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
「真的。」
謝昭高興了。
他一掃而空剛剛的悲傷難過,又讓出了一半位置給謝長憬。
「爹,今晚你跟我睡吧,我想聽你講娘的故事。」
14
他和流螢?
謝長憬本以為記不住自己和流螢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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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一回憶,就想起自己剛到村子那年。
他按照天命的指引,為歷情劫去遇一個女子。
那個女子,就是流螢。
為了娶她,他駐留在這裡。
一邊了解流螢的身世,一邊和眾人熟悉。
村民說,流螢是個乖巧少言的姑娘。
她無父無母,但心地善良。
那時謝長憬覺得還挺好的。
修行之人清心寡欲,不喜聒噪。
可熟悉後,謝長憬發現,流螢說的話其實挺多的。
吃飯要說,睡覺要說,整個小院因為她的聲音變得嘰嘰喳喳的。
謝長憬覺得村民的描述有誤。
他忍不住問流螢。
為何他認識的流螢和村民認識的流螢不一樣。
流螢不好意思地笑笑。
「以前我孤身一人,沒人陪我說話。」
於是,她和小草說,和星星說,和養的小動物說。
「但它們都不能說話,但現在有了你,終於有人陪我說話了!」
流螢滿眼明亮歡喜。
向來不喜聒噪的謝長憬就這樣歇了讓她少說話的心思。
後來,他請了村長去向流螢提親。
時至今日,他依舊記得成親那日景象。
小院裡匯聚了不少人。
他在眾人的起哄聲中掀起新娘子的紅蓋頭。
燈籠映照一方明亮與喧鬧,流螢羞紅了臉。
盈盈潤潤的一雙眸子像是盛了一汪秋水,
彼時村子被夜色籠罩,蟬鳴田野,繁星滿天。
有徐徐夜風吹過,謝長憬的心也跟著那搖晃的紅穗子飄蕩了半分。
而他也因著片刻的歡愉動情,誤了修煉。
他想,天命說的果然沒錯。
流螢就是他的情劫。
因清楚這點,謝長憬便又不得不恪守己心。
他更是想好了歷劫之後,做出留她一人的決定。
流螢是凡人,壽命不過百餘載。
與其帶她回青雲宗繼續影響自己。
還不如將這位置留給需要的人。
謝昭承了他的血脈,於修煉有天賦。
至於孟月瑤,不過順手而為。
如今,他一朝悟道飛升。
本該為歷劫成功高興。
可現在……
心不定,劍不寧,道心不穩。
15
第一場春雨落下的時候。
我在江渡口支了一個餛飩攤子。
因我做的餛飩好吃又便宜。
不出三月,攤子前漸漸有了回頭客。
「流螢娘子,來碗餛飩。」
「好,您稍等。」
賣完了最後一碗餛飩。
我便會去橋那頭賣菜的阿婆那裡要了她新種出來的菜。
結賬時,阿婆遞給我一把新鮮野荠菜。
「喏,山上摘的,不要錢,送你了。」
我看著籃中水靈靈的一把野菜,心中一暖。
道了聲謝,還是留下了兩文錢。
轉身離開時,冷不丁聽見旁邊人問阿婆。
「你怎麼又送她野菜?」
「這孩子可憐,年紀輕輕夫君就亡故了,這才流落這裡。」
「原來如此。」
阿婆朝那人講起了我的事,引得周圍唏噓惋惜一片。
我聽見,神思一頓。
但沒說什麼,照舊離去。
這是我離開的第一年。
駐留在了某個名不見經傳的山城裡。
這裡依山傍水,民風淳樸,多以打漁和船貿為生。
我以未亡人的身份,編造了一個夫君早逝的故事。
一開始還有些心虛。
後來仔細想想,前世的我孤獨終老,夫君兒子不在身邊,也和守寡沒什麼區別。
而今生,也差不多。
但不同的是。
我已經很少記起謝長憬和謝昭。
隻是在忙碌某件事時,不經意地腦海中突然掠過兩人的身影。
前世我囿於他們,備受煎熬。
而如今我每日看船來船往,渡口行人變化萬千,隻覺得內心無比寧靜祥和。
有時甚至還生出了一種:這到底是我的夢,還是真實存在的。
直到半個月後。
我的餛飩攤子前,出現了一大一小兩道身影。
煮餛飩的鍋熱氣騰騰,和早春江面的水汽氤氲在一起,撲了我一臉暖意。
這兩人立在霧氣之中,隱約有種飄飄欲仙不似凡塵之感。
我眯眼審視了好一會。
才從那兩張臉上找出幾分熟悉感來。
謝長憬和謝昭。
他們怎麼出現在這了?
16
我正好奇詫異,但陸陸續續來客人了。
我隻能先收起自己的疑惑,轉頭忙碌起來。
等到忙完了早上那一波,我這才停下來。
回頭一看,兩人竟還站在那裡。
「客人可是要吃餛飩?」
不等兩人回答,我朝他們示意一旁的位置。
「坐吧。」
謝昭目光晶亮灼然,眼底還藏著克制住的喜悅和激動。
反倒是旁邊的謝長憬。
巍然不動,靜如遠山。
隻是一雙清冷的眼眸不知是被早春寒氣蘊染了還是怎的,深沉漆黑不辨情緒。
我遞了兩碗餛飩過去。
剛一放下,就聽見謝昭哭澀的聲音。
「娘親……」
這聲娘親喊得我眉心一跳。
不過比起這,我更困惑的是謝長憬和謝昭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畢竟前世自從謝長憬和謝昭離開之後。
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他們。
而現在卻……
我心有疑慮,但很快就從謝昭的話語中找到答案。
原來半年前他們便已離開青雲宗。
那次本來是謝長憬答應謝昭,等他修煉進步,便帶他回來看我。
但沒想到兩人回到了村子。
發現曾經的小院不僅空無一人,甚至變得荒蕪。
謝昭不明所以,還問謝長憬為什麼他們才離開半年,家就變樣了。
反倒是謝長憬從中覺察出什麼。
迫不及待地走進去一看。
才發現屋子裡已經積了厚厚的一層灰。
而他曾經放在桌子上的玉牌和信件,更是從未被人挪動過。
謝長憬心下慌亂,找到了曾經村子裡熟悉的村民。
有個王大娘看見他,還很高興。
「這不是謝仙人嗎?你們怎麼回來了?!」
「王大娘,請問,你有看到流螢嗎?」
「流螢?她不跟你們一起去青雲宗了嗎?!」
王大娘一臉困惑。
說出了那日我找她用雞蛋換了三十文錢的事情。
謝長憬不期然想到他們離開那日我挎的那個籃子。
瞬間明白了過來。
那日清晨我離開之後,根本就沒再回來過。
於是,為了尋找我的蹤跡,也害怕我出什麼事情。
謝長憬帶著謝昭找了我半年。
原來如此。
話聽到這裡,我算是明白了。
隻是我仍覺得不解。
上輩子可沒有這茬。
且按照謝長憬的心性,他足以讓謝昭在日復一日的修煉中淡化對我的思念之情。
如今怎麼會縱容他來找我。
想是這麼想,但我的內心卻並無半點觸動。
我已經見過謝昭上一世最後的樣子。
想來他如今的思念也不過是一時的。
於是我垂眸看向謝昭。
「如今見到了,你也該放心了?」
「趕緊回去,和你父親好好修煉吧。」
謝昭見我跟他講話,小臉原本還有些歡喜在。
猛不丁聽到我最後一句話,頓時笑意僵在了臉上。
他愣愣地看著我。
清澈無辜的眼睛裡忽然湧上霧氣。
我當然知道為何。
但一句話也沒說,轉而開始收攤。
可我的手剛碰上兩人面前的碗。
一隻勁瘦有力的手便抓住了我的手腕。
「流螢!」
這聲音微沉。
我抬眸,對上如萬古江流般清冷沉穩的一雙眉眼。
謝長憬目光如深淵凝重。
我與他對視片刻,見他眼底隱隱晃動的澤光與隱忍。
與謝昭的並無二致。
謝長憬道:「你可還是在生氣?」
17
雨不知何時又下了。
停泊在渡口的烏蓬船被拍得噼啪作響。
雨霧與江霧間,謝長憬無奈的聲音傳入我的耳畔。
謝長憬說,若我不是生氣,怎麼會不告而別。
怎麼會一年都不歸家。
又怎麼會見到他們,一點歡喜都沒有。
按照謝長憬心中所想。
我們分別如此之久,重逢再見,我該克制不住的歡喜和熱淚盈眶。
而不是像現在這般,疏離且冷淡。
我如今所表現出來的一切。
在謝長憬看來。
不過是在發泄自己的怨氣罷了。
我依舊在記恨著當日他飛升時做的決定。
我的內心升起一陣可笑。
不是為我自己。
而是謝長憬。
原以為謝長憬和我一樣,都已經渡過自己的劫數,走過前塵往事。
卻不想,他還停留在原地。
「並沒有。」
我回答他。
謝長憬不信。
他握住我的手力道執著,目光也執著。
似乎想要從我眼底找出半分謊意。
可我內心坦蕩,並無隱瞞。
謝長憬眸光微漾,一抹慌亂浮現。
……
那日之後,我原本以為謝長憬會就此離開。
但並沒有。
他租下了我所住小院的另外半邊。
我們比鄰而居。
雖然有些膈應,但不是我的屋子,我也做不了主。
我一如從前。
但謝長憬卻好像變了個人。
以往他為了早日回到青雲宗,修煉一日不敢懈怠。
可如今。
我出攤,他便跟著我出攤。
我買菜,他便跟著我買菜。
之前相熟的阿婆和客人看見我身後或者是攤子旁多了一個人。
皆忍不住問道。
「流螢娘子,這位是?」
「鄰居而已。」
「哦,瞧公子這般俊秀,莫不是……他可曾婚配?」
「……」
18
除此之外,便是謝昭。
謝昭倒未察覺到我和謝長憬之間的異樣。
他隻以為,我們一家三口又住在了一塊。
他每日晨起練劍,從早到晚。
見到我,便聲音揚起,喊一聲「娘親」。
我見他額頭上染了點點汗珠,眼睛還不忘明亮地看著我。
便知道他又想我誇他了。
但我隻是問道。
「此處不比青雲宗靈氣充沛,為何不回去修煉?」
「爹說,君子論道而行,不管是青雲宗還是凡間,遵守己心,即為修煉。」
謝昭一板一眼,倒有幾分仙家之風。
聞言,我並未再說任何話。
畢竟以前,謝長憬可不是這樣說的。
又一日,我出攤回來。
聽見院子裡傳出說話聲。
「謝公子啊,我瞧你儀表堂堂,氣度不凡,特意來為你說親的。」
謝長憬來此處不過月餘。
可他的名聲,倒是傳遍了小城。
「說親?」
「是啊,謝公子還未婚配吧?我這裡啊,可是有好幾個好人家的姑娘,保證你……」
「誰告訴你我未曾婚配?!我已有妻室和心愛之人。」
謝長憬皺眉。
他自有身居高位的清冷壓迫。
媒婆支支吾吾。
謝昭瞪著她:「我有娘親的!江流螢就是我娘。」
媒婆詫異,忽然一揚手帕笑呵呵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