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及笄之前,本宮養尊處優,從不學這些。」
「後來,霍文琛丟下我遠赴北疆,我等了他三年。那三年裡,滿京城的流言蜚語,都在嘲笑我被他所棄。慢慢地,我就不敢出門了,隻能躲在相府裡,繡繡花,逗逗鳥。」
「三年吶。我這麼個驕傲得過了頭的大小姐,頂著滿京城的議論,等了他三年,真是難捱。」
「捱著捱著,就什麼都學會了。」
「那霍文琛可真不是什麼好東西。」扈樾一臉嗤笑,「S了活該。」
我沒承想他這張巧嘴也能說出這麼難聽的話,不由怒從中來,一巴掌甩在他臉上。
「阿琛也是你這個狗奴才能議論的!」
「你可知道本宮為何選你近身服侍?那是因為你笑起來,有幾分像阿琛罷了!」
我拉起他的衣領,輕輕拍著他的臉,一字一句地警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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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我重重打了ţüₗ一巴掌,扈樾白如瓷坯的頰上落下幾道顯眼的紅痕。
他伸手探了探頰邊,不惱也不怒,反露出一種我看不明白的笑,瞥向我的腕間。
我才發現,我一揚手打他,被銀剪偷偷割破的手腕暴露了。
血已經浸湿了袖管。
他攥著我流血的手腕,低低地求我。
「娘娘S了,奴才們會被扣上看管不力的帽子,處以極刑的。」
「娘娘就當行行好,救救奴才吧。」
屋裡一瞬間多了許多人,從不知哪裡的藏匿處湧出來,忙著給我止血、上藥。
針線和布料也都被段平章的人收走。
我絕望地任由她們將我的傷口包扎好,眼淚無聲無息淌落下來。
就連S的權利都不肯給我嗎?
「你們都求我行行好,我也想求你們行行好啊。」
我跪下來,胡亂扯著幾個內侍的衣袖,不住地磕頭,將頭都磕出了血。
「求求你們,讓我去S好不好……好不好?」
那些內侍都是啞巴,隻會不住地搖頭,比手勢,直到扈樾端著藥盞進來,才低頭退下。
許是知曉自己笑起來更像阿琛,他滿臉帶笑,將涼好的湯藥喂給我。
我偏過頭,不肯喝。
「貴妃娘娘,您若是早點好起來,奴才便把東西再給娘娘要回來。」
「北疆那麼冷,若是把霍小公子凍著了可怎麼好啊。」
好像有些道理。
我自己接來了藥碗,仰頭喝了下去。
扈樾在我身邊蹲下,仔細地檢查過我的傷處,然後抬頭望向我。
他說,「要不,娘娘把奴才當替身吧。奴才每天都笑給娘娘看。」
8
扈樾很守信,待我傷好了,便把那些針線又要了回來。
這些天,他一直都在盡力地扮演阿琛,和他越來越像。
在這滿目皆是段平章眼線的蘭章宮,我一個人孤身活著,有時真是悶得生不如S。
我也想過,跟父親說說,叫他送幾個相府的人過來。
可是思來想去,他一個能和段平章做局,算計自己親生女兒的人,派來的眼線和段平章的又有什麼區別。
不過是白費力氣罷了。
和這些人比起來,扈樾簡直算得上我暗無天日生活的唯一一束亮光了。
與那些提線木偶不同,不管我提出什麼要求,他都竭盡所能地滿足我。
他陪我聊天,給我說笑話,和我一起打葉子牌,還會慢吞吞地替我劈線,給我做吃的,細聲細氣哄我吃藥。
有時候,其他眼線奉命行事,他也會將這些人趕走,以對我傷害最小的方式,虛與委蛇地糊弄一下段平章。
就像Ťŭₖ在保護我一樣。
十五那夜,月兒高懸,明光皎皎。
我獨自坐在階前,捧著臉百無聊賴地吃點心、賞月亮。
扈樾無聲地走到我身後,動作輕柔地給我披上外衣。
多圓的月亮啊,這樣的日子,和親朋好友團聚多好。
可惜我孤身一人,獨困深宮。
清輝如瀑,灑在扈樾的身上,給他蒼白的面孔蒙上幾分朦朧。
我來了興致,隨口問他說,「你的名字,怎麼個寫法?」
他蹲下身,指尖在我掌心摩挲出幾道痕跡。
扈樾。
想起我還罵過他犯我的名諱,倒是我錯怪他了。
「原來是這個扈,這個樾。本宮還以為是保護的護,月亮的月。」
「娘娘這麼解釋也挺好。」
「貴妃娘娘是月亮,奴才永遠護著您。」
扈樾咧嘴一笑,唇畔露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
還……挺可愛的。
半月過後,冬衣做好了,是阿琛最喜歡的顏色和樣式,我猜,他應當會喜歡。
隻是不知一別經年,他長高了沒有,這樣的尺寸合不合身。
算算料子,最後還剩下那麼不多的幾塊邊角料,扈樾拿著廢料,可憐兮兮地央著我。
「貴妃娘娘,奴才好歹當了這麼久的替身,給奴才做個帕子,成不成?」
反正也是隨手的事,我裁了塊布,順手繡了兩三朵桃花,又潦草地縫了個「樾」字。
我將帕子丟給他,揶揄說,「你知足去吧,我都沒給阿琛繡過手帕。」
我都沒給阿琛繡過手帕啊。
他倒是寶貝得很,貼身揣進懷裡,捂在離心口最近的位置。
我在蘭章宮選了個不錯的地方,生起火,將那身冬裝燒給了霍文琛。
我說,「阿琛,對不起啊。」
「我不該和你吵架,不該把話說得那麼難聽。」
「我給你做了新衣裳,你試一試,合不合身?」
「我……想你了。來我夢裡,來看看我吧。」
許是煙霧太熱,燻得我眸間泛了淚光。
焰火跳上青暝色的錦緞冬裝,如一片潮水,在其上漫開陣陣波紋。
一晃眼,就將一切都吞沒了。
9
煙霧繚繞,我疑心看走了眼,段平章怎麼黑著一張臉走過來了?
「蘇月清!」他被嗆得咳嗽,一把抓住我的肩膀,疼得我止不住痛呼出聲。
「敢在宮裡燒東西,你是想S嗎?」
「妾求之不得。」
我冷冷地瞧著他,若不是他不許我S,我應當早就S了啊。
「好啊,你不顧朕,難道也不顧自己的家人嗎?」
我蹙了蹙眉,什麼家人?
「蘇丞相貪贓枉法,已經連同其家眷被朕流放嶺南。」
家眷?
「那……阿泠呢?」
「一並流放了。隻是這路上豺狼虎豹多,也不知她一個弱女子,撐不撐得了這一路顛簸……」
豺狼虎豹,隻在其次,人才是最險惡的東西,阿泠性子溫軟,若是被路上的匪寇糟蹋了可怎麼好!
我以為我嫁入宮中,便可以保阿泠平安,沒想到,沒想到段平章還是不肯放過她!
「段平章!你無恥!」
「貴妃與令妹真是姐妹情深啊。想要救她嗎?」
段平章挑起我的下巴,滿臉玩味。
「求朕。」
我想跪下,卻被他一腳抵住膝蓋。
「不是這麼求。你被傳召的時候,朕不是給你演示過了嗎?貴妃是聰明人,應當學得會吧。」
那夜,我以比玥妃還不堪的姿態迎合著段平章,一聲聲喊著他的名字,嗓音柔軟,媚態百生。
扈樾被呼喝著,一夜間打了四五次的熱水。
我瞧見了他眉眼間細心藏好的黯然。
就好似……
就好似阿琛在看著我。
可是我沒有辦法,我要救阿泠。
我沒有辦法。
10
一晃,天已經破了曉。
我渾身酸疼,神思混沌,好像陷入了一場舊夢,怎麼也睜不開眼。
阿泠才出生的時候,隻有小小的一點兒。
圓圓的臉兒,圓圓的眼睛,軟糯得像是阿娘蒸的糖糕。
她才會說話,便先喊的「阿姐」,從此數年,總是小尾巴一樣跟在我的身後。
最好吃的糕餅給阿姐,最好看的緞子給阿姐,最名貴的首飾給阿姐。
「阿姐,阿姐。」
「怎麼了?」
「阿泠最喜歡阿姐啦。」
她從小到大都是一副模樣,軟乎乎的,可憐又可愛,似乎生來就是要叫人千嬌百寵,捧在手心的。
但凡她一撒嬌,便是刀山火海,我這個阿姐也願意替她承擔。
我們兩個血脈相連,是天下最最相親的姐妹呀。
所以當父親提及讓阿泠和我中的一個人進宮的時候,我毫不猶豫地便將此事攬在了自己的身上。
段平章根本不知道憐香惜玉,侍寢那夜,他發狠一樣作弄我,弄得我腰都快斷了,窒息著喘不過氣來。
我求他,求他輕一點,求他停一停。
他隻是埋在我頸間,一點點地吻我,喘息粗重。
他說,「蘇月清,朕是喜歡你的。」
第二日,我才醒來,便有宮人送來了一碗避子湯。
他就是這麼個喜歡法啊。
不過也挺好的,我進了宮,吃了這份苦,將來阿泠就不必進宮了。
她可以嫁個好人家,一輩子平平安安的。
千萬不要像她阿姐這樣。
11
我已經忘記我是怎麼回的蘭章宮了。
隻知道趕快叫宮人打一桶熱水來,趕快把自己身上的髒汙清洗幹淨。
看見來的人是一個眼生的宮女,我不由默默松了口氣。
不知怎麼的,我害怕叫扈樾看見我這副樣子。
他一看向我,我就總覺得是阿琛在看我。
我不想叫阿琛看見我這副樣子。
真是又惡心,又不堪。
可是真不巧,扈樾還是來了,眼眶發紅,耳垂也發紅,猶豫著接過了宮女手裡的巾帕。
我故作不在意地笑著,問他:「扈樾,你耳朵怎麼紅了?」
「水太熱……燻的。」
他語無倫次,動作也僵硬,大概是有些嫌棄我吧。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布滿紅痕的肩頭,心想,這麼個賤模樣,我自己都嫌棄,更別說他了。
「你若是嫌本宮惡心,本宮可以自己來。」
「不是。」
扈樾將巾帕攪在水中,撈出來慢慢擰幹,小心地擦拭著我身上的痕跡。
小心到仿佛我是盞脆弱精美的琉璃器,隻要他再多用一點力,就會把我弄碎。
「不是嫌娘娘惡心。是我心疼娘娘。」
他斂著好看的眉眼,我卻從側面瞥見了他眼中的微潮。
一滴淚落在浴桶裡,一瞬間便在水中化開。
無影無蹤。
「別哭,」我說,「你笑起來才像阿琛。哭了,就不像了。」
沐過浴後,我換好衣裳,湿漉漉的青絲披在肩頭。
扈樾一點一點幫我擦著頭發,水珠從我的發間跳下來,落在他扇子似的長睫上,像是精靈在跳舞。
我們都不說話,隻是靜靜地待在一起。
門外,卻傳來陣陣喧囂。
流水似的補品和賞賜被送進蘭章宮,我一問才知,原來是今早太醫來給我把過脈,我已有了三個月的身孕。
我說這些天來怎麼總是犯惡心,原來是不知是哪次的避子湯沒有起效,叫我懷了段平章的孽種。
我攔住來送補品的宮人,問他們說:「哪個裡邊有墮胎藥,趁早給我喝了,你們也好交差。」
宮人誠惶誠恐地跪了一地,一句話都不敢說。
扈樾將他們趕了下去,安慰我道:「貴妃娘娘,如今丞相已經被貶嶺南,您可以有自己的孩子了。」
「是我不想要。扈樾,給我弄一碗落胎的湯藥來,早些把他了結了吧。」
扈樾的臉白了一白,他跪下來,輕輕探上我的小腹。
動作那樣輕柔,總讓我想到阿琛。
我懷的若是阿琛的孩子,他應該也是這樣的吧。
「娘娘,他也是您的孩子。有了他陪著,娘娘就不孤單了。」
是啊,如今扈樾雖能陪著我,但他終究是段平章的眼線。
深宮寂寞,多一點牽掛,或許能快活些。
12
往後的日子,可謂是鮮花著錦、烈火烹油。
宮裡人都說皇上痴情,說我走運,我父親被貶去嶺南,我非但沒失寵,反倒因為身孕更得寵了些。
玥妃生氣極了,有一次我們賞花時碰上了面,她惡狠狠地對我說,「蘇月清,你別得意得太早!」
「我會毀掉你的一切,等著瞧吧!」
一切?
我這輩子……還有什麼沒被毀掉的嗎?
段平章日日都來看我,演得真像個好夫君、好父親。
他問我,「阿清,咱們的孩子由你來取名字,好不好?」
「好。」我說,「就叫世英吧。」
不是段世英。
是霍世英。
「縱S俠骨香,不慚世上英。大小姐,將來我們有了孩子,叫霍世英行不行?」
「他爹爹能教他使這世上最輕巧的銀槍!」
等他長大了,我才不會叫他騎白馬,使銀槍,我也不許他到北疆去,做了河邊的無定骨。
段平章眼中滿是驚喜,他以為我會厭惡他,不想留下這個孩子,根本沒指望我能給他取名字。
我卻將話頭一轉,揉了揉額角,勾著他的衣領問他。
「不知怎麼的,有孕之後,妾總是想念家人。」
「平章,我想小妹了,你能將她安排進宮,來陪陪我嗎?」
段平章的神色卻一僵。
我的心突然就跟著緊了起來。
「阿清,你聽朕解釋,千萬別鬧脾氣,好不好?」
「阿泠怎麼了?」我心髒突突亂跳,焦急地質問他,「你們把阿泠怎麼樣了!」
「朕本是派人去接她回京的,路上卻得到消息,她落到了歹人的手裡,不堪羞辱,已自盡了。」
自盡了?
呵,自盡了!
我憤恨地一巴掌摑在段平章的臉上,咬牙切齒地抓著他的衣領質問他:「你不是說隻要我求你,Ŧũ̂₈你就會救阿泠!你騙我!你又騙我!」
本來以為我下地獄,就能換阿泠一條生路。
原來都一個樣!
什麼都是徒勞,都是徒勞……
13
御花園的石亭處風景極好。
登上高高的臺階,可賞金菊嬌蕊,紅楓如血。
我借口支開扈樾,約上了玥妃,和她一道賞景吃茶。
西湖龍井被沏開,激起陣陣茶香,我笑眯眯地飲了口茶ŧų⁼,幽幽地開口。
「欺辱蘇月泠的匪寇,是你僱的人吧。」
「是,又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