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我咬過一口的女人被帶了上來,她憎惡地看著我們,說:「那個幹淨人家敢讓她洗衣服哦,髒都髒S了。」
「你......」
我剛開口,便被母親捂住了嘴巴。
我同娘親一起跪在了地上,聽著驚堂木重重拍下。
「J女杏花,誣告他人,行事放浪,打五十大板。」
「大人,我叫禾苗,已經從良了。」
「六十大板。」
我挨過板子,知道這是奔著打S人去的,我跪在地上,不住地磕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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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願意替娘親,大人,我願意替娘親。」
沒人聽見我說話,六十板子下去,娘親已經奄奄一息,我跪在娘親面前。
看見她的眼中滿是不解。
「可娘從良了呀」
「娘不放心呀,阿昭。娘還沒活夠,還沒護……」
娘親S了,但我沒有從阿昭變回沈氏,而是成了婉君。
一個有著三寸金蓮的女人。
10
這一世,我不僅有父母,還有一個妹妹,婉寧。
我過來的那天,她剛結束了留洋的生活,回了家。
和S氣沉沉的我相比,她熱烈的像太陽。
我從未與這麼明媚活潑的女子相處過。
她總愛在我耳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父母要我嫻靜,卻對愛鬧的婉寧格外縱容。
婉寧送給了我一個小人,她說這叫洋娃娃。我看著她漂亮的衣服和頭發,說那她也是洋娃娃.她開心的笑了,提著裙子在我面前轉了個圈。
問我要不要試試。
衣裙褪到一半,她看向我的雙腳。
和婉寧那雙舒展的腳站在一起,它顯得格外醜陋。
一股難堪瞬間湧上心間,我第一次想把它藏起來。
「不疼嗎?」
「為什麼?」
我搖頭,還沒說為什麼,她就撩起自己的長裙,又蹦又跳,說這樣多自由。
我嗫喏著,沒再說話。
記憶裡,我因纏足疼的S去活來,一次次解開,又被幾雙大手強按著再次裹緊時,婉寧才剛出生,所以她才問我疼不疼,又為什麼。
她知道這裡曾經以三寸金蓮為美,她以為我是心甘情願,和她穿漂亮的洋裙一樣心甘情願。
「姐姐,你知道嗎,外面已經不興女人纏足了,說這是封建。」
我當然知道,幼時,這裡的人曾經以三寸金蓮為美,腳越小的女子許的人家越好。
所以,家裡人興衝衝給我纏了足。可時代一眨眼就變了,等我長大,這樣的腳早就被人厭惡。
大家說它是舊時代審美畸形的產物,又開始愛穿洋裝,愛那留洋回來打扮新式的女子,說那是新時代自由的代表。
婉寧躺在床上,輕輕蹭了下我的腳。
「我們放足好不好?」
我躲開她的腳,沒有說話。
我做過,可父母不甘心,她們說等著,遲早讓我賣個好價錢。
其實日子就這樣過下去我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好。
可這天,母親一臉喜氣的來到了我和婉寧的房間。
「我家婉寧可真漂亮,怪不得被劉大帥看中了呢。」
母親拉著妹妹的手,眼中滿是慈愛。
「母親,什麼劉大帥。」
婉寧抽回手,臉上帶著警覺。
「能什麼大帥,當然是那個手下有好幾萬兵,管著咱們黎城和隔壁省城的劉大帥了。人家看中了你,要你進門做姨太呢,時間就定在半個月以後。」
「什麼姨太,我不嫁。」
婉寧的一張臉氣的通紅。
「母親,你不要胡亂給我許人家,我要的是自由戀愛,我要嫁給我喜歡的人。」
「啪」
一隻手落到婉寧的臉上。
「出去讀了幾年書,腦子都壞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你做主。」
「憑什麼我自己的婚事不能自己做主,我不嫁!」
母親上前,還想動手。我擋在了婉寧身前。
「母親,婉寧還小,婚事過兩年再談吧。」
「什麼還小,要和你一樣耽擱的沒人要嗎?」
女人看向我,眼中是不遮掩的嫌棄。
「當初是你讓姐姐纏足的,憑什麼怪姐姐。」
婉寧站在我身邊,和母親對峙著。
但這場對峙的最終結果,是我被關了祠堂,而婉寧被鎖在了房間。
11
半個月很快,院子裡吹吹打打,一派熱鬧景象。
我終於見到了婉寧,她神情木然,穿著婚紗被我扶著走到了門口的花轎前。
「婚紗,花轎。」
婉寧咯咯地笑著。
「原來這麼不相配的東西,也能湊到一起呀。」
婉寧走後,日子突然就變得沒意思。我問母親婉寧怎麼樣,她隻說我不要擔心。
我怎麼不擔心,聽院子裡的下人說,外面又亂了起來,劉大帥打了敗仗,正往外跑呢。
那婉寧呢?
夜晚,我拿著她送的洋娃娃發呆,卻聽到一陣輕輕的推門聲。
「姐姐。」
婉寧穿著粗布短衫,漂亮的長發被ťű̂⁼剪的坑坑窪窪。
她站在我面前,之前的明媚少女此時沉靜異常。
劉大帥很喜歡婉寧,他本想帶著婉寧一起逃,但婉寧趁亂跑了回來。
她抱著膝蓋坐在床上,摸著洋娃娃身上的裙子神色莫名。
我起身把她送我的那件拿了出來。
「給你。」
她看了看那件長裙,又指了指我的腳,突然又哭又笑。
「姐姐,原來我們都是禮物,都是供別人挑選的物件阿。」
「原來他們送我出去讀書,和讓你纏足沒有什麼區別,都是能讓我們賣個好價錢的砝碼而已。」
妹妹握住我的手,眼神變得堅定。
「可姐姐,我知道,我們是人。我們身上的這些東西,不是為了讓別人把我們賣個好價錢,是要我們好好活著。」
她越說眼睛越亮。
她說我們有雙腳,是ƭū́ₐ要我們和男人一樣來走路的,而不是被男人禁錮把玩的,我們有一雙眼睛,是要我們去看這個世界,去讀書明理的,不是終日困於宅院,看那四四方方,一成不變的天的。
我心神一震,似乎有什麼東西破土而出。
12
「腳還疼嗎?」
她抱住我,手指覆上我的腳。
我沒再搖頭,我看到記憶裡我的眼淚。
「疼,現在還在疼,看到這雙腳的每時每刻都在疼,疼到我差點忘記,這是疼。」
那天晚上,她和我絮絮叨叨說了很多。
「勇須眉要我瘦無骨,七尺男貪你三寸足。」
「姐姐,我不會讓你和我一樣,被母親逼迫著嫁給一個不喜歡的人的,我要給你,給我們爭取選擇的權利。」
她扔掉手中的洋裙,眼睛亮的厲害。
她說她從國外帶回來的不止洋裙,還有知識,這才是真正有用的東西。
婉Ṫüⁱ寧結識了一群和她一樣的人,裡面有留洋回來的小姐少爺,也有正在讀書的學生。
他們寫文章,拉橫幅,和新上任的大帥談判爭取。要求女人和男人的平等。
可以工作,可以選擇婚姻,可以擁有更多權利。
這不是件容易的事,我常常看她滿身疲憊的回來後,又在桌上奮筆疾書。
花花綠綠的紙張從牆外飄到了院子,字跡有的娟秀,有的剛毅。
我看到了上面寫著的話。
「勇須眉要你瘦無骨,七尺兒貪你三寸足。
入門三日無虛度,一日學蒸煮,二日勤掃除,三日頻繁催大肚.
出門勤耕無寒暑,家中事事躬親不得誤,才恩賜你進好女人名錄
......
墳頭三寸草,十丈貞節牌
明明三春盛景遭嫉妒,卻偏挑女娃衣錯處。」
眼淚滴在紙上暈開了墨跡,我想起了從了良的禾苗,我想起她花五兩銀子給我起的名字。
我叫阿昭,照著禾苗生長的太陽。
我低頭,將那長長的裹腳布一寸寸解開,不顧疼痛走出了院子。
我才發現,原來除了那高高的院牆,沒有人看著我,他們似乎篤定我不會出來。
腳上疼痛蔓延,我卻越走越暢快。
13
「婉寧!」
我白著臉,從她手上拿過一沓紙。
「我和你一起,爭取我們的權利。」
婉寧驚訝過後,帶著我認識她的同學。
他們的目光從我腳上掃過,有好奇,有欽佩,有欣賞,他們接納甚至歡迎我的到來。
我們幫女子放足,打官司,教她們讀書寫字,隊伍一天比一天壯大。
婉寧說,新世界快來了。
可我忘記了,祖宗要我看的是蕩婦的下場。
陽光那樣好的一個清晨,我聽見一聲槍響,原來是逃走的劉大帥又打回來了。
他騎著馬進城,正好碰到在高臺上宣講著自由民主的婉寧。
我們被關了起來,因為宣揚過激言論。
隻是婉寧沒和我們在一處,她被劉大帥帶走了。
幾日後,迫於外界壓力,劉大帥放了我們,但婉寧不在這裡。
「聽說了嗎,劉大帥今日要把他之前逃跑的那個姨太沉塘了。」
「哼,早該這樣,這些天,城裡讓她們鬧成什麼樣子了,簡直荒唐。」
逃跑的姨太,他們說的,難道是婉寧。
我們順著人流過去,就看見了囚車上的婉寧。她胸前被掛著牌子,臉上是被石頭砸出的青紫,看見我們,她揚起一個笑臉。
她說,不疼。
我們衝過去,卻被官兵擋的嚴嚴實實。
一群人對她指指點點,各種汙言穢語伴隨著手裡的東西被扔到了婉寧的身上。
可她依舊挺直了身體,微笑著。
那些人想看她因為對男人的不貞順而被羞辱到無地自容,甚至悔不當初,可婉寧偏不讓他們如願。
一堆菜葉石頭中,不知道是誰,將一株還是花骨朵的花扔到了婉寧身上。
那個人說勇士該有鮮花簇擁。
她這句話提醒了我們,我們散開四處採著開的最漂亮的花。
這裡叫春城,一年四季鮮花錦簇,不過多久,奇豔的鮮花就堆滿了婉寧的囚車。
她笑著,費力地拿到一朵開的正盛的,戴到了頭上。
我們一路追著囚車來到江邊,我叫著婉寧,同伴們幫我推開拿著槍的官兵,讓我跑到了婉寧身邊,我七手八腳地解著婉寧身上的鎖鏈。
「姐姐,先幫我把這個牌子拿下來好不好?」
我哭著,將寫著「蕩婦」的牌子扔掉,婉寧抱住了我。
「替我看到那個世界啊。」
說完,她轉身跳進了翻湧的江中。
一群人拍手叫好,曾經被他們稱作屠夫的劉大帥,做了一件幫他們懲治蕩婦的天大好事,所以他們連家人曾經S在對方的槍下都忘記了。
可婉寧不知道,我看不到,我根本看不到。
那個人讓我看完結局了,我該走了。
我呢喃著,追著婉寧的身影離開。
14
「看到她們的下場了嗎?」
那聲音得意洋洋。
「杏花和婉寧,那兩個放蕩下賤的女人,S狀何其悽慘,你要學她們嗎?」
「她不叫杏花,她叫禾苗。」
「什麼貞潔牌坊,這不是女子的榮耀, 是你們SS她們的武器。」
我握緊手中的斧頭, 依舊直衝它而去,它不應該存在。
可斧頭劈過, 它卻分毫未傷。
「這牌坊家傳幾百年, 你以為,就憑你一個, 可以傷得了它?」
男人嗤笑一聲,可很快, 他便笑不出來。
那被他們沈家男人視若珍寶的牌坊正在一寸寸裂開, 我這才看見上面的名字。
被大火燒S的昌慧, 絕食而S的倪氏,被父親親手捂S的囡囡, 被溺S的張氏。
原本光潔如新的牌坊此時搖搖欲墜,男人發瘋般的咒罵著,我不理會, 隻是舉起斧頭, 劈了上去。
一塊傳了幾百年的牌匾就此支離破碎, 上面的名字也逐漸消失。
什麼是貞節牌坊,它就是用女人的血肉給男人做的榮譽板。意思是, 看,我馴服了這個女人,她為我要生要S, 我主宰了她。男人女人, 同樣是人,可我偏偏能讓她變成我的奴隸,物品。
婉寧的話逐漸在我腦中浮現,我想起她對著搜刮出來的烈女傳破口大罵的模樣。
她說, 若是她早生個幾百幾十年, 拼個遺臭萬年, 也要把那貞潔牌坊燒個精光。
婉寧, 我做到了, 在你的一百年前。你說, 這樣的話,你口中那個新的世界會不會早點來。你不用再為我們爭取自由, 而是你生來就自由。那時候,所有的禾苗都可以在陽光下肆意生長。
而這個貞潔牌坊,隻配我劈了剁了當柴燒。我哈哈笑著, 點燃這堆紅的發亮的木頭, 這牌坊沒了, 這貞潔裂了。
讓我來吧, 名留青史也是留, 遺臭萬年也是留。我寧願舍了這一身,留個臭名, 也要走出另一條路來。
告訴一些人,女子沒有本該這樣,本該那樣。
她們是自由的,平等的。
婉寧跟我說, 會有那一天。所以,我願意多做一點,讓那一天早點到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