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五年過去,窗外勝景依舊,故人卻不知何處,我又豈能不擔憂?
「皇祖母,皇祖母。」
門被輕輕推開,二皇子探頭探腦。
「明遠帶了你最喜歡吃的桂花酥。」
他走路有些不太利索,我皺了皺眉,忙接過他手裡的籃子。
「這是怎麼了?」
他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臉上多了一絲窘迫。
「大皇兄和三皇弟都爭著想要聽皇祖母講故事,我們打了一架一決勝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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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祖母,您今晚到底哄誰睡覺?明遠打贏了,您今晚給明遠講上次那個大灰狼的故事好不好?」
我恨鐵不成鋼地捶了捶他肩膀。
「碧玉,去尋太醫來給他們三個仔細瞧瞧,像什麼樣子?
「皇祖母哪裡舍得偏心,挨個哄便是了,若是讓你父皇知道你們這樣胡鬧,非要罵你們一頓不可。」
我應了晚上同他們講故事,好說歹說才將小家伙哄走。
隻是故事到底沒講成。
邊關急報,大胤內亂。
這是趁人之危的好機會。
程思雋匆忙掛帥,連夜領軍出徵。
而我央了皇帝許久,最終順利隨軍,坐鎮後方。
18
程思雋確實是領軍的將才。
他排兵布陣,力挽狂瀾。
幾乎稱得上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我帶著昔日祖父珍藏的木雕,陪行動不便的程老將軍推演沙盤。
程老將軍的雙眼已然混濁不清,總是瞧不真切又看不清。
我不及他在沙盤的大S四方,他常常將我錯認成祖父:
「永安兄,哈哈,此戰是我更勝一籌。」
而後又對著先帝的木雕哈哈大笑:
「寧德兄,你一言不發,是不是對我甘拜下風?」
少有的清醒時刻,他盯著我的眼睛出神。
「月丫頭,你這雙眼睛,真是像極了你祖父。」
盯著盯著,他又倏忽號啕大哭:
「永安兄,我對不起你啊!你臨終託孤,我卻不知道月丫頭在我府上受了這麼多委屈,我實在是無顏面對你啊!」
程思雋帶著傷,滿身血跡地回來時,程老將軍正哭個不停。
他看著程老將軍哭著哭著,握著他的手殷切叮囑說:
「思雋,護好月月,護好月月你知不知道?!」
擔心程老將軍太過激動,程思雋忙應下:
「是,孫兒知曉了,定然以命相護,不會讓月月受到半點傷害。」
安置程老將軍歇息後,程思雋略有些繾綣,卻更多是愧疚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月月……
「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是不肯原諒我幼時的過錯嗎?」
見我冷著臉,他頓了頓,又改口岔開了話題:
「太後娘娘。
「此番險勝,邊關一戰迫在眉睫,大胤皇帝自顧不暇,隻能帶了神箭手護駕,御駕親徵。
「此戰我有六成把握取勝……還望娘娘照料好祖父。」
我緊攥手中信紙。
「老將軍自有太醫照料。
「和頤來信,哀家要親徵。」
19
前不久,我收到了和頤的來信。
她被囚禁於深宮,在宮變時順利出逃,一路南下。
信中字字悽切,懇求我派人前去接應。
【日思夜想,盼歸故裡。
【月月,其間萬般坎坷,我哪怕是身隕途中,也要葬回故鄉。】
次日紅日初升,金光大盛,是難得的好兆頭。
這些年我勤練武藝,拳腳功夫不算差。
一襲輕便騎裝,隨程思雋上了戰場。
戰場上刀劍無眼,程思雋衝在最前方,半分畏懼也無。
我緊隨其後,不知將多少人斬於馬下,鮮血迸濺,落在我面上衣上,早已經麻木不仁。
直到一抹身影跌跌撞撞,出現在戰場上。
「和頤!小心身後!」
見她身後士兵幾欲追上,我瞳孔皺縮,扯著嗓子提醒。
我揚鞭策馬,S出重圍。
一手執著大刀開路,另隻手伸出,試圖將和頤撈上馬,安置在身前。
誰料對面使些陰招,直衝馬蹄。
我險險勒韁繩躲過,跌下馬去。
和頤卻驟然摔倒,被大胤士兵生擒。
「月月……」
和頤滿臉泥濘,臉頰瘦削,不像我記憶裡那般嬌生慣養出的嬰兒肥。
她喊著淚喚我。
大胤主帥持劍搭在她脖頸,威脅說:
「程小將軍,你們的和頤長公主在此,還不速速退兵?
「若是不退兵割城,恐怕你們長公主小命不保!」
四周S聲不停,白骨遍野。
眾人負傷累累,卻不肯退縮。
退兵割城又置他們於何地,置天下百姓於何地?
可是和頤畢竟於我情深義重。
正當我無法抉擇時,和頤閉上雙眼,止住了淚。
再睜開眼時,她眼中多了一絲決絕。
那一瞬間,我忽而明白了她最終的決定。
「不!和頤!不要!」
我驚恐地朝前衝,被程思雋緊緊攔住。
隻見和頤猛地朝那劍上一撞。
霎時間,脖頸血如雨注。
和頤笑了。
她的身軀如斷線的風箏,驟然倒地。
卻留下了最後大聲呼喊:
「我朝千秋萬代!收復失城!踏破大胤!」
和頤最後衝我眨了眨眼。
她並沒有出聲,隻是無聲地同我說:
「月月,帶我回家。」
20
我心已如磐石。
掙脫程思雋的束縛,我翻身上馬,抬起持刀的手:
「收復失城!踏破大胤!
「眾將士聽令,隨我S!」
於是周圍萬聲附和。
「收復失城,踏破大胤!
「S!S!S!!」
我S紅了眼,全然不顧身上大大小小的傷,隻是一味地破敵。
程思雋和我配合得相得益彰,直到掩護著我,於萬軍中取敵人首級。
他揚聲吶喊:
「敵將已S,爾等還不速速投降?」
大胤主帥是皇帝御駕親徵。
他一S,群龍無首。
敵軍士氣大減,紛紛撤退。
勝局已定,我陡然松了口氣,仿佛身上重擔已卸。
「帶上和頤,我們回家。」
程思雋忽而睜大雙眼。
他猛然撲了過來,擋在我面前。
下一秒,一支箭貫穿了他心口。
我懷抱程思雋,單手提刀,斬落神箭手的首級。
「程思雋,你再堅持一下……」
敵軍大勢已去,可我軍士氣也因程思雋中箭受挫。
「程小將軍!小將軍負傷了!」
副將略有些慌亂,試圖穩定軍心,可如今程老將軍臥病,程思雋負傷。
我長刀一杵,揚聲喊道:
「定國公蔣永安之後,當朝太後蔣氏女溶月在此!
「哀家尚且以女子之身S敵,且看諸君,誰敢臨陣退縮!」
是,我祖父戎馬一生,是赫赫有名的定海神針,戰神在世。
他老人家生前,曾打得大胤節節敗退,割城求和。
隻是他去後,大胤國力愈強,蠢蠢欲動。
定國公蔣永安,以及當今太後蔣溶月的名頭,瞬間穩定了軍心。
副將身先士卒,領著眾將士乘勝追擊。
他說:
「程小將軍就麻煩太後娘娘您了。」
我垂首,望著氣息漸弱的程思雋,策馬回營。
「程思雋,你別睡,再堅持一下。
「程老將軍還在等我們凱旋……」
程思雋的傷口潺潺湧著血。
我慌亂地捂著他的傷口。
「月月。」
他虛弱地開口,依在我懷裡。
「你沒事……真好啊,月月,你知道嗎?你本該……本該是我的妻。」
不遠處是駐扎的軍營,炊煙嫋嫋。
我已然看到了正在包扎傷口,忙忙碌碌的軍醫。
「你別說了,別說了程思雋,你會沒事的。」
我安撫著他,奢求著神佛能保佑他安然無恙。
「可我怕再不說,你就聽不到了。」
程思雋擠出一個笑。
他放輕了聲音,手攀上我臉上那道淡淡的傷疤:
「我沒有一日不再後悔,為何當時沒有對你好一點,再好一點呢?
「你可以原諒我嗎?看在我償命的份上,原諒我幼時的過錯。月月……」
見我擁著程思雋回營, 軍醫迎了上來。
我顧不得回答程思雋,忙喚人來瞧:
「快!程思雋中箭了!」
隻是再低頭。
懷中人靜靜的, 安詳得像睡著了。
軍醫不語,隻是搖了搖頭。
我顫顫巍巍探了探他的鼻息。
一時間,淚如雨下。
「程思雋, 我原諒你。我原諒你了!你醒醒, 你醒醒啊程思雋!
「你起來看看我啊程思雋!」
21
我瞞住了程思雋的S訊。
隻同程老將軍說, 他在養傷。
程老將軍狀況不太好,已經有些識不得人了, 他聽了這消息也沒什麼反應。
凱旋的號角傳來時,我正陪在程老將軍身側。
他忽然不動了, 隻是靜靜聽著號角聲, 眼神也逐漸清明起來。
「月月。
「思雋他已經不在了, 是嗎?」
我不語,隻是眼角微微湿潤。
程老將軍對上我的目光,替我擦去淚珠。
「永安吶, 堂堂八尺男兒, 頂天立地,你哭些什麼?讓旁人瞧見了笑話你像個姑娘家。」
他收回手,笑眯眯望向遠方:
「寧德怎的也來了?來來來!快些坐下, 今日你我不醉不歸!」
目光一移, 程老將軍似乎又看到了自家孫兒:
「思雋, 你這小子!又跑到哪裡去了?若是照顧不好月月, 我拿你是問!」
我低下頭, 任由淚湿了面, 一點一滴落到地上, 浸湿在泥土裡。
等我再抬眸,凱旋號角已戛然而止。
程老將軍含著笑。
「永安兄,寧德兄, 你們來接我了啊。」
隨後號角哀鳴, 經久不息。
22
「我要聽曾祖母講大將軍的故事,你們都不許跟著!」
我嘟著嘴, 甩開了侍衛,穿梭在白幡中。
曾祖母是個奇女子, 十歲時就嫁給了曾祖父。
皇祖父在位時,她和程將軍一起上了戰場, 血戰月餘, 凱旋歸來。隻是那之後, 曾祖母就一心向佛, 退居佛堂了。
等到父皇即位, 我不小心闖入了曾祖母的小佛堂。
裡面供奉著各樣的木雕栩栩如生,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可我隻認得,其中有曾祖父跟和頤姑祖母。
曾祖母並沒有生氣。
還跟我講了許多故事。
有為了家國大義和親的長公主,一心為國的老將軍。
「曾祖母說故事講完的那日, 故人就會來接她團聚。
「她說若是她也尋了短見,就沒有人會記得她的故人了。」
宮裡的侍從最終還是追上了我,將我送到父皇身前。
父皇罕見地並沒有生氣,隻是拍了拍我的頭。
他說:
「別去打擾。
「故人將你曾祖母接去團聚了。」
喪鍾敲響, 鳥雀驚飛。
白幡隨風飄搖,宮人來來往往忙忙碌碌。
我懵懵懂懂地問:
「我以後再也見不到曾祖母了嗎?
「不過,曾祖母一直很想念她的故人。那曾祖母現在一定很開心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