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我從醫院體檢出來後，就是這樣一輛車在等著我。
裡面坐著季青淮的母親。
一個雍容華貴的女強人。
那時我大三。
總是不合時宜地犯惡心，頭暈眼花。
偷偷去醫院做檢查。
醫院打電話讓我過去，說需要詳談。
我被下了活不過三年的判決。
Advertisement
出醫院時，我被季夫人攔截。
季夫人就是季氏掌權人。
她前夫是入贅的，不太老實。
亂搞男女關系還想奪權，被季夫人趕出季家。
季青淮是她一個人帶大的。
但她忙著一個大公司，難免疏忽季青淮的情感需求。
所以，季青淮跟她的感情並不好。
但這並不代表季夫人不在乎季青淮。
相反，她在乎極了季青淮的前途。
認為財富地位才是人一生的底氣。
愛情就是絆腳石。
可以有，但不能沉迷。
即便高中時我跟季青淮早戀，她喜聞樂見。
也不代表未來，她一直支持。
高中我能幫季青淮步入正軌。
大學我能幫什麼？未來我能幫什麼？
我就是個什麼背景都沒有的孤兒。
配不上季青淮。
季夫人是這麼跟我說的。
她還說：「你的體檢情況我也知道了，你忍心讓青淮看著你S嗎？
「我見過的癌症病人，他們S的時候都沒有人形，醜到讓人生理性反胃。
「你能保證，你S之前青淮依然愛你嗎？
「離開他，出國治療，費用我來承擔，還可以多活幾年。
「這樣對你，對青淮都好。
「我是過來人，懂得適度的情傷可以讓一個人更強大。
「我希望，你能做那個讓青淮變得強大的人。
「高中你可以，現在，你也可以，對嗎？」
這就是女強人的社交手段。
我無法拒絕，我也想活。
我同意了。
現在看來，季青淮確實成為讓人仰望的人了。
季夫人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又來幹什麼呢？
我從來不知道，我能這麼有用。
能讓一個屹立商業頂端的女強人，一次又一次主動找我。
我渾身發冷，腳步卻越來越快。
8
孤兒院內，院長媽媽和季夫人相對而坐。
院長媽媽看到我，先是下意識微笑，接著板起臉皺起眉頭。
呵斥我：「怎麼這麼瘦？是不是沒好好吃飯？」
季夫人看了一眼院長，若有所思。
衝我禮貌微笑，說：「又見面了。」
我沒理她，上前去拉住院長媽媽的手。
「媽媽，我回來了。」
院長媽媽捏著我皮包骨的手一僵，翻來覆去看了幾遍。
哽咽著說：「歡迎回家。
「怎麼就這麼瘦，一會兒要吃兩碗飯，啊？」
院長媽媽一直很尊重孩子們的選擇。
即便是現在，也是在詢問。
我不停點頭，聲調沉悶。
「嗯……嗯！」
敘舊不過幾分鍾。
我沒有讓外人看我們失態的喜好，笑著說好餓，想吃媽媽做的飯菜了。
媽媽眼神平和柔靜，掃過我和季夫人，沒有說話。
默默地備菜去了。
「季夫人，我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
季夫人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別這麼有攻擊性。」
我不擅長應對這樣的人，太難纏了。
頭變得好重，我伸手撐住額頭，緩慢呼吸。
明知故問：「我回國的消息，是你放出去的？」
季夫人遊刃有餘，連一絲一毫被拆穿的尷尬都沒有。
「我是想幫你。」
S一樣的沉默。
這種話，沒人會信，但她依然說了。
季夫人笑著放下茶杯，慢條斯理地整了整衣服，才抬頭直視我。
「蘇安連你都不如。
「我沒辦法看著我的兒子跟這樣的女人廝混一輩子。
「正好你要回國，我替你試探一下青淮是不是真的移情別戀了。」
她上下打量了我一便，將一疊資料丟到我面前。
略帶輕佻的語氣滿是嘲諷。
「現在看來，你在青淮心裡，連小三的女兒都不如。」
我無視她話裡話外的激將。
隨手翻了一下資料。
是蘇安的背調。
蘇安的媽媽是農村出身，沒什麼文化水平。
未婚先孕，奉子成婚。
因為年紀太小，連結婚證都沒能領。
柴米油鹽，丈夫孩子，都讓她變得不再青春貌美，反而臃腫難看。
婆家嫌棄她生了個女兒，對她非打即罵。
她受不了，帶著女兒跑了。
她有毅力，吃得了減肥的苦，為了重新變美，付出了很多很多。
但她不想吃生活的苦。
有錢男人就成了她的目標。
她喜歡找已婚男人，這樣能要的更多。
幾乎成了職業小三。
她帶著女兒，輾轉在無數不屬於她的住所。
最後染了病，倉皇去世。
蘇安就是在這樣不安定的環境中長大的。
可憐，也可悲。
放在小說裡，這就是標準的女主人設。
「現實不是小說，蘇安一直覺得隻要青淮愛她，就算我不同意也無所謂。
「太天真了。」
季夫人見我沒說話，主動開口。
「你當初比她強一萬倍，青淮不也沒堅持住，找了她當替身？」
真殘忍。
非要逮著人的傷口一直撒鹽。
我無意多言，搬出萬金油回復：「然後呢？」
季夫人一哽，繼續說：「她不如你，卻能站在青淮身邊五年，你不會不甘心嗎？」
想拿我當槍使。
我聳聳肩，「所以呢？」
「……」
季夫人生氣了，眉頭緊皺，嚴厲地盯著我。
「你以前很有禮貌。」
「對沒禮貌的人禮貌，是對自己的不禮貌。」
季夫人咬牙，掏出支票。
「我給你一千萬，你幫我讓青淮對蘇安S心。」
我不解，「人都要S了，要錢有什麼用？」
季夫人胸有成竹，環視孤兒院，「你不是在乎那些孤兒嗎？」
「當初我給你的錢，有一半花在他們身上了吧。」
我很生氣，我在她面前，沒有半點隱私。
很煩。
「因為我有在乎的人，所以我連S前，都要去當壞人？」
我猛地站起來，拍桌子，反作用力震得我整個人不停地顫抖。
我不在乎，SS看著季夫人。
「季夫人，人有心，得有人性。
「您身居高位，缺乏同理心我理解，但您沒權利操控我，把我也變成怪物！
「我感謝您讓我多活了兩年，但僅此而已。
「這裡不歡迎你，請回。」
季夫人的眼裡充滿了不解，拿起包，站起來。
臨走前還滿是疑問。
「反正你都要S了。
「用你最後的價值，換他們數年安穩生活，難道不是穩賺不賠的買賣嗎？」
我把茶杯摔過去，砸在牆上，碎瓷亂濺，劃傷了季夫人的臉。
「不是所有人都是商人，你滾，滾啊！」
季夫人氣急敗壞地離開。
9
我癱在地上，呼吸急促。
沒幾秒就失去了意識。
耳邊一直有人在喚我。
「思思，思思！」
人中被掐得好疼，但我醒不過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臉上涼涼的，把我砸醒了。
睜開眼睛，看到院長媽媽抱著我在打電話。
是 120。
我抬手，拿過手機掛斷了電話。
拍了拍臉，坐起來，笑著說：「沒事，低血糖犯了。」
院長媽媽很生氣，輕輕打我的肩膀。
一邊哭一邊說：「騙我，還騙我！
「低血糖會翻白眼，會抽搐，會吐白沫嗎？！」
我轉移話題，不想繼續說了。
「媽媽，我餓了。」
院長媽媽焦躁的情緒平靜下來。
她抹了一把臉，「好，餓了我們就吃飯。」
媽媽的手有些抖，一邊去廚房，一邊嘟囔。
「以後不讓那些有錢人進孤兒院了，他們就會氣人。
「我的乖女兒好不容易回來一次，怎麼就把人氣暈了。
「真討厭。」
就是，真討厭。
10
吃飯的時候，有十來個孩子來了。
這些孩子還小，應該是新來的，我不認識。
有十二個女孩子。
其中有三個兔唇，兩個唐氏，一個六指。
我幫他們安排座位。
桌子很大，坐得下所有孩子。
媽媽放餐具的時候，多擺了一個。
向日葵花紋的小碗和兒童筷子。
有些眼熟。
但我記不起來。
「媽媽，還有寶貝沒過來嗎？」
院長媽媽愣了愣，看了我好久，眼睛越來越湿潤。
「你是怎麼了？那是小太陽的座位啊，她等了你好久，說想跟你一起吃一輩子飯，變得跟你一樣聰明呢。」
我怔然，腦海裡出現一個模糊的小女孩兒身影。
她的臉色總是慘白的，嘴唇是淡紫色的。
總是笑著喊我姐姐。
「思思姐姐，我以後也能長得跟你一樣漂亮嗎？」
「思思姐姐，跟你一起吃飯會不會長跟你一樣的腦子呀？」
「思思姐姐，讀大學了，就不能回家了嗎？我想你怎麼辦？」
「思思姐姐，我…還能長大嗎？」
心裡一痛，我不敢問。
媽媽給我夾菜，話家常一樣。
「小太陽去年心髒病犯了，沒等到合適的心髒。
「你知道的，這些孩子出現在孤兒院，總是有這樣那樣的原因。
「我都習慣了。
「我也沒什麼本事，隻能在有限的時間陪陪你們，實現你們小小的願望，你別嫌媽媽多事。」
11
我眼淚和著飯，吃了一碗。
實在吃不下第二碗了。
院長媽媽嘆氣，拿走我的碗。
「吃不下就別吃了，別為難自己。」
我抓住她的手，哽咽。
「媽媽，我快S了。
「我努力了五年，可是沒用。
「一直怕你知道。
「可是，你該知道是不是？」
我沒資格瞞著在乎我的人。
孩子尚且那麼直白熱烈。
我身為大人，為什麼那麼膽小？
12
媽媽沒勸我治療，隻讓我怎麼開心怎麼來。
五年的求證，已經夠了。
我本來打算最後的一個月，陪著媽媽和孩子們走完的。
可是，總有人不放過我。
這天，我正在院子裡教孩子們做算術。
季青淮默默地進來了，倚在門口抱著胳膊，表情諷刺。
見我終於注意到他。
他扯起唇，嘲諷：「還是這麼好為人師。」
「你這樣的人，教得好嗎？」
我現在看見姓季的，腦子就開始疼。
牽著孩子進房間，當做沒看見他。
他去找了院長媽媽。
院長媽媽認識他，也很喜歡他。
她不知道我和季青淮鬧得很難看，隻當我們分手了也是朋友。
季青淮說：「阿姨，我們給思思安排了接風宴。
「都是從前的朋友，五年沒見過思思了，都很想她。
「我是來接她的，您也一起去吧？」
院長媽媽笑著拒絕，「我就算了，孩子們離不開我。
「思思去吧，這麼久沒見過朋友，一定很孤單。」
我沒辦法告訴她，我早就沒有朋友了，季青淮也沒有那麼好心。
看著她希冀的眼神，我笑著回應。
「好。」
媽媽拜託季青淮：「思思身體不好，你幫阿姨照顧好她。」
季青淮笑得柔和，「好。」
我化了妝，戴上帽子跟季青淮出門。
沒人看著，季青淮又開始嘴賤。
「還真敢跟上。」
莫名其妙。
「這不是你的目的嗎？」
他不再說話，上車。
我站在原地，「就一輛車？」
季青淮唇角壓低，不耐極了。
「我的車有毒？不坐你就走著去，矯情。」
有點分不清是他有病還是我有病。
好心提醒他：「前幾天，你說我不配跟你坐一輛車。」
他惱羞成怒，將我拽進車裡。
又皺眉：「錢都花哪裡去了？硌S人了。」
我抽回胳膊，用長袖擋住手。
「與你無關。」
氣氛驟然低沉，空氣都濃稠起來。
季青淮懊惱地砸窗戶，似乎是怪自己多管闲事。
「別誤會。
「安安希望我能釋懷從前，跟你和解。
「特地安排了接風宴，讓我來接你。」
我好奇地看了他一眼，有點想不通。
都已經是季總了，怎麼這麼戀愛腦。
別人說什麼，就信什麼？
難怪他媽這麼操心。
我笑了笑。
「那真是謝謝你們了。」
13
現場挺熱鬧。
我和季青淮曾經的朋友們，還有很多陌生的臉龐。
都站在蘇安身後，笑著迎接我。
季青淮丟下我，加快速度，走到蘇安身側，關切地扶著她的腰。
「不是讓你坐著等嗎，怎麼出來了？」
蘇安微微仰頭看著他，滿眼愛意，「想早點見到你。」
說完，又柔柔地衝我笑。
「思思姐，終於見到你本人了。
「他們都說我們長得像，原來是騙人的。
「你比我成熟多了。」
周圍響起低低的笑聲，嘈雜刺耳。
假意關心，實則羞辱。
「哎呀唐思，你怎麼混的，外國的風水不養人嗎？你怎麼老了這麼多？」
「我記得你以前在學校，是系花啊，跟青淮郎才女貌的。」
「現在站一起，一點都不搭。」
季青淮板起臉，「別胡說八道，安安會不高興。」
「錯了錯了，現在安安跟你才是郎才女貌。」
「我們安安也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了，還不計前嫌給思思接風洗塵呢。」
「我什麼時候能遇到這麼好的姑娘啊？」
字字句句，捧一踩一。
他們鬧成一團。
我找了個位子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等他們演完這出戲。
許是察覺到沒意思，他們終於讓人上菜了。
整個接風宴，季青淮和蘇安都在互相喂食秀恩愛。
而我，埋頭有一搭沒一搭地吃了幾口。
沒胃口，不想吃。
一圈人卻覺得我是被傷到了，交頭接耳說我現在肯定後悔了，沒用，活該之類的。
我當沒聽見。
臨了，蘇安款款起身，端著酒杯朝我走過來。
「思思姐，這一杯敬你，謝謝你把阿淮教得會愛人。」
我怔忪抬頭，拒絕：「不好意思，我不能喝酒。」
認識我的人插嘴：「不對吧，思思，你大學的時候創業拉投資，挺會喝的。
「那時候青淮為了讓你少喝點，沒少替喝，背地裡還求他媽投資呢。」
話音剛落，季青淮就擔憂地接過蘇安的酒杯。
「你懷孕了，不能喝。
「我來。」
他看著我，眼神一瞬變得晦澀。
「唐思，你不會因為我是你前男友，就不給安安這個面子吧？
「別這麼小氣。」
我氣笑了。
端起酒杯一口到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