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茉呆呆地捂著臉。
我開口,聲音嘶啞:「我憑什麼信你?」
李莉慌忙道:「媽媽可以做親子鑑定。
「對,還有照片。」
她從手機裡翻找,把照片給我看。
那是用手機拍的一張六寸合影,像素很差,但能看清外婆和李莉,二人分別抱著一個孩子。
我看著照片裡笑容和煦的外婆,忍不住流出眼淚,李莉也跟著哭。
唯有周清茉,臉色忽然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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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見了鬼一樣。
10
我還是把李莉趕走了。
我對她,毫無感情。
或許說,我對「媽媽」從來就沒有概念。
我隻知道面前的女人香水味很刺鼻,哭得讓人心裡煩悶,僅此而已。
我也很難相信,周清茉竟然是我的親妹妹。
我的親妹妹在學校孤立我,而我又做了她整整六年的替身,真是造化弄人。
我把大門鎖好,服完藥,躺回床上。
兩個人面容相似是有原因的。
倘若我跟媽媽生活又會是什麼樣的光景?
我想不出來。
我好想念外婆。
半夜兩點,我從夢中驚醒。
腦子裡有根線緊緊繃著。
周清茉看見照片為什麼會是一副見了鬼的樣子?
我回想起以前的蛛絲馬跡。
外婆出事後,我就輟學了。
按商徹所說,周清茉也是那個時候出的國。
我的心撲通跳得太快。
思來想去給商徹打去電話,對面秒接通。
「阮箏。」商徹道,「你給我打電話我好開心,我後天就能忙完……」
我打斷他:「周清茉是高三出的國嗎?」
商徹很快反應過來:「是的。」
「她為什麼出國?」
商徹愣了下:「我不清楚。」
我手心出了汗:「你能幫我查查嗎?」
……
三天後。
車停靠在周家別墅。
我合上文件,渾身止不住地顫抖。
商徹摸著煙盒,叫我的名字。
我回過神來:「走吧。」
摁響門鈴,李莉親自開門,關切地問:「小箏,累不累?快進來。」
她討好似的笑了笑:「沒有帶行李嗎?」
我們來到客廳,保姆端來熱水。
恰逢周清茉從二樓下來,她看見商徹眼神一亮,看到我時,不自覺地躲避。
李莉:「清茉,快看,姐姐來了。」
我搶先周清茉一步開口:「我不是她姐姐。
「我不是S人犯的姐姐。」
周清茉踉跄一下,緊緊地盯著我:「你胡說什麼?媽,我早說過阮箏恨我,你快讓她走啊。」
李莉表情逐漸認真:「小箏,有些話可以說,有些話不能說。」
我淡漠地看著她:「周清茉高三出國的原因,想必你也知道。」
李莉看了眼商徹,還是點了頭:「她差點出車禍,就讓她出國學習了。」
「如果隻是出車禍,用不著出國吧。」
李莉的臉色愈發難看:「小箏,這件事情咱們關上門自己說,好不好?」
我恍若未聞,平靜地用利刃劃開自己塵封已久的傷疤:「在高中,隻因為我和周清茉長得很像,所以周清茉就帶頭孤立我。
「他們無視我,在背後議論我。
「他們見到我就像見到垃圾一樣躲得遠遠的,因為不想得罪一個人而去霸凌另外一個人。」
多年的傷口還是鮮血淋漓,疼得要命。
「對於周清茉來說,這又怎麼夠呢?
「她知道我有個相依為命的外婆,外婆每天都去一個叫小十字街的地方擺攤賣水果。
「老人回家的必經之路,要橫跨一條馬路。
「於是,她想,捉弄一下吧。」
李莉臉色蒼白,接過我遞出的文件。
隨著一頁一頁翻過,表情從不可置信變成憤怒悲傷,她絕望地瞪著周清茉。
周清茉雙腿發軟,摔在地上。
她爬到李莉面前,驚恐地哭訴:「媽,我不知道她也是我的外婆啊,媽,我現在真的好害怕。」
李莉呆坐在那裡。
周清茉又轉過來跪在商徹面前:「阿徹,你快替我解釋啊,高中的時候我沒有欺負過她。」
她憤懑地質問我:「你敢說你有受過傷嗎?
「你敢說我找人動手打過你嗎?
「阮箏,你滿嘴謊話,你個賤人!」
「啪——!!」
商徹的一掌,扇得周清茉緩了好久。
周清茉怔住,哭聲漸漸低下去:「我沒有捉弄她,我隻是衝她招手,想喊她過來,我想用她嚇唬阮箏,我真的沒想害S她。
「明明是她自己非要救我的。」
11
「這件事,我為什麼不知道?」李莉表情幾乎可以用猙獰來形容,她大聲質問周清茉。
周清茉瑟縮:「媽,那時候你忙著搶股份,你讓我自己處理,是你親口說的啊。」
李莉聞言捂住胸口,神情痛苦。
隻有湊近才能聽到她呢喃著媽媽兩個字。
她的狀態愈發不對,開始嘔吐起來。
隨後,暈了過去。
我們急忙把她送到醫院,周清茉完全痴傻了似的,被我硬扯上車。
我不能讓她跑了,必須讓她去外婆墓前下跪。
李莉直接送去急救。
一夜過去。
搶救失敗,醫生對我們搖了搖頭。
是腦溢血,李莉本來就有嚴重的高血壓,之前也因為這個病進過醫院。
周清茉跌坐在地上,無措倉皇:「我沒媽媽了,我該怎麼辦啊,阿徹。」
商徹冷漠地看著她。
這個眼神我再熟悉不過。
多年前,在學校狹窄的巷子裡,他倚靠在牆上抽煙,看著周清茉肆意辱罵我。
那時候,他也是這樣看我的。
李莉的律師很快趕來。
出乎意料的是,就在兩天前,李莉更改了遺囑,她的 80% 財產都歸我。
以此彌補她的愧疚。
可對於我來說,她在我人生中的缺席和外婆的離世,用什麼都換不回來。
周清茉不能接受。
李莉葬禮結束後,我帶著周清茉來到外婆的墓前,此時陰雨綿綿。
周清茉不敢看墓碑上外婆的遺照。
我厲聲呵斥:「跪下!」
周清茉跪下的瞬間,遠方雷聲滾滾。
她嚇得抱緊自己,傘掉在地上。
「周清茉。」我嘆了嘆氣,「那天在你家,你口口聲聲說是外婆自己非要救你。
「外婆不傻,不是誰隨便招招手就能去的。」
我將傘向她移了移,對她一字一句道:
「除非她認出了你,認出馬路對面的人是自己多年未見的外孫女。」
周清茉的哭聲不再壓抑。
恍惚間,雷聲似乎在回應她。
注定要下場大雨。
周清茉哭累了,渾身發顫,怯弱地看向我身後,忽然瞪大雙眼:「外婆!」
她疑神疑鬼地爬起來:「外婆我錯了!」
周清茉在墓園摔了一跤,臉上都是泥,她也不管不顧,隻一臉驚懼地環顧四周。
她嚇傻了。
12
事情告一段落後,我又回到了阮集村。
李莉和周德平還有個兒子,那是周氏的繼承人,他在葬禮上說,不會動李莉給我的財產。
有他在,李莉的後事我也不用管。
周清茉也被送進精神病院。
我一回村,就遇見阮平青。
他正忙著幫著村民裝貨。
村裡的八卦傳得很快,他對我笑笑:「阮箏,你回來啦,看著狀態還可以。」
「阮書記,你上次給我的資料我看了,我想我還是不適合在鏡頭前,但是售後什麼的我可以。」
阮平青聞言有些不好意思:「我比你小呢,你喊我平青,或者小阮都行。」
「好,平青。」
他看著還像個大學生。
我用了五天時間學會基本流程,阮平青認真起來態度很嚴謹,講話簡單明了。
我也才知道,阮平青回村才短短三年,就帶著村裡好幾戶人家脫貧。
他自己組建了一個捐助會,每個月組織城裡的志願者們一起去各個鎮上的希望小學捐助。
我也去了兩回,除了書籍,我還帶了不少新衣服和藥品,尤其是凍瘡膏,孩子們太需要了。
回去的路上,阮平青開車。
「感覺咋樣?」
我笑意盈盈:「感覺自己活了。」
眼前不再是陰霾,而是一條光明大路。
他樂了:「真是這樣,我每回都是這種感覺。」
車駛入我家的路口,不遠處停著一輛邁巴赫。
阮平青眉頭緊蹙:「要不要我陪你下去?」
「沒事。」我收斂笑容。
門鎖著,商徹進不去,他在池塘邊抽煙。
聽見腳步聲,他掐滅煙。
「阮箏,最近還好嗎?」
他瘦得有點脫相,看來這段時間過得不好。
「我過得很好,很充實。」
商徹眼底有淡淡笑意:「那就好。」
他似乎有些緊張,不敢看我。
「阮箏,那天你說根本沒愛過我,是真的嗎?」
我沒有發現自己眼睛裡的同情。
商徹無法接受這樣的目光。
「別這麼看我行嗎?我求你了。」
我回答他上個問題:「是真的。」
商徹臉色慘白:「阮箏,是我的錯,你不要這樣對我。」他抹了把臉,「你一向說話不留情面。」
「我……」他哽住:「我承認起初把你留在身邊是因為你像她,但後來我真的愛上你了。
「可你永遠和我對著幹。
「我拿你一點辦法也沒有。
「我不知道究竟是從哪一步開始走錯了,讓這份愛變得這麼……這麼扭曲。」
我看著他,心裡忽然湧出無限的悲涼:「商徹,你怎麼還不懂呢。」
我輕輕嘆息:「我不會喜歡你,也無法愛你,因為從一開始,我們的關系就不對等。」
商徹還想爭辯,我繼續說道:「我說的不是在酒吧重逢,而是在學校,甚至從我們出生開始。
「你作壁上觀,縱容周清茉孤立我的時候,就該想到我有多恨你們。
「或許有段時間,我們相處融洽,沒有爭吵,忘記了其他人,可那隻是因為我被你困住了。
「我知道你條件優異,長相出眾,身價過億,但你也要允許這個世上有人討厭你。」
我輕聲問:「你說你的愛意逐漸變得扭曲,那跟我又有什麼關系?我憑什麼承受呢?」
13
商徹的笑容苦澀。
「阮箏,我想重新來過。
「給我一次機會,好嗎?」
他緩緩從兜裡拿出一個戒指盒。
商徹動作極為小心地捧著我的手,作勢要將戒指戴進去,可連他自己都在控制不住地顫抖。
我一把奪過來,扔進池塘裡。
「商徹,夠了。」
商徹眼底是濃濃的悲傷:「你不喜歡?我再找設計師溝通好不好?」
我不說話。
「那我把戒指找回來,你肯定喜歡的。」
我沒想到的是,他毫不猶豫,直接跳進池塘裡, 埋首下去搜尋。
池塘不是泳池, 水並不幹淨。
底下以前是村民拿來養藕的地方, 全是淤泥。
身後,阮平青跑來,呼吸微喘:「我一直在那等著,剛聽見水聲, 還以為你出事了。」
良久,商徹從池塘裡遊出來。
他滿心歡喜地捧著戒指。
看到阮平青在我身邊, 面色瞬間煞白。
此刻, 他雖穿著筆挺西裝卻滿身淤泥。
我們站在岸邊衣著樸素,但光鮮亮麗。
……
商徹狼狽得不成樣子。
他倉皇失措,我已經懶得再看。
後來聽李莉的兒子特地給我打來電話, 打趣道:「真沒想到你這麼有本事啊。
「商徹竟然為了你頂撞商老太太。
「他們家亂成一鍋粥了。
「我可要趁機摻一腳。」
我正在背特產的介紹詞, 敷衍道:「隨便你。」
秋意闌珊,冬天就要來了。
關於之前的事,就仿佛發生在上輩子。
要不是搬貨的時候, 右手使不上力氣,我恍惚間還以為自己一直生活在這裡。
新年那天, 阮平青說我自己過沒意思,村民們也附和, 都讓我去他們家過年。
我都一一婉拒了。
那樣的確會更熱鬧。
但新年夜之後, 回到家也會更難受。
半夜, 一個陌生號碼打了過來。
我點開免提:「喂?」
對面傳來幾聲嬉笑打鬧的聲音。
「徹哥, 快點,接通了!」
「膽小鬼啊徹哥。」
商徹的聲音很小:「別打擾她!」
隔著手機,都能聞見那邊的酒氣。
有人湊近說話, 聲音很大:「阮小姐啊, 我們徹哥為了你都哭了,大過年的說句好話吧。」
「對啊對啊, 美好祝願也行啊。」
我嗯了聲:「可以,打開免提。」
對面很興奮:「開著呢。」
商徹奪過電話, 似乎把全身心都投注在面前的電話裡,渴望能聽到一絲呼吸也好。
我淡淡開口:「商徹。」
「我在聽。」
「一個不懂愛的人是不配得到愛的。」
對面的呼吸一滯。
「以我對你的恨意來說,我對你沒有任何美好祝願,非要說一個,那就是希望你不得好S。」
14
我拉黑了商徹的所有聯系方式。
徹底隔斷過往的一切。
大年初一,阮平青又來上班了。
我沒事做, 索性也去幫忙。
他直播的時候很認真,有時候彈幕刷得太快, 他會讓助理幫忙注意, 能解答的全部解答。
小助理告訴我, 阮平青的粉絲很多。
但他一個人特別累。
這段時間售後也多了起來。
我每次都要忙到深夜。
初五, 陸陸續續地,村民們也來幫忙了。
村民們熱心, 也有八卦的嬸子問我是不是喜歡阮平青, 我愣了下, 有點迷茫。
我好像不知道真正的喜歡是什麼樣子。
阮平青是個很優秀的人。
但我對他隻有欣賞和敬重。
我也能感覺到阮平青對我和對別人沒有區別。
無論是工作還是愛情。
我更傾向於順其自然。
也許不久後,我也能像阮平青一樣,敢於面對鏡頭, 幫他分擔壓力。
至於愛情,對我來說,不是必需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