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一直盼著皇上來,皇上來了卻又躲著不肯見,女人心,海底針吶。
「你們小主呢,怎麼不出來接駕。」皇上看著空蕩蕩的大堂問我話。
「小主身體有些不適,去後堂歇息了。」
「既如此,那朕便走了。」
「皇上留步。」我跪著挪動幾下,擋在門前。
「皇上龍威赫赫,有皇上陪著小主,定能百病全消。」
我低著頭,應對得宜。
皇上腳步凝滯,聲音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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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肯為自家小主琢磨,怎的不為自己琢磨?朕倒是看不懂你了。」
說多錯多,該說的話說完了,我也該閉緊自己的嘴巴。
皇上悶哼一聲,甩開衣襟,走向後堂。
「蘇培盛,讓闲雜人等都退下,浣碧伺候在近處即可。」
14
我跪侍在床外,帳子裡軟玉溫香,時不時傳來二人沉醉地低吟,皇上的影子投在月色黃鸝刺繡的窗幔上,起起伏伏。
折騰半晌,才說起旎濃的情話來。
「嬛嬛,你畫遠山眉最好看,為何今日描了這淡淡的罥煙眉。」
「妙音娘子頗得皇上聖意,餘妹妹喜歡螺子黛,臣妾便全部贈予妹妹了。」
甄嬛這話點撥地恰到好處,皇上清清嗓子,話語裡皆是了然。
「她是個不懂事的人,定是上門來討要了,難為你受了委屈,還要替她遮掩。」
「這算什麼委屈,除夕夜,倚梅園中,臣妾曾許願,逆風如解意,容易莫摧殘,隻要後宮姐妹上下和睦,不使聖上煩心,臣妾就心滿意足了。」
「你也知這詩?」皇上的聲音裡帶了驚喜。
「崔道融的《梅花》中,這兩句真真是絕了,臣妾還將它寫在了手絹上,也不知那日的碩碩北風是否將臣妾的心意吹到了天宮。」
「那手絹竟然是你的?」皇上翻身下床,底衣已被伺候著穿完,我上前兩步,伺候他穿鞋子,甄嬛也披上衣服,從塌上坐了起來。
「怎麼了,可有什麼不妥。」
「嬛嬛,朕笑自己太傻,竟把魚目當珍珠了。」
皇上揮揮手召內監進來。
「蘇培盛,傳朕旨意,倚梅園崔鶯兒欺君罔上,賜自盡。」
上一秒還是人人豔羨的妙音娘子,下一秒便是冢中枯骨,所謂君恩,不過如是。
15
甄嬛無子便越級得封宛嫔,在宮中掀起不小的風浪,那些宮裡見風使舵的貴人常在們,也不敢隨便找碎玉軒的麻煩了。
我也樂得輕松,走在甬道上,連背都挺得直直的。
甄嬛待我極好,皇上有什麼賞賜,她都緊著我挑,寵得跟二小姐一般。
但唯有一事,我不敢跟她張嘴。
上巳節,是母親的祭日,我想給母親燒些紙錢。
宮裡不允燒紙,但我不得不為母親盡點兒心意。母親活著的時候孤零零的,到了地下若還無人惦記,未免太過悽涼。
御花園的北角少有人來,我抱著偷偷託人買來的官票寶鈔,疊著扔進了跳躍著的火舌裡。
阿娘,在那邊好好活著,浣碧亦會好好活著,不枉娘生前的一番籌謀。
「什麼人,在那裡鬼鬼祟祟的幹什麼。」
遠處傳來侍衛的呵斥,我驚得連眼淚都忘了擦。
現在合宮的人都想抓甄嬛的小辮子,我若是被逮到了,那便是現成的把柄。
三十六計走為上計,我抱起殘餘的罪證,拔腿向北跑去,前方便是玉湖,我一會兒便沉到水裡,寧肯溺S自己,也不能被他們捉住了。
來不及思考,我一頭扎進水中。
三月的河水冰涼刺骨,我感覺寒氣從我的骨縫兒裡滲了進去。
「什麼人躲在那裡?」
我剛才跳下來時便發現了。湖邊停了一扁小舟,但願侍衛能把注意力放在小舟上,別發現了我的蹤跡才好。
「誰啊,誰攪了小王的清夢。」
那舟裡居然有人。
「果郡王。小人給果郡王請安。果郡王可見到一個女子從遠處跑過來了?」
「不曾有什麼女子過來,你們去南邊找找看吧。」
果郡王指指另一個方向,將侍衛遠遠得支開了。
雖然他們交談不過半刻,可不會水性的我已經嗆了好幾口,意識逐漸迷離,緩緩沉向水底。
16
阿娘,是你要帶浣碧走了嗎?我的眼睛睜不開,但視線卻變得特別明亮。
這光,就是往世的光吧。
對不起,阿娘,浣碧沒有找到哥哥,也沒有好好活下去。
「姑娘醒醒,快醒醒。」
我聽到耳邊傳來微弱的叫喊,那聲音仿佛隔了千裡,卻實打實地把我從鬼門關拉了回來,我的身體有了意識,隻是眼皮還睜不開。
「姑娘,小王失禮了。」
一個溫暖的吻停在了我的唇上,男人淡淡的合歡香味灌滿了我的鼻腔,他以嘴度氣,我的口腔中也充滿了他帶來的合歡香氣。
我猛得睜開眼,驚呼出聲。
「你是誰!」
「小王冒犯了。」
男人面色囧紅,向我福了一福。
「小王允禮,冒犯姑娘實在無心之失,還望姑娘海涵。」
17
或許是果郡王的吻太過醒神,又或許是我習慣了在外人面前強壯鎮定,我忍住不適,正正衣冠站了起來。
「浣碧多謝王爺救命之恩。」
「此處不是說話之地,浣碧姑娘隨我進船艙來吧。」
那些侍衛雖被果郡王打發開了,難保不會再折返回來,我內心權衡片刻,低頭進了船艙。
「船上簡陋,委屈姑娘穿我的披肩御寒,若在三月裡凍病了,恐引來宮人無端揣測。」
我本想拒絕,可果郡王說得在理,除了感謝亦無它法。
船身狹窄逼仄,艙內放著一張香幾,香幾上擺著一壺清酒,一管長笛,此外無甚累贅之物。
唯一不妥,便是那長笛上的裝飾,長笛下系著一青玉葫蘆,並一塊挽成豎條的手絹,那手絹我再熟悉不過,正是除夕夜倚梅園中我用來許願的那條。
「王爺喜歡合歡花麼?」我的視線落在手絹上,粗布手絹的邊上,繡了幾朵小小的合歡。
王爺在船頭搖槳,回眸朗朗一笑。
「合歡是有情的花,本王以為宮中的貴人隻知牡丹月季,浣碧姑娘卻認得這合歡嗎?」
王爺說得不錯,牡丹是花中之王,月季是花中皇後。後宮便植此花,自然無人不曉。
隻是我不是他口中的貴人,不過是小小一婢子,認識這合歡的原因也不風雅。合歡可入藥,最能解鬱安神,母親曾因傷心夜不能寐,大夫給她開的安神藥中,便有一味合歡。
「我認得,卻不喜歡。」
果郡王搖槳的動作一頓。
「願聞其詳。」
「合歡花樹枝孱弱,大風一吹便會折斷掉落,王爺說它是有情的花,可浣碧倒覺得,這合歡的情意隻是富貴之人附庸風雅,晴天美好,狂風暴雨天便零落成泥,又有什麼趣兒呢。」
我本不想賣弄學識,一時頭腦發熱,卻將心裡話一股腦說了出來,王爺看我的眼神多了一絲疑惑,隨後又贊道。
「浣碧姑娘心思別致,這番說辭讓小王耳目一新,受教了。」
我面頰漲紅,躲開果郡王的視線
好歹船已至岸邊,我脫下披風,匆匆道謝後上岸了。
18
回去後我換了一身衣服,狀若無意躲進廚房裡給甄嬛做點心,隻是一閉上眼,眼前便是那個合歡花口味的吻。
浣碧,他是王爺,你是婢女,你與他有雲泥之別,休要生了妄念。
我兩眼一黑,兀自倒了下去。
意識喪失前,隻聽流朱驚呼。
「浣碧,你怎麼了。」
我還是發燒了,甄嬛請了溫太醫來幫我看,溫太醫替我把過脈後,面色為難。
「溫大人,浣碧為何突然暈倒,她的身子可有什麼問題麼?」
「暈倒是發燒的緣故,吃兩貼藥便無不妥了,至於別的問題……」
溫大人看我一眼,又看甄嬛一眼。
「小主……浣碧姑娘,已有四個月的身孕了。」
19
溫大人走後,我偷瞥甄嬛的臉色,她神色怏怏,連嘴角都耷拉了下來。
甄嬛心思純潔,斷不會因為懷了龍胎就心生嫉恨,她如此不快,無非是不能接受心愛的男子和自己的妹妹有了孩子。
隻是萬事已不能回頭,我隻能用心斡旋,盡量降低此事對大家的傷害。
「長姐。」
我穿著寢衣跪在甄嬛面前。
「長姐待浣碧如同親妹妹,浣碧如何能不知長姐的心思?隻是大錯已鑄成,孩子……是無辜的呀。」
甄嬛揣著手,淚珠子像連綿不斷的水流。
我握住甄嬛的手,柔聲勸道:
「長姐,浣碧若有命生下這個孩子。便全權交給長姐撫養,讓他喚長姐母親,隻當他是長姐和皇上的孩子,可好?」
甄嬛反握住我的手,嗚咽地埋進了我的懷裡,我隻覺肩頭一熱,衣綢上登時湿乎乎一片。
20
我自有了孩子,就一直瞞著外頭,皇宮裡頭的孩子難生下來,我這樣偷偷養著,總算順順利利保胎到了七個月。
外頭瞞得住,卻瞞不住時常來碎玉軒的皇上。
他聽說我有了孩子,很是歡喜,旋即說出的話卻卻讓我一怔。
「這孩子是朕登基來的第一個孩子,本是貴子,隻是他額娘身份低賤,連帶著也委屈孩子了。」
我素知自己身份低微,可聽著如此冰冷的話從皇上嘴裡說出,也羞惱得面色一漲。
「皇上,等這孩子生下來,皇上為他尋一位身份高貴的養母,便兩廂便宜了。」
「呵呵,你打得好算盤。」
皇上輕笑兩聲。
「你是想讓嬛嬛撫養這個孩子麼?你日日住在碎玉軒中,豈不還是你日日教養。終究帶壞了皇子。」
我從未想攀龍附鳳,可皇上卻句句帶刺,出言羞辱。
罷了罷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我隻能沉默地受著。
「此事日後再提吧。」
皇上揮手讓我下去,隻留了甄嬛一人陪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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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今日翻了甄嬛的牌子,卻遲遲不派轎撵來接,等得月亮都老高了,蘇培盛才匆匆來傳話。
「小主先歇息吧,今日便不接小主過去了。」
「為何?皇上接了別人過去麼?」
甄嬛追問。
「怎麼會呢,皇上翻了娘娘的牌子,自然不會再接別的小主,今日張廷玉大人拿來了狀元郎寫的試卷,那文章既有文採又有鋼骨,皇上很是歡喜,多喝了幾杯,宴席還沒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