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回了竹茗院,錦心激動道:「夫人,奴婢看姑爺他說得誠心,大約是真的後悔了,您終於熬出頭了。」
如果我沒有被關在莊子裡三十年,我大約也會這麼想。
可我現在,並不高興趙士齋的悔悟,我隻覺得惡心。
我讓錦心去打來熱水,用香胰子將我的手洗了數遍。
錦心用錦帕給我擦手,柔聲寬慰我:「夫人,林姨娘和表小姐都S了,林姨娘肚子裡的孩子也S了,姑爺以後就算又愛上別的女人,情分也不可能越過夫人。等夫人肚子裡的孩子承了爵,夫人做了老封君,夫人就萬般皆好了。」
可趙士齋身體很好,大約還能活幾十年。
我豈不是還得熬幾十年?
不行啊,我都重活一世了,我為什麼不能活得恣意,還要忍這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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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又開始下雪。
我猛地起身,換了身衣裳,讓錦心從八寶架上取下一盒杜仲和一壇阿膠酒,然後帶著她去了廚房。
前日謝三來向我匯報林曼柔行蹤時,將林曼柔買過的毒藥,也給了我一包。
我全倒在了這壇阿膠酒中。
我吩咐廚娘:「先用杜仲煮水,三碗煮成一碗,然後倒入一壇酒中,溫在爐子上,再做些驅寒的菜,等侯爺來吃。」
這是溫熱散寒酒的做法,廚娘立馬接過去,忙活起來。
離開了廚房,錦心對我說:「夫人想通了便好。」
她說這話時,眉卻皺著。
我問她:「我想通了,你不高興嗎?」
「奴婢應該高興的。」錦心看向我,眼裡有些茫然,「但奴婢心裡,不知為什麼有些替夫人難過。」
她眼睛一眨,眼角變得湿潤。
她是個好姑娘,沒有上一世的記憶,不知道我受過的苦,但她本能地替我委屈。
「沒事的,我們去慈安院。」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說道。
11
到慈安院,雪更大了,趙士齋頭上和肩膀上已經鋪了一層白。
我走過去,用手替他擦拭,他躲開,對我說:「別管我了,回頭你若是著涼了,我就罪過大了。」
他用這種語氣同許湘瑤調過情,也用這種語氣騙過林曼柔,現在,他用這種語氣同我說話。
「你再堅持一下,我去同母親求情。」我對他說。
然後,我抬腳進了內室。
內室裡,婆母並沒有躺在床上,她站在窗邊,盯著窗戶外的雪花出神。
她分明是擔憂趙士齋的,可她故意要做戲給我看,她想讓我心疼趙士齋,隻要我心疼了,我就不會計較他做過的那些荒唐事了。
我深吸一口氣,跪在婆母面前,哀求她:「母親,士齋再跪下去,要生病了,我心疼他。」
她急忙扶起我,嘴上說著:「那個逆子,哪值得你這般!」
然後便急忙吩咐李嬤嬤:「去跟侯爺說,他媳婦幫他求情,就不必跪了。」
我比她更急,起身跟著李嬤嬤一起出了門,李嬤嬤前腳叫趙士齋起身,我後腳便心疼地催促趙士齋:「夫君,你快回去換身衣裳,廚房給你煮了溫熱散寒的杜仲酒,還給你做了驅寒的下酒菜,你忙了一夜,好好吃一頓,然後躺下暖和地睡一覺。」
房間裡傳來婆母咳嗽的聲音。
我說:「你去吧,母親這邊有我陪著。」
趙士齋感動地握住我的手,發自肺腑道:「阿蕪,你真好,這天底下,你是對我最好的女人,我趙士齋發誓,從今以後,我心裡隻有你一人。」
我掰開他的手:「你快去吧。」
趙士齋笑道:「傻阿蕪,你的夫君,身子哪有那麼不禁凍?」
我做出一副嬌羞的模樣,對他說:「那杜仲年份很高,阿膠酒也是難得的精品,若不是怕你感染風寒,我才不舍得拿去廚房煮杜仲酒。」
「阿蕪,你對我的心意,我都知道。」他眼含柔情,對我說,「你對我這麼好,我一定不會辜負你的。」
他推著我進了內室,給婆母磕了個頭,就迫不及待離開了慈安院。
婆母笑著對我說:「你看,男人就像小孩,犯錯沒關系,以後改過就好了,阿蕪,你守得雲開見月明,福氣還在後頭。」
她應該很滿意我的賢良,將她婆母傳給她的一套壓箱底的寶石頭面翻了出來,給了我。
她說:「昨日李嬤嬤傳話急,親家母憂心你,幾次派人來詢問出什麼事了,我派人去國公府解釋過了。如今一切安定了,你若是想親家母,我讓士齋陪你回國公府,再住幾日吧,我去護國寺請法師來家裡,做一做法事,去一去晦氣。」
「好啊。」我說,「這幾日的事情,我亦會在爹娘面前遮掩,不讓爹娘生夫君的氣的。」
婆母聽了這話,更高興了。
她激動地拉著我的手,說著體己話。
大約半時辰後,下人急急來傳話,說侯爺吐血了。
正談笑風生的婆母頓時像隻被掐住脖子的雞,僵在那裡。
我掐了把自己的大腿,由錦心扶著,哭喊著朝外跑去。
婆母這才回過神來,追了出來。
12
趙士齋吃酒菜的時候沒事,吃完去內室躺下毒就開始發作。
下人們擔心走動發出聲響影響他休息,離內室都遠遠的,因此沒有聽到趙士齋呻吟的聲音。
趙士齋在內室掙扎了有一刻鍾,爬到了窗戶邊,將窗戶撞開,下人們這才發現他吐血。
可那時他已經出氣多入氣少了。
等我和婆母趕到的時候,他便已經S了。
「我兒,誰毒害了你!」婆母的天仿佛塌了,一聲哀號撲了上去。
我心裡隻覺得輕松。
趙士齋S了,我不用再熬幾十年了。
公公年輕的時候,掉入冰湖傷了身子,子嗣艱難,隻有趙士齋一個獨苗。現在他S了,我肚子裡的孩子,就是安南侯府唯一的希望。
我在安南侯府,再也無人能威脅到我,從此以後,安南侯府真正成了我的家。
我兩眼一翻,安心暈倒在了錦心身上。
錦心大喊著叫來人,同她一起將我扶回竹茗院。
沒一會兒,我聽到婆母帶著廚娘來盤問錦心,質問拿去廚房的杜仲和阿膠酒是哪裡來的。
錦心哭哭啼啼地指著八寶架,告訴哀慟欲絕的婆母,說是表小姐先前送來的,都好好珍藏在八寶架上,誰能想到會有毒呢。
沒一會兒,公公也來了。
他帶來了驗屍的仵作,趙士齋是侯爺,堂堂一個侯爺被毒S了可是件大事,因此當今聖上很快得到了消息,並派了管理京畿治安的都尉前來審查。
很快,他們就查出來了,有毒的是那壇阿膠酒,酒是府裡的表小姐送來竹茗院的,而毒卻和前兩日府裡的林姨娘毒S表小姐的毒是同一種。
所以他們認定,兇手要麼是林姨娘,要麼是表小姐許湘瑤。
「不,不可能。」我婆母哭天喊地,「林姨娘和湘瑤都愛士齋,她們怎麼可能毒S士齋?」
都尉對我公婆說:「老侯爺,老夫人,兇手要毒S的,隻怕是貴府的夫人。夫人是正妻,又懷有身孕,她們嫉恨之下下毒,動機一目了然。」
「所以我兒是替阿蕪受過?」婆母聲音癲狂。
都尉冷笑道:「老夫人,您糊塗了嗎,若不是小侯爺寵妾滅妻,縱容兩位女人爭風吃醋,她們怎麼敢對堂堂正房主母夫人起下毒的心思?」
婆母啞然。
公公呵斥她:「你現在胡說八道也就罷了,等阿蕪醒來,可不許說這些癲話了。」
婆母難以置信:「你說我說癲話?若不是阿蕪把這酒拿給士齋喝,士齋怎麼會丟了性命?」
「姜愫!」公公喝住她,提醒她,「你別忘了,阿蕪懷著士齋唯一的孩子,這樁婚姻,本是士齋對不起她!她是國公府的嫡女,不是任你搓扁揉圓立規矩的丫鬟!」
「你應該慶幸,阿蕪沒有陪著士齋吃這頓酒!」公公的聲音擲地有聲。
半晌,婆母頹然哭道:「早知今日,當初我就不該將湘瑤接回府來。」
都尉涼涼地勸了幾句,然後帶著結果回宮復命去了。
我幽幽「醒」來後,婆母小心翼翼勸我不要傷心過度,生怕我看出她有責備我的意思。
13
我成了這盛京城命婦中最年輕的寡婦。
我借口傷心過度動了胎氣,留在竹茗院養胎。
八寶架上的東西都被婆母搬走了。
侯府忙著辦趙士齋的喪事,我雖是趙士齋的妻子,可我肚子裡有四個月的身孕,誰也不敢在這個時候來勞動我。於是我的竹茗院成了整個侯府最清闲的地方。
我聽錦心告訴我,府裡那些事情,傳了出去,現在外面都在笑話趙士齋,說他不敬自己的妻子,寵妾滅妻不說,還同表妹不幹不淨,結果小妾和表妹爭風吃醋幹起來了,一下子幹掉三條人命,這都是報應。
她們又說,國公府嫡女謝蕪是個賢良的,可惜沒嫁個好夫君,好在老天開眼沒讓她丟了性命,以後雖然是個寡婦了,但留下了遺腹子, 日子也算是有個盼頭。
錦心說:「老夫人聽了那些傳言,哭了一場,偷偷和李嬤嬤說,等辦完侯爺的喪事, 就把侯府交給夫人打理, 她是沒有顏面再與盛京的夫人太太們走動了。」
我摸著肚子, 點了點頭。
這意味著,我和我孩子的家,以後由我說了算。
這一次,我可以光明正大地將侯府的一些重要管事位置換成我的心腹了。
正月十六,趙士齋正式下葬。
天子身邊的伴伴送來天子詔書,誇我賢良淑德, 予我諸多賞賜,最後封我為安南夫人。這意味著,我的品級高過了我的婆母,除了宮裡的娘娘公主和親王妃,我是整個盛京最尊貴的女人。
難道我命該如此?
「我「」她對我說:「娘的阿蕪,受了這許多委屈。你也不早點給娘家傳信,我和你爹得知趙士齋的所作所為後,立刻讓你哥哥進宮,去聖上面前哭訴,幸好陳都尉也在, 為你說話, 才有了這封為你撐腰的詔書。以後,有這封詔書在,有國公府在, 你在安南侯府可以橫著走。」
我是一名寡婦, 但我從此以後, 是盛京城中最尊貴的寡婦。
14
之後每年祭祀, 我都親自將趙士齋的生辰八字寫在紙上,同香燭紙錢一起燒下去。
我不記得趙士齋的生辰是五月初八還是五月初九了, 所以我每次都寫的五月初七。
我日子過得很輕松快活,隻有寫趙士齋生辰八字這天,才想得起來我對他的恨。
二十年後, 我的兒子及冠,我的公公和我的父親一起為他上書請求襲爵。
我的兒子,成了安南侯府新的小侯爺。
我將每年祭祀時寫生辰八字的差事交給了他, 他亦寫的五月初七。
五十年後,我老了, 突然有一天就夢到了趙士齋。
夢裡, 趙士齋小聲同我抱怨:「阿蕪啊, 你問問負責供奉的下人,是不是對你陽奉陰違,否則這麼多年, 我在陰間,怎麼什麼都沒收到啊?」
我說:「好啊,我回頭幫你問問。」
他感動地說:「我就知道阿蕪對我最好了。」
夢醒之後第二天,又是趙士齋的祭日。
我的孫子拿來一張寫了生辰八字的紙給我看。
「祖母, 父親讓我寫的祖父的生辰八字,您看看孫兒沒寫錯吧?」
我看到上面的五月初七,點點頭:「沒錯。」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