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之間，曖昧叢生。
宋文清捶著沈正的肩膀，抽泣道，“隻是做平妻，她都不肯嗎？”
沈正爬起來，小心翼翼扶起宋文清，苦澀笑道，“我許過素素，一生一世一雙人……”
宋文清撲到沈正懷裡，哽咽道，“不公平。”
“她自己一點朱唇萬人嘗，為何這般要求你？”
“憑什麼？”
冷汗浸湿馬繩，手心黏膩湿滑。
沈正愣在原地，目光凝滯。
宋文清雙手攬住沈正的脖頸，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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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正僵硬了片刻，而後，扣住宋文清的頭。
難舍難分。
“當年，沈兄為了你，拒絕了宰相的指婚。”
“一年了啊，就連我，都升了一品，沈兄滿腹經綸，還隻是個小小侍郎，你可知為什麼？”
“這一年，他為了你，得罪了多少人？”
“嫂子，人該知恩圖報。”
顧北不知何時，來到我身後，苦口婆心。
“就算當年是沈兄的錯，害你流落風塵，他尋了你三年。”
“還不夠嗎？”
我忽然意識到，也許，沈正對我隻是愧疚。
不是愛。
14
沈正回來時，白色的外袍沾滿了泥土。
嘴唇腫著，嫣紅欲滴。
他避開我的目光，躲閃道，“素素，你怎麼先回了？”
“是去買葵花蜜了嗎？”
沈正捻起桌子上的糕點，笑盈盈問我。
我不置可否。
“沈正，我們和離吧。”
葵花糕掉落，沈正緊緊抱著我，“不…不要，是不是顧北和你說什麼了？”
“不要離開我，素素…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我掰開沈正的手指，反問，“我根本沒提顧北啊，沈正，你為什麼會想到他呢？”
“是心裡有鬼嗎？”
沈正反握住我的手，驚慌失措，“不…不是的。”
我抽回手，摩挲沈正紅腫的唇瓣，“沈正，你自己和我說，我還敬你三分坦誠。”
“找顧北出面，可真是…惡心極了。”
“沈正，是我不自量力。”
“我放過你，你也放過我，好不好？”
沈正眼尾泛紅，雙手胡亂解我的衣服。
“素素，別怕，我不會拋棄你的。”
“素素，我是你的，是你的。”
沈正外袍脫落，厚重的脂粉氣衝進我的鼻腔。
身體猛然生出一股戾氣，我抬手，狠狠抽向沈正。
“別碰我，髒。”
沈正猝不及防，踉跄後退幾步。
湿漉漉的眼睛盯著我。
我指著沈正脖頸處的紅痕，冷笑，“偷吃，也記得擦幹淨嘴。”
“別裝深情了。”
“真心和假意，我一眼就分得出。”
15
我繞過沈正，進屋，插鎖，關門。
一股熱意自身後席卷，肩窩一沉。
“素素，原來你的丈夫不愛你啊。”
“跟我走吧，素素。”
我側身躲開，“桌子上的葵花糕是你送的？”
周同光點點頭，笑道，“我本想送完就走的，誰知道你相公回來了，我就隨便進了間屋子。”
胡扯。
哪有半夜送糕點的。
我冷冷地盯著周同光。
周同光嘆了口氣，求饒道，“好好好，我是想拐走你的。”
“前日見過後，我便派人打聽了。”
“你在這裡，被人議論指點，你的相公和相府小姐糾纏不清。”
“素素，和我走吧，我賣葵花糕賣了好多錢。”
“夠我們兩個活了。”
周同光眼鏡亮晶晶的，滿是希冀。
和五年前初見時一模一樣。
可這點亮光能維持多久呢？
五年，七年，還是十年？
總有淡去的一天。
我推開窗，“慢走不送！”
周同光垂著頭，像失落的小狗，“素素，當年，我沒錢，不能為你贖身。”
“現在我有了，你看看我，好不好？”
16
翌日，我打開門。
地上擺著一疊葵花糕，邊上躺著一張紙條。
“素素，你最愛吃的。”
力透紙背，剛勁有力。
我收起葵花糕，將紙條揉碎，丟到土裡。
這般，又是作何？
沈正，是不是輸不起？
我找人擬好了和離書。
隻等沈正下朝。
一拍兩散，各生歡喜。
直到夜深，沈正才回來。
他眉眼間滿是倦意，撐起一個笑，“素素，怎麼還不睡？”
我將和離書攤在桌子上，“沈正，好聚好散吧。”
“你走你的錦繡前程，我過我的恣意人生。”
“餘生各自安好。”
沈正坐下，看也不看，將和離書撕碎。
“素素，別鬧了，天色不早了，我們安寢吧。”
說著，便要來抱我。
我閃身躲開，蹙眉，“沈正，你和宋文清情投意合，如今，做出這副模樣是給誰看？”
我深吸一口氣，好言相勸，“沈正，你對我隻是愧疚罷了。”
“別自欺欺人了，好沒意思的。”
沈正的手懸在半空，孤零零的。
沈正縮回手，固執看我，“素素，我們青梅竹馬。”
我氣笑，“好啊，那我問你，你為什麼去相府瞧宋文清，你脖子上的紅痕是被蚊子叮的嗎？”
沈正的臉色青白，說不出個所以然。
我不想弄這麼難看的。
我起身，冷冷道，“明日我再找人擬一份和離書，你下朝後，籤了就是。”
我繞過沈正，進屋，插鎖，關門。
17
翌日，我打開門。
地上擺著一疊葵花糕，邊上躺著一張紙條。
“素素，你最愛吃的。”
力透紙背，剛勁有力。
我收起葵花糕，將紙條揉碎，丟到土裡。
沈真正的很沒意思。
我又找人擬了和離書。
擺在桌子上，等著沈正。
沈正卻接連三日沒有歸家。
他，躲著不見我。
葵花糕倒是照送不誤。
我也不急，總歸會有人比我更沉不住氣。
我撕碎第十張紙條時，門外響起了急促的拍門聲。
我打開門。
宋文清撲通跪在地上。
素白衣衫，墨發如瀑，眼淚汪汪。
我見猶憐。
“嫂子，請你給我腹中孩子一個名分。”
“我願意嫁給沈郎，哪怕是妾。”
18
寡婦門前是非多。
其實，妓子門前是非也不少。
尤其是，我這種，從良的妓子門前。
圍觀的人裡三層外三層。
不過一炷香的時間，沈正就得到消息，趕了回來。
數日不見，沈正眼底都是淤青。
“素素…我……”
“別說了，今日就去相府下聘，迎文清入府，做平妻。”
沈母拍了下案堂，不由分說，打斷沈正。
而後轉身，握住我的手，“素素啊，你和阿正成婚兩年了，無所出。”
“按律法，阿正是可以休棄你的。”
“不過如今，文清有了身孕，都好說，你也免受生兒育女的苦不是？”
“你的身份，再嫁怕是難了。”
我點頭。
沈母拍手大笑。
沈正猶疑看我，“素素，你當真願意？”
我掏出和離書，鎮定自若，“我當然願意。”
“宋姑娘身份貴重，我怎配與她共侍一夫？”
沈母的笑僵在臉上，怒道，“楊素素，你流落風塵，我兒子不嫌棄你，遵守與你的婚約。”
“兩年來，受盡白眼。”
“你別不識好歹！”
“離了我兒子，還有誰要你？”
我輕笑，將和離書朝沈正推了推，“這就不勞您費心了。”
“沈正，我給你們騰地。”
宋文清拽著沈正的衣袖，哀求，“沈郎，我隻想給肚子裡的孩子一個名分。”
沈母重重拍了下桌子，“沈正，給我籤，不！拿紙墨來，寫休書！”
“今日，你若不休了她，便將我橫著抬出府去！”
我和沈正成親時，沈母也搞過這一套。
匕首都頂著脖子了。
當時，沈正握著我的手，目光冷冽堅定，“母親是要置兒子於不孝之地嗎？”
“那母親請便吧。”
“母親放心，您前腳走，兒子後腳就跟上去。”
然後，沈正毫不遲疑拔劍，刺向腹腔。
鮮血噴湧而出。
沈母驚叫著，扔掉了匕首。
自那以後，沈母對我態度好了許多。
而今，沈正面色焦急。
眼波在沈母和宋文清身上流轉，眼底閃過猶豫。
半晌，堅定道，“我去宋府提親，文清做平妻。”
不容置疑的語氣。
宋文清黯然，扯出一個笑，“姐姐，我不介意和你共同侍奉沈郎。”
好惡心。
宋文清是，沈母是，沈正更是。
19
我收拾衣物，裝了個小包袱。
和離書不要了。
大不了此生不嫁。
我關上門，轉身之際，撞上一堵人牆。
沈正奪過我的包，笑著說，“夫人是要去哪？”
“怎麼也不叫為夫？”
沈正笑得和煦，我卻打了寒戰。
“離我遠點，不守男德，什麼髒東西。”
沈正面色陰沉，逼近我，“素素，別這樣說，我會傷心。”
我譏笑，“和宋文清造人的時候不見你傷心，如今傷心了？”
宋文清告訴我，她肚子裡的孩子有一個月了。
算來，真是沈正將她從河裡撈出來那日。
想起和沈正煮酒煎茶的日子，我隻覺得惡心。
沈正神色黯然，攥緊我的手腕，“素素，我從未嫌過你。”
“宋相給我使絆子，我升不上去。”
“我娶了宋文清，日後官運亨通，還能給你掙個诰命夫人當當，不好嗎？”
我狠狠踩了沈正一腳，冷哼，“天底下，沒人能嫌我。”
“尤其是你！”
沈正吃痛，松開我。
我得了間隙，飛快朝門口奔去。
身後，沈正怒吼，“楊素素，離了我，你能去哪！”
我腳下一頓，而後，走得更快了。
天高海闊。
哪裡都能去。
20
剛走出門，我聞見葵花蜜的香氣。
周同光自樹後竄出，朝我伸出手，“走吧，我帶你回家。”
我撇撇嘴。
“我是想吃葵花糕了，你可別多想。”
周同光憋著笑，認真道，“嗯？你怎麼知道我給你做了一桌子葵花糕？”
21
我當街賣葵花糕的第三日。
沈正來了。
怒氣衝衝，掀翻了滿桌的糕點。
“楊素素，你瘋了！？”
“跟我回家！”
說著，就要扯我走。
一個擀面杖伸出來，重重敲在沈正的手腕。
沈正吃痛，松開手。
周同光將我護在身後，兇神惡煞，“幹嗎呀？這是我聘的工人！”
“不經我同意，你就想帶她走？”
沈正壓著火，“這是我的妻子。”
“我想帶她走，就帶她走！”
周同光嗤笑，“笑S，你有官府婚書嗎？”
“當然……”
沈正聲音淡了下去，面色有些不自然。
沒有身契，自然無法去官府備案。
我們之間根本不受律法約束。
我不是真的想要和離書。
我是想給沈正機會。
可我等來的，是有孕一月的宋文清。
和沈正信誓旦旦的平妻。
沈正眼神晦暗，盯著我，“素素，離了我，你不怕再被人抓回去？”
我心下冰涼，和沈正對望。
“我操，你嚇唬誰呢？”
周同光側身擋在我身前，掏出紙，昂著頭，“給我看好了，這是她的身契。”
“我親自去南江贖的。”
沈正定睛看了半晌，眼神在我和周同光身上流轉，輕笑，“怪不得你要同我和離。”
“竟是如此！”
“楊素素，我的一片真心，你半點不放在眼裡。”
沈正憤然離去，圍觀人群散去。
周同光松了口氣，“我天，我還以為今天得拼個你S我活呢！”
我接過身契，蹙眉，“你哪弄的？”
周同光癱坐在椅子上，傻笑，“我不是和你說過了嗎？兩年前，我去春風樓尋你。”
“你人不在，身契卻還在。”
“我想，總得留個念想。”
這世上之事，當真是荒誕不經。
我被拐去春風樓，官兵不管。
春風樓的人卻用身契，控制我的自由。
當真是好笑。
“本想等你生辰那日給你，嘖，算了，就現在給你吧。”
我攥緊紅紙，啞聲道，“我沒錢買。”
周同光撓撓頭，“這本來不就是你的嗎？物歸原主而已。”
22
沈正和宋文清成親前夕。
宋文清找到了我，說，要訂三十份的葵花糕。
周同光撂下擀面杖，罵道，“有意思嗎？”
“男的找完事，你來？”
“你倆夫唱婦隨？要點臉吧！”
宋文清面色鐵青，捂著肚子後退兩步。
我攔住周同光，笑道，“三十份會不會有點少？”
“要不五十份？”
周同光慘叫，“啊！素素，你要累S你相公！”
我不理會，朝宋文清伸出兩根手指，“加急工費，二百兩！”
周同光止住叫，遲疑片刻，“也不是不能做。”
宋文清擠出笑，“好…好啊！”
周同光笑呵呵滾去後廚。
我盯著宋文清，眨巴眨巴眼。
宋文清挺直胸膛，捂著肚子，甜甜笑，“你知道嗎？楊素素，我很羨慕你。”
“當年，沈正為了你，拒絕我爹的指婚。”
“甚至，為了你闖進女眷的席面。”
“那時，我就想，如果我被人這樣赤誠熱烈地愛著，該多好！”
“幸好，如今，被他護著的人，是我了。”
沈正從前確實是這樣的。
可真心，本就瞬息萬變。
我不會從回憶中翻找愛的痕跡。
我笑笑，真心恭祝，“祝你們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可那五十份葵花糕，到底沒能送進沈府。
沈正堵在門前，盯著我，“素素，你現在回頭，還是我的妻！”
宋文清一把掀開蓋頭，雙眸含淚，柔聲喚，“相公……”
沈正卻置若罔聞。
我挽住周同光的袖子，歪著頭，“啊，五十份，你們確定不要！”
沈正咬牙切齒，怒吼，“不要！”
我隻能跟周同光，忍痛將葵花糕分給了街邊的娃娃和老人。
當然，是以東街葵花坊的名義。
好人好事，幹嘛不幹？
22
我生辰那日，周同光做了好大一個葵花糕。
圓圓的，上面還插著蠟燭。
周同光說，這是他們家鄉的習俗。
還催我許願。
我不想理，周同光就鬧我，我隻能閉眼許了個願。
希望，永遠都能吃到葵花糕。
23
我和周同光出城那日。
沈正追來，失魂落魄。
守門小兵拱手作禮，“沈尚書！”
周同光擋在我面前，兇狠道，“怎麼，沈大人還想強搶人妻？”
沈正下馬的動作一晃，重重跌在地上。
“素素，他說的是假的，對不對？”
“和我回家好不好？”
“我給你買了葵花糕，你最愛吃的。”
周同光皺眉，蒙圈，“啥，啥？”
“我三天前就關門不做了，你從哪買的葵花糕？”
“該不會放了三天吧？！那都餿了，不能吃！”
沈正面上閃過窘迫，不S心地盯著我。
“素素，我是被功名利祿迷了眼。”
“是我鬼迷心竅，素素，你原諒我好不好？”
我笑笑，“沈正，我此生最悔兩件事。”
“一是，同你玩無聊的躲貓貓。”
“二是，跟你回京城。”
“沈正，憐惜眼前人吧。”
我指了指沈正身後。
大著肚子的宋文清淚眼婆娑，費力地挪動。
每一步，都走得吃力。
沈正面色癲狂，偏執道，“好啊，你們走吧！”
“素素，不管你到哪裡，我都會找到你！”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想好了，楊素素？”
沈正銳利的眼神掃過周同光，警告意味明顯。
周同光擋在我面前，一如既往地嘴欠，“呦呵，不知道的以為皇宮你家的呢。”
“這哪都能找到，你屬狗的啊？”
“吃的碗裡地看著鍋裡的，也不怕噎S你。”
“我們走，娘子！！”
馬車上，周同光緊緊握著我的手。
手心滿是熱汗，黏膩湿滑。
我輕笑，“你不怕他派人S你？”
周同光身子一抖，梗著脖子求我，“素素，我們找個山林隱居好不好？”
“我會做飯，會洗衣服，不會苦著你的。”
我挑眉，為難道，“啊，要不我還是下車吧？”
周同光臉垮著，欲哭無淚，“嗚嗚……娘子……”
我撲哧笑出聲，點了下周同光的額頭，“那你得給我種滿向日葵，葵花糕可不能斷！”
番外
終南山風景很好。
我吃著葵花糕，周同光在河裡給我捉魚。
林間小道上來兩個女子。
“姐姐，可以給碗水嗎？”
“日頭太盛，我們帶的水喝光了。”
粉衣女子羞嗤開口，臉頰紅透。
我點頭，喊周同光搬來兩個凳子。
“這是我相公做的葵花糕，你們嘗嘗。”
藍衣女子捻起一塊葵花糕，“謝謝姐姐！”
“咦。這味道，和京城的葵花坊倒是很像！”
我心下一動，面色不改，“哦？哪個更好吃些？”
藍衣女子低頭思索半晌，笑道，“我分不出，京城的葵花坊一年不開了，我也記不清味道了。”
原來已經一年了。
不知道沈正找到哪裡了。
一炷香後，二人起身道謝離開。
我笑笑，揮手送別，回頭，卻發現地上落下一張邸報。
我撿起，掃過。
“戶部尚書沈正，結黨營私，買賣官位，私吞賑災銀，於秋後，斬立決。”
日頭西落，谷風起，將邸報吹遠。
周同光驚喜大喊，“娘子，快看這個魚！好肥！”
蕪~
我看了眼，確實很肥。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