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姐姐,求你了。
他口中叫著我「姐姐」,卻求著我不要和他分手。
他媽媽也跪在地上哭著求我,我們的父親暴怒地打算綁著我去做配型。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說:「你們認錯人了。我不是付招娣,我是陳勝男。」
12.
我已經很多年沒有這麼狼狽過了。
我曾想過如果有一天見到了付正道和那個小三我會如何霸氣的大S四方,然而因為有了付修明這個意外,我卻根本沒有精力去思考他們兩個的事。
比起如今已經影響不到我的他們,和他們的兒子,我同父異母的弟弟談了場戀愛,才更讓我作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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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修明給了發了一篇小作文,替他父母跟我道歉,說知道他說什麼都於事無補,但至少希望表達他對我的愧疚。
他寫了自己最初的目的,寫了自己的轉變,寫了自己的心路歷程。
最後他寫不要我來做配型,即使配型成功,無論如何,他都不會要我的骨髓。
我問他為什麼,或許是因為已經真相大白了,所以這次小朋友坦誠地回答了我。
【因為我不想真的讓我的身體裡,留著你的血液。】
他又說:【你知道我什麼意思的。】
我當然知道。
他是個變態,弄得我也像個變態。
隻是時間由不得我猶豫,他的身體狀況更是一天比一天更差。
年幼的我想掐S襁褓裡的他,但從始至終我都知道,我不會真的對他見S不救。
如果今天躺在這裡的是付正道那我一定開心得放兩串鞭炮慶祝,但現在瀕S的,是一個此前甚至不知道真相的小孩,是我掰扯不清的男友……或是前男友。
我經歷過媽媽離世,我親手送走過我最親近的人,我知道「S亡」意味著什麼。
S了,就是真的什麼也沒有了。
13.
我約了付正道夫妻兩出來,我要他跪在我媽媽的墳前道歉,我看著他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左右開弓扇自己耳光,我看著他兩邊臉頰都被他自己打得通紅。
卻沒有想象中的暢快。
因為我媽媽已經S了,他做什麼,都是於事無補。
S亡不會讓過去消散,隻會讓遺憾無法彌補。
我不想再有這樣的遺憾。
「你去預約吧,約好時間告訴我,我會去做配型測試。」
他們夫妻兩在墓園裡慶幸地抱頭痛哭,就好像終於抓住了他們兒子救命的稻草。
14.
付修明是打了鎮定劑才抽到的血,他不願意配合,砸了病房甚至拿水果刀架在自己脖子上,說什麼都不願意再做配型檢測。
而我站在病房門外按著抽血後的止血棉聽著他們吵鬧,聽著他安靜,再看著護士拿著抽滿血的試劑管離開。
付修明不願意理我了,甚至身邊已經不能離開人,他有了自S傾向。
我坐在病床邊削好一個完整的蘋果放在床頭櫃的餐盤裡,他閉著眼無動於衷。
我想了想,還是試圖開口:「不管你之後想做什麼,首先得先活著。」
他像是沒聽見似的,翻身拉被子,留給我一個後腦勺。
我有點無奈,又有點好笑。小孩子就是這樣,脾氣大得很。
我伸手習慣性的想揉揉他腦袋,卻忽地又想起來了什麼,收回了手。
就在這時,主治大夫進來了。
「家屬都在嗎?配型結果出來了。」
我們三個齊齊起身,然而我們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付修明先開口大喊:「我不做!我S也不要她給我移植骨髓!」
付正道和他媽媽氣得想打他,然而大夫先氣笑了,拿著報告啪啪拍床尾的架子。
「你還S也不要?你想要都沒有!你們骨髓根本就不匹配!!不是說了是親屬嗎?!你們自己看看,這檢測結果可能是親屬嗎?!」
像是一記重雷落下,付修明媽媽直接癱倒在地上,臉色瞬間比付修明更差。
她喃喃說著不可能,又顫抖著往醫生面前爬,去拽醫生大白褂,說是不是弄錯了,怎麼可能不是親屬呢?!
付正道也是如遭雷劈,他猛地揪起女人的衣領,一記拳頭直接落下,暴怒得像一頭年老的獅子。
「是不是那個姓孔的?!是不是!!你不是說你們早都斷了嗎?!臭婊子你騙我!!」
病房內又是一陣兵荒馬亂,大夫和護士急著去攔付正道,我低頭,在一片嘈雜混亂辱罵聲中和床上的付修明安靜對視。
良久,我忽地笑了一下。
「要做個親屬鑑定嗎?」
他也笑了,終於點了點頭。
15.
我和付修明付正道的親屬鑑定,付修明和他父母的親子鑑定,是一起做的。
結果很快便出來了,我和付正道是父女,付修明和他媽媽是母女,而付修明和付正道,沒有親子關系。
自然,和我也就沒有任何血緣關系。
「真好。」付修明一邊啃著我給他削的蘋果一邊說:「隻有我一個人滿意的世界終於達成了。」
我又好氣又好笑,卻又笑不出來,隻好輕輕拍了他腦袋一巴掌。
「胡說八道。」
他捂著腦袋嘿嘿傻笑,又伸手來拉我的手。
我掙動了一下,沒有掙開,就由他去了。
「早知道,當時就該答應搬去和你同居。」
我手指不自然地抽動了一下,眼淚就不受控制地掉了下來。
「怎麼還哭了?」他依舊笑著,伸手幫我擦去眼淚:「真的,我挺高興的。」
他說:「至少,我和你是幹幹淨淨的戀人。」
他看著我笑:「姐姐,就算以後你要給小明找後爸,也不要給他改名,好不好?」
16.
日子過得飛快。
付修明是在我懷裡走的。
走的時候他已經因為化療而完全禿了,嘴唇也已經成了病態的紫色。
那個早上他精神難得的好,他看著窗外說,姐姐,我想下去轉轉,還想吃灌湯包。
我立刻叫了外賣,又推著他下樓去曬太陽。
他的胃口難得的好,一口氣吃了四個灌湯包。
我們一起在陽光下吃完了一頓午飯,回了病房裡,又從手機監控上看了家裡的小明四仰八叉地睡大覺,我便也擠在病床上,抱著他一起睡了個午覺。
是他身上「滴滴滴」叫個不停的監控器把我吵醒的,我瘋了似的喊大夫,連ICU都沒有進,大夫就搖了搖頭,讓我把他身上的監控器拆了吧,說這樣他會舒服一點。
我想求大夫再救救他,我想說多少錢就好。
理智卻明白,這並非錢能解決的事。
在真正的生S面前,誰都無能為力。
我為他拆了身上的監控器,煩人的噪音停止了。
他意識早就模糊,瞳孔也開始渙散。
我抱著他一聲一聲喊他的名字,他就掙扎著扭頭來看我,然後努力笑了一下。
我低頭細細親吻他冰涼的雙唇,聽到他微弱到極致的聲音。
他說,
——「姐姐,我好喜歡你啊……」
17.
「小明最近又胖了,大夫說它有點超重了,要讓我給它減肥了。」
「我前兩天又談成了個項目,給你買了最新版的球鞋,一會和小明的照片一起燒給你。」
「你媽前陣子來找我要你留在我這的東西,我沒給,但是也沒為難她。我看她現在過得也不怎麼樣,付正道好像在跟她鬧離婚。」
「前兩天你那個好兄弟,程鵬,還給我發了結婚請帖。我去了,比以前成熟多了。我還記得第一次見的時候他嘲笑你還要家長送,被你揍了。」
「也不知道你見到我媽沒,她估計不待見你,你就忍忍,哄哄她吧。她心軟,下次我也跟她說說你的好話。」
「前兩天我閨蜜又叫我去酒吧,我沒答應。要是我真去的話,你會不會吃醋又來抓我啊?」
一陣風瑟瑟吹過,我把手裡的菊花放在墓碑前。
吸了吸鼻子,哈出一口熱氣,努力笑了一下。
「最近是不是偷懶?好久不來夢裡看我了,姐姐都想你了。」
「生日快樂,小朋友。」
又是一陣風將我的發絲吹到一側,像是他伸手幫我把鬢發別在耳後。
我長長吐出一口濁氣,伸手擦去眼角的水跡,看著墓碑上的他,笑得陽光又燦爛。
連聲音都有點哽咽了。
「……付修明,我想你了。」
(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