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我摸了摸眼底,竟是一片湿濡。
房間內氣氛有些低沉,我清清嗓轉移了話題。
「那我,還能繼續跳舞嗎?」
按林竟羽所說,我是個很有可能成為舞團首席的種子選手。
即使是忘卻了曾經,我也想把這條路堅持下去。
林竟羽看著我,眼中流露出些許不忍,我在他的眼神中品出了沒由來的沉重。
「醫生說,當時的鎖扣卡得太緊,傷到了筋骨,我又不停地掙動,所以……」
「但是不影響正常生活的!而且醫生隻是說可能沒法跳,沒說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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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急於向我解釋,但他口中的所有可能在我聽來都是直白的否認。
我盯著自己藏在被子下的腳尖失神,一種強烈的痛感壓得我心髒喘不過氣,好像一夕間失去了很重要的東西。
我語氣無波無瀾,眼淚卻一顆一顆不受控地砸在手背上。
「我真的是他的未婚妻嗎……既然如此,為什麼喜歡著別人,還要和我在一起。」
「在一起了,又要毀了我,去成全別人,還厚顏無恥說會對我負責?」
林竟羽看我淚水漣漣,一時也不知如何回答。
他隻是摸著我的頭,一遍一遍向我重復「我會給你個答案」。
夕陽西斜,月升月落。
我在一針一針藥劑的作用下眼皮漸沉,含著淚合眼入睡。
6
林竟羽一夜沒閉眼,第二天醒來時,我看著他眼底的烏青有些愧疚。
「是因為我嗎?」
他避而不答,提來一袋子早餐擺好。
「你隻需要知道,不論怎樣都是我們欠你的,你不用覺得抱歉。」
我懵懂點頭,捧著粥看林竟羽面色凝重地接起電話,目光不時投向我。
「好,那我問問她吧。」
他把頭轉向我,盡量放緩了聲音:「韓萱她,想來看看你,你想見她嗎?」
先前從林竟羽對我的講述中,我沒有感覺到這個叫韓萱的人對我有半分惡意。
於是我點點頭:「好。」
韓萱腳步倒是快,十幾分鍾就到了醫院門口。
「程元,我下去接一下她,你等我會兒。」
「好。」
我目送他出門,眼神又百無聊賴地轉向電視。
遙控器摁到音樂頻道,舞臺上的舞者排排站,手挽著手踮起腳尖——是經典曲目《天鵝湖》。
一些獨屬於我的肌肉記憶從腦袋傳到了足尖。
我試探著動了動腳踝:「醫生隻是說可能沒法跳,沒說一定……」
我喃喃重復了一遍林竟羽說過的話,眼含期待撐著櫃子下床。
萬一呢,萬一還可以。
腳掌落在地面的踏實感讓我心生雀躍,我試著起身,下一秒,踝骨處傳來的劇痛讓我瞬間癱跪在地。
一些斷續的片段因為痛感接連不斷重現。
緊扣的鐵鏈,漆黑的地下室,潮湿的衣櫃,和同樣不理我哭求的幾個人。
我驚懼著想爬起,可腳踝的痛處鑽心,隻能狼狽坐在地上放聲大哭。
我竟然,連站都站不起來了!
7
林竟羽帶著韓萱進來時,床上空空如也。
兩人急忙衝到床側,看我正抱著頭蜷縮在床邊。
無法站立的事實與腦海裡反復湧現的記憶碎片不斷鞭挞我,我尖叫哭號不準人靠近,又恢復了最開始的戒備狀態。
「不要……別關我!別關我……我知道錯了……」
「別碰我!」
掙動間,原本正在愈合的傷口又重新撕裂,透過紗布染出大片紅。
「好!我不碰你……程元,程元,你看看我,我是韓萱啊。」
韓萱看到我狀態極其不穩定,本已伸到我腿側的手又瑟縮著收回。
她雙眼含淚,滿目心疼細細瞧著我如今的慘狀。
「怎麼會這樣……上次賽場上我們還見過的,你還送了我你自己折的千紙鶴。」
她哭聲隱忍,很難得我的情緒竟然在她的聲音中逐漸歸於平靜。
我掛著淚與她四目相對,看她跪在我面前低低訴說和我發生過的故事。
「對不起……我不知道……顧辰跟我說你要結婚,所以不打算再繼續參加比賽了。」
「我當時還覺得很可惜,竟然都沒有懷疑過他的話!」
「你在臺上那麼耀眼,怎麼會甘心就這麼放棄呢……我應該多想一想的!」
我對她的話似懂非懂,可莫名其妙覺得心裡好痛,眼淚衝出眼眶爬了滿臉。
韓萱試探著來抱我,我仍舊恐懼,卻沒有躲開,任由她和林竟羽一起把我扶回床上。
她陪我待了好久,怕自己的情緒傳染給我,就笑吟吟陪我聊天。
即使我目光呆滯,沒有回應,她也毫不介意。
臨走前,韓萱紅著眼,手掌柔柔地在我頭上安撫。
「好好的,我有空了再來看你。林竟羽,照顧好她。」
8
我安安靜靜坐在床上,看日光漸斜。
林竟羽也一言不發,偶爾削個蘋果遞給我,然後又相對無言,竟然也不覺得無聊。
「程元?我來看你了。」
我耳朵動了動,突然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身旁的林竟羽眼疾手快,兩步衝到房門那裡擋個嚴實。
「我不是警告過你別來了?你聽不懂人話,是不是?」
「我不是也跟你說別管太寬?程元她是我未婚妻,是你什麼人?」
我抬眼透過窗戶向外望,忽略二人的爭執,徑直開口:「是誰?」
「元元,是我。」
我皺了皺眉,覺得這人在說廢話:「你是誰?」
門外人怔愣了一瞬,聲音不自覺有些遲疑:「你還在生氣嗎?」
他問得不明所以,我看了眼林竟羽,反問:「為什麼要生氣?」
病房外是長久的沉默,他想推門進來,卻被林竟羽揪著領子推出去,一拳砸在他面門上。
林竟羽這個人還真是,動手能力挺強的。
「我告訴你,程元她沒生氣,以後也不會再為你生氣,因為她已經把你給忘了,你們兩個再也沒有任何瓜葛。」
「等她好了,你做的那些事我們會找你慢慢算。她現在好不容易穩定下來,你再敢來打擾她,我一定見一次打一次。」
林竟羽的聲音不算大,但正好能被我聽到。
好像很久沒有被這麼維護過了。
可是這裡……我按著自己的胸口,慢慢感受它的跳動。
可是這裡怎麼一點情緒都沒有。
門外的人聽到林竟羽的回答,情緒驟然激動,話音裡都帶著顫抖。
「把我忘了?不可能,我們兩個在一起那麼久,馬上都要結婚了!她騙人的吧?」
「你讓我進去。程元,程元!」
又是幾記悶拳,林竟羽沒再跟他糾纏,直接找了保安把他拖出去。
待他回來,我看了看他泛紅的拳頭若有所思。
「我記得你說,你是攝影社的。」
「嗯,但也是練體育的。」
9
我的腳踝日漸恢復,林竟羽功不可沒。
我伸手接過他遞來的蘋果塊,狀似無意開口。
「一會兒陪我出去轉轉吧,外面看起來陽光很好。」
林竟羽眼中欣喜萬分,忙不迭點頭答應。
自從得知我的腳踝傷到站都無法站之後,林竟羽就不敢再在我面前提類似的話。
生怕不小心提到我的傷心事,又讓我情緒激動。
林竟羽推著輪椅將我帶出去。
我抬手去接灑下來的陽光,閉眼感受它們透過我的眼皮折成了暖色。
「我發現你很喜歡曬太陽,在病房裡也是,總挪到有陽光的地方去。怎麼會這麼喜歡,上輩子是誇父?」
我微笑著聽他調侃,借著他的力勉強站起身,在暖光下小心挪動腳步。
「因為小時候很少曬太陽,爸爸媽媽……都不讓。」
「不讓?怎麼會不讓?」
是啊……為什麼會不讓呢?
我停下步子,一點點回想原因,不成章的片段又突如其來闖進腦海。
有人拎著我的衣領將我強行塞進那處逼仄的衣櫃,我的四肢伸展不開,隻能蜷縮成一團哭泣求饒。
往往聲音太吵時,會換來一頓額外的毒打,再被繼續塞進去。
櫃子裡好黑,好擠,被打的地方也好痛。
我望向林竟羽的眼神逐漸失焦,他察覺不對,一把將我抱在懷裡,防止我傷害自己。
「程元,程元乖,冷靜一點。」
「好黑……我錯了,不要關我!爸爸……讓我出去吧,求求你們了!」
我大口喘著氣,清晰的瀕S感如同潮湧一般迎面撲來,最後身子一歪,跌進林竟羽懷裡。
「求求了……不管是誰,救救我……」
林竟羽眼眶微紅,掉下的淚砸在我肌膚上,燙得我一縮。
吵鬧聲吸引來醫護人員,我被重新安置在輪椅上,幾人圍著我,為我做心理疏導。
我的意識逐漸清明,抬頭望向林竟羽時,看見他正面色嚴肅打電話。
注意到我的目光後又匆匆掛斷,跑到我身邊:「元元,好點了嗎?」
我沉默不回話。不再崩潰尖叫已經是我能給他的最好的回答。
林竟羽明白,揉揉我發頂,推著我慢悠悠回病房。
臨到房門口,發現玫瑰花瓣洋洋灑灑從病房外一路鋪到病床。
我面露疑惑,直到在重重疊疊的鮮花中看到一身正裝,背對我站立的那個人。
10
「元元,我知道錯了,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們明天就去領……證……」
他轉身看向我,絨盒裡的戒指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可大概是我的憔悴樣子嚇到了他,對方眉頭緊蹙,話音也越來越小。
見到那張臉時,被封印在最深處的恐懼又鋪天蓋地席卷,將我的理智又一次打碎。
我揚手不斷揮打空氣,口中含糊不清想躲開他。
可惜自己身在輪椅上,幾次掙扎險些跌落下去,還是林竟羽手快拉住我,才避免我二次受傷。
「你,顧辰,你有病是不是,能不能趕緊滾!」
「我不是……我就想來看看她,她怎麼會成這樣……」
那人逆著光又向我走近一步,巨大的恐懼感頃刻壓得我喘不過氣,隻能靠尖叫舒緩痛苦。
「好可怕……你走開,你走開!」
我幾度瀕臨窒息,哭喊間突然落進一個柔軟的懷抱,溫柔的女聲在我頭頂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