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入宮是個意外,本來輪不到我。
可緊要關頭上,海鮮過敏的大姐瘋狂吃蝦,桃子過敏的二姐把桃毛當脂粉塗。
而我,對什麼都不過敏。
爹著了大急,說:「老大老二素有分寸,怎麼關鍵時候掉鏈子!」
娘嘆了口氣,說:「這是天意,讓老三去吧。」
我爹翻了個白眼:「讓她去?你嫌咱們任家活得久?」
1
娘口中的「老三」指的是我,任府三小姐——任清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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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面還有兩個姐姐任清梅和任清蘭,在京城素有芳名,很早就進了入宮的名單。
至於我,「臭名」遠揚……
宮裡來的人已在客廳,娘病急亂投醫地抓住我的手。
「小竹啊!娘知道你從小性子直,而今已長成姑娘,可有長進?」
我懵懂地點了點頭。
爹拍了桌子,揚起的拳頭卻軟了下去。
「清竹,你生性蠢笨,進宮後就老實巴交地活著,別給祖宗惹禍就行!」
我堅定地點了點頭。
爹娘又瞅了眼屋內,兩位姐姐正雙雙躺在床上等大夫來搶救。
娘拔高音調,咬著牙說:「咱家需要攀附皇族,等明年再送她倆進宮!」
我看見兩位姐姐的身子一震……
2
誰都看得出,她們不想入宮。
大荊國勢動蕩,不是一年兩年的事了,聽說皇上身體不好,連上朝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不過這些都是謠傳。
臨行前,爹娘再三囑咐我:
「可要管住你的嘴!多聽多看少言語!
「去年張府老爺買回個丫頭,一路上都沒人說,就你指著人喊『老樹發新芽,枯樹再開花』。
「李府夫人無子,過繼了小妾的幼兒,沒人有意見。
「就你對李夫人說『夫人好厲害,別人的孩子是生的,您是搶的』,你是瓜嗎?
「後宮爾虞我詐,你先挨過今年,明年等你的兩位姐姐進宮……」
我拍拍胸脯。
「不必勞煩兩位姐姐,我一定會成為寵妃,光宗耀祖!」
爹娘大恐!
「莫要有這種想法!
「記住!你就是個透明的人,老實活著就行!」
我頻頻點頭,最後匆忙上轎,用布簾隔開了爹焦慮的面容和娘含淚的雙眸。
他們明明知道,張府的夫人是陪著夫君白手起家的糟糠妻,曾被許下「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諾言。
李府的小妾剛生產,連孩子都沒看到一眼就上了吊。
他們都知道,可他們不說。
我說了,便是蠢笨。
3
入宮後,我被安排進了永和宮。
我們十幾個秀女站成一排,聽教習嬤嬤的囑咐:
「宮裡有條不成文的規矩,新進宮的小主們都要先來永和宮請安。
「過了這宮娘娘的準兒,才能去見皇後。」
秀女們議論紛紛,說誰有這麼大的排場,敢排在皇後前面。
唯獨我一聲不吭,畢竟爹娘說了,我家九族都系在我這張嘴上。
教習嬤嬤清了清嗓子:
「永和宮的主位娘娘是藺德妃,聖上的潛邸舊人,鎮國大將軍的嫡女,最重教養規矩!」
聞言,秀女們都噤了聲。
「你們過了藺德妃這關,才能去見皇後,免得失了體面。」
說完,我們被領到正堂門外,跪成三排。
過了一炷香,屋內沒人傳話。
半個時辰後,嬤嬤依舊讓我們跪著。
一個時辰後,嬤嬤說這叫磨性子。
又過了半個時辰,我睡著了……
突然腰背一陣疼,不知被誰踢了兩腳,抬頭正對上一雙凌厲的眼睛。
藺德妃冷笑:「本宮跟隨聖上十幾年,倒是頭一回見到請安時睡著的秀女。」
4
那日過後,其餘秀女都分到各宮,唯獨我和幾個不合格的留在永和宮繼續教育。
學習宮規的日子枯燥乏味,藺德妃口中永遠一套說辭:
「不管你在家裡是怎樣的掌上明珠,進了宮都得謹小慎微地活著,把性子磨好了,都仔細點自己的皮!」
我對「磨性子」的事沒興趣,唯一的樂趣便是聽牆角。
哪宮娘娘罰了個心比天高的奴婢,哪個宮女讓太監索去對食。
我還聽說,皇上有位龍鳳胎姐姐,很早就被送去外族和親……
但我隻是暗戳戳地聽,從不敢發表言論。
我時刻記得娘的囑咐:「娘知道你不擅長撒謊,那就好話隨便說,醜話反著說,鬧不清的話都別說!」
可我還是犯了錯,隻是沒錯在嘴上。
教習嬤嬤教我們儀態時,我左腳踩右腳,撞翻了一連串的人。
藺德妃摔了茶碗,抓起戒尺。
「你這性子是磨我來了!」
我被藺德妃罵得最慘的時候,來了位過來串門的娘娘——孔賢妃。
「子曰,君子如受,動口不動手!你先把戒尺撂下!」
與藺德妃的英氣灑脫不同,她言行溫柔婉約,常拈著一把小紙扇,狹長的丹鳳眼中透著狡黠的媚感。
嬤嬤告訴我們,孔賢妃,首輔之女,自幼滿腹珠璣。
「藺姐姐好大的火氣,這可是皇上未來的枕邊人,讓你打壞了怎麼行?」
她親自攙扶我起來,這讓我有點受寵若驚。
「妹妹剛進宮,不知道咱們宮裡有隻監門虎,還是母的,嚇壞了吧?」
她的聲音真好聽,身上還有股墨香,我一時入了迷,忘記回答。
藺德妃先急了:「孔老七,這有你什麼事?」
「跟你說了!別喊我孔老七!我娘能生,給我造了六個哥哥,你嫉妒?」
「我娘家四個哥哥,三個折在戰場上,為國捐軀,我會嫉妒你?」
兩人就這麼你一言我一語掐起來了。
嬤嬤搖頭,說兩位娘娘向來不合,見面時沒有和氣的時候。
可我不覺得,真不和氣怎麼還會見面呢?巴不得躲對方遠遠的。
5
孔賢妃臨走時送了我一隻香囊,說這是皇上最喜歡的味道,我佩上保準獲得皇上的歡心。
我對她千恩萬謝。
等她走遠,藺德妃一把搶過香囊,扔進火盆裡。
「娘娘?」
「她害你呢,看不出來?」
「您是說她剛才騙我?」
「唔——倒也不算騙,這確實是皇上最喜歡的味道。」
那她給我扔了幹嘛?
我有點生悶氣,下午幹脆連女紅也不練了,偷偷跑了出去。
可宮裡比我想的還要大,剛走半炷香就不知道遛到哪裡了。
不遠處有兩個男人。
一人在前,挺著身子,身著華服。
一人在後,彎腰伺候,手執拂塵。
前面那人說:「你說這宮裡女人,看多了也覺得乏味。」
後面那人附和:「要不皇上您試試男人?」
皇上頓住腳,後面的大太監「咣當」跪地。
結果皇上說:「也不是不行。」
聽牆角實在快樂,可我的快樂在腳下一軟後戛然而止。
「誰?」
我從假山上摔下來,臉著地。
大太監厲聲問道:「你是哪宮的宮女,如此放肆!」
我趕緊爬起來,跪好。
「奴婢是永和宮的,今年剛入選的秀女。」
皇上一聽,有了興致。
「看來又是被藺兒扣下的,你為何躲在這?」
我老實回答:「德妃娘娘處事嚴明,奴婢總是不合意,怕被責罰。」
「那你怎麼摔下來了?」
「奴婢無意中瞧見如此玉樹臨風、倜儻風流的公子,有些情不自禁。」
皇上一怔,隨後大笑。
「賞!」
這之後,沒人問我答不答應,我就成了答應了。
6
皇上的賞賜第二天就到了永和宮。
藺德妃皺了下眉:「到底是讓孔老七得逞了!早知道不僅要燒香囊,還得給你洗個澡,去去香味兒!」
我被她說得雲裡霧裡。
德妃又說:「這陣子皇上總去孔老七那裡下棋,把她煩得不行,她現在到處送香囊,這不害人嗎?」
我說:「賢妃娘娘知書達理,想來是想讓皇上雨露均沾。」
「她那是培養小兵,分散火力,換自己清淨!」
我聽出德妃話裡的意思,紅著臉低下頭。
懦懦地問:「賢妃娘娘不喜歡皇上去她那嗎?」
藺德妃「哼」了一聲,說:「你倒是敢問!不過告訴你也沒什麼,在這宮裡,晉上妃位的女人都巴不得被皇上忘了,沒人稀罕那頭種豬。」
我愣了一瞬,德妃的嘴怎麼比我都敢說?
藺德妃清點完賞賜,一分沒拿,都讓人搬到我屋裡。
「任答應,你現在是有位分的小主了,不宜再和其他秀女同住,從今天開始搬到月影閣。」
原來我還住在永和宮,想到這裡,心裡有點犯苦。
藺德妃正襟危坐,收斂顏色,我知道她又要開始教育我了。
「這些東西,聖上賞你的就好好收著,以後再逮著機會還能再要點,不用心疼他的錢。
「哪天他要是叫你侍寢,也小心伺候著,不叫你不必花心思往他跟前湊。
「我最後有一點要囑咐你,想要在這宮裡過得長久,記住要過腎不過心,圖財不圖情。」
我使勁點了點頭。
不知怎的,藺德妃現在的樣子有些像我娘,雖然嚴厲,但裡面透著不易察覺的柔情。
不過她還是多慮了,皇上根本沒叫過我侍寢。
不僅如此,自那次賞賜後,我與皇上再沒有過任何交集。
起初藺德妃和我都對此雲淡風輕,但當這屆秀女都被晉位並侍寢過後,德妃娘娘開始犯嘀咕了。
7
「不能啊!按理說你是最早晉位的,怎麼他現在還不睡你?」
我倒沒覺得什麼,最近藺德妃新養了一匹小矮馬,可愛得很,我每日沉迷喂馬,心思不在聖恩上。
還有藺德妃養的幾隻鵝長肥了,前天燉了一隻,正值寒冬,德妃把鵝絨薅掉給我做了個暖手的袖筒。
而且藺德妃還說,我的儀態和宮規學得差不多了,可以去見皇後了。
相比皇上,我對皇後更好奇,這個能讓藺德妃甘願當「監門虎」的人會是什麼樣子?
為此,我準備了好久,生怕自己犯錯誤。
藺德妃看出我的心思,說:「不用緊張,見到皇後,少跟她說話就行。」
我有點蒙……
皇後住在鳳鸞宮,我到場時,殿內已經聚了不少人,都是例行請安的。
她們互相有說有笑,大體聊些皇上身子欠佳、來後宮次數漸少之類的話。
皇後娘娘長得極美,聽嬤嬤說她姓越,太後也姓越,她是太後母家的內侄女,出身名門。
屋內的妃嫔談笑風生,皇後穩坐主位,卻閉口不言。
有幾次,我見她想說話,張了張嘴又平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