姐的宮女歲安給了三姐姐陶泥娃娃,卻沒有給我。
我一直記著呢。
不給我,我就自己偷偷學。
然後終於也學成了。
嘿嘿!
有一日,我和阿芙玩累了,讓她在院子裡乖乖坐著,我去給她去熱奶。
就這片刻工夫,阿芙哭了。
我急忙出來,便看到阿芙被陸京淮護在身後,不知所措地哭著。
陸京淮拽著一個小廝,不讓他走。
而那小廝是陸父身邊的人,有一身好武藝。
他眼見事情敗露,急忙跪下哀求。
「世子息怒,小的隻是奉命行事,小的並沒有想傷害阿芙小姐。」
「隻是讓阿芙小姐受一點兒傷,到時候老爺夫人好有借口將阿芙小姐接走。」
「兩位老人家都想阿芙小姐了,請世子爺贖罪。」
陸京淮呆住。
他松了手。
那小廝急忙溜了。
我嘆息一聲,幻想著當初要是我和哥哥一起去邊疆,是不是我也能練出來一身武功,而不是眼看著旁人將我的鎮國公府當成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菜市場。
我晚了,但阿芙可以。
我決定再寫封信,讓兄長送個靠得過的女師傅,我也阿芙都要練起來。
我抱起阿芙,檢查到她的確沒有受傷,便一勺勺喂她喝奶。
她很乖,小口小口喝著,眼睛裡還有淚水,但情緒已經穩定下來。
冷不丁,陸京淮茫然地問:「我爹娘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
「可能是因為你我還未和離,人總還存著幻想。」
六姐姐寫的故事裡,說過一個靴子理論。
靴子將掉未掉的時候,是最熬人的。
等靴子終於落了地,人反而該知道怎麼做了。
我與陸京淮一日不和離,他們便一日不會停止擺出長輩的譜拿捏我,降服我。
隻有徹底離了,他們才會消停。
等喂完孩子,才發現陸京淮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了。
這一次,希望他徹底S心。
他不了解他娘,他在外自由自在,感受不到內宅裡的壓抑和明爭暗鬥。
我其實很早就發現,婆母不喜歡阿芙。
尤其我生完阿芙後,肚子再無動靜,她更是不喜。
她大張旗鼓的將媚娘的兒子弄進來,一方面是真的喜歡兒子,另一方面則是對我耀武揚威。
她知道我看中阿芙,將阿芙拿捏在手裡,是對我最好的打擊。
她讓阿芙受傷,再借口我照顧不好孩子,將阿芙帶回去。
到時,我會乖乖回去,乖乖地成為一個賢良淑德的兒媳,接受媚娘,接受她的兒子,最終,失去自我。
可我已非昔日吳下阿蒙。
這三年,我也在進步,早在她將媚娘接回來的時,我就防著這一手。
我要她自食其果,要讓她兒子親眼看見她的卑劣!
11
陸京淮回去,徹底和爹娘翻臉了。
他逼著媚娘籤了賣身契,連夜將他們母子送上去往南方的船。
他說若她敢再次言而無信,再次回來,他就敢將她真地賣進妓館裡。
媚娘被嚇住了。
拿了錢,頭也不回地抱著孩子上了船。
她本就是衝著富貴來的,如今富貴有了,倒不必再搭上性命。
然後,陸京淮來找我和離。
他憔悴了很多,青須長了出來,整個人顯得潦草而狼狽,可眸光莫名的堅毅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