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力不能再提升,我會比平常人老的更快。
照這個速度算,要不了多久,我就會變得比老伯更老。
為避免嚇到他們,我得離開。
老伯戀戀不舍,「丫頭,留在這兒多好啊,有錢有闲還有樂。」
我十分瀟灑地揮揮手,「包子吃膩了,去換換口味。」
賣包子的大娘聞言,默默把準備給我當幹糧的包子放下了,轉身塞給我倆饅頭。
我沉默了下,「其實……也沒那麼膩。」
我揣著包子離開的時候,大娘又追上來,「丫頭,等等。」
我趕緊道:「一點都不膩,我超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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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娘笑了,輕輕拍我一下。
「慣會淘氣。」
她頓了一下,又道:「丫頭,別跟你那夫君置氣了,你離開這麼久,他定擔心壞了,早些回家罷。」
我騙他們說,是跟夫君吵架了,賭氣出來逛的。
親人們相繼離世後,我就再也沒收到過這樣的善意了,一時竟紅了眼眶,語氣也不自覺帶了撒嬌的意味,「他才不會在意我呢,他早就煩透我了。」
「傻孩子,怎麼會呢,他待你那麼好。」
她不知道,我同他們講的是以前那個陸衡。
可如今,那個滿心滿眼都是我的陸衡已經不在了。
是啊,他早就不在了。
是我一直在苦苦追尋一個早就不在了的人。
大娘幫我擦去眼淚的時候,我才發覺,我竟已淚流滿面。
我眼淚汪汪地看著她,恍惚間好似看到了阿娘和陸伯母。
我問她,您能不能抱我一下,一下就好。
撲向她懷裡的那一刻,我壓抑已久的情緒再也抑制不住,嚎啕大哭,淚如雨下。
似乎要把這麼多年的委屈悉數哭出來。
臨走前,大娘不放心,又叮囑了我幾句。
「兩口子哪有不吵架拌嘴的,床頭吵床尾和,夫妻沒有隔夜仇。」
「好孩子,你回去,兩個人好好地把誤會說開就好了。」
「往後可不要再這麼衝動了,姑娘家家的,遇到壞人怎麼辦。」
「男人最好哄了,說幾句好聽的就開心得不行,再不成,你看看他喜歡什麼,買了來送他,保準管用!」
8
大娘的話真靈。
我果然遇上了壞人。
是一窩山賊。
我自然有法子安全脫身,但他們人多,我沒辦法保證同被擄來的姑娘們的安全。
隻得暫且假意順從。
本想趁途中他們松懈了再動手解決,但我聽到他們說,寨子裡還有更多被擄的姑娘。
我仰頭望了會天,又數了數頭上多出來的白發。
……也罷。
算是S之前,做件好事了。
姑娘們很聰明,一切都按照我們商定的計劃進行,假裝害怕、驚慌,且順從,降低他們的警惕心,並想法子灌他們喝醉酒。
可山賊是真的賊。
居然狡兔三窟,還有其他窩點,人還不少。
等姑娘們往外跑時,那些人察覺到不對,趕了過來。
我深吸一口氣,提劍衝了上去。
不枉這麼多年勤學苦練,劍氣立時逼退了一排人。
眾人忌憚地看向我,我趁機讓姑娘們趕緊往後跑。
他們見人跑了,怒向膽邊生,舉刀向我砍來。
我提劍去擋,雙方廝S起來。
他們雖人多,但我常年修煉,縱使此時仙力衰弱,也能撐上一撐,因此,一時間打得不分上下。
但時間久了,我漸漸有些體力不支,甚至能清楚地感覺到體內的仙力正在被一點點地消耗掉。
我回頭看了一眼,姑娘們已經跑遠了。
很好。
可就在我決定奮力給他們最後一擊的時候,那些山賊突然面露驚恐。
「鬼啊!」
「有妖怪!」
山賊們落荒而逃。
我低頭看去,才發現提著劍的那隻手已經布滿皺紋,蒼老得不像樣子。
腰間垂下的青絲已然全白了。
我想笑一笑,卻發現臉上的皮皺得都扯不動了。
我抖著手,試圖把劍當作拐杖使,可試了幾次後,才發覺,我提不動它了。
我蹣跚著往前一步一挪,挪了幾步後,一個人影擋住了我。
是先前被救姑娘中的一個。
「你竟又回來了,你……不怕我嗎?」
出聲後,我才發現,原來聲音也老了這麼多。
她突然跪下,給我磕了個頭。
然後起身扶住我的手臂,「不怕,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9
姑娘是附近的村民。
她帶我回去,安置在了她家的小院裡。
我知曉,自己已經沒幾日活頭了。
隻央她每日推我到院中,曬曬太陽。
我喜歡邊曬太陽邊回憶過去。
我似乎,隻剩下回憶了。
卻也是那些回憶支持著我,苦熬了三百年。
姑娘性子活潑,頗有我少時風範。
她怕我整日待在院中煩悶,便每日去打聽些新鮮事講給我聽。
「大法師在到處找人。」
「找誰呢?」
「聽說是個姑娘,大約是他的情人吧。」
「胡說,法師怎麼會動情,定是謠傳。」
「是真的!那法師瘋魔了一般,到處尋找,逢人就問。聽說是個年輕漂亮的姑娘!那不是情人還會是什麼?」
「哦?」
見我感興趣,姑娘來勁了,天天去打聽。
「聽說那姑娘可慘了,被人牙子拐了,僥幸逃出來後,流落街頭,成了乞丐。」
「這樣啊。」
「是啊是啊,還被人诓騙,當街痛哭。」
「嗯……」
「後來乞丐都嫌棄她,把她趕走了。」
「啊?」
「被趕走後,她餓得沒法子,撿人家掉的饅頭渣吃。」
「……會不會,撿的是她自己掉的饅頭呢,或許也不是饅頭渣呢……」
姑娘拍拍手,「嗨,這誰知道真假,都是大家胡亂傳的唄。」
「也是,誰知道呢。」
「後來聽說,那姑娘走投無路後居然在山寨入了伙。」
「啊?有這樣的事?」
「是啊是啊,稀奇吧,山賊那麼可怕,她居然敢入伙,真是膽大,不愧是大法師喜歡的人耶。」
我默默更正,「法師是不會喜歡人的,都是假的。」
她捧著臉陶醉道:「可是大法師真的好好看哦,我去街上的時候看到他了。」
我心頭一怔,「他來這裡了?」
姑娘點點頭,「是啊。」
她接著道:「哦對,還沒給你講最新的消息,據說那姑娘加入山寨後,帶領著山賊到處作惡,最後惹怒了山中的白毛妖王,被妖王全部擊S了……」
話音未落,小院的門突然被打開了。
檀香撲鼻。
是……緣空法師。
也是,陸衡。
10
三百年了,我第一次看到陸衡的臉上出現了不一樣的表情。
他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望向我。
「葉……蘇施主,怎會如此?」
我原以為,我會很排斥再次見到他。
可沒想到,當這一刻真的來臨時,我卻十分坦然。
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包子大娘給我講的話。
她說,要給他他喜歡的,要投其所好。
可我追了三百年,能想到的所有好東西我都捧到了他眼前,並沒有用。
陸衡喜歡什麼呢?
以前的他最喜歡我,所以我做什麼他都高興。
現在的他投身佛門。
他選擇向佛,背棄我,我也因此心生厭惡,從不願多看一眼佛經。
但住在小院的這些時日,我卻主動翻起經書來。
我想趁著這最後一段日子,好好看一看這些讓他拋家棄妻的東西到底長什麼樣子。
可書翻的越多,心越靜。
以至於他找來時,我還能心平氣和地同他說笑。
「大約是活了太久,膩了,不想活了罷。」
「倒是緣空法師,怎會有空來此?」
聽到稱呼,陸衡難得怔了一怔。
我似乎在他臉上看到了無措。
但轉瞬即逝。
我暗自嗤笑自己,怕不是老得太快,眼花了。
11
陸衡將我接了回去。
我沒有反對,之前替他尋的那些絕版典籍,我現在很感興趣。
他每日給我端來些稀奇古怪的藥。
我嫌苦,不願喝,總是偷偷倒掉。
他發現後,盯著那些藥渣看了很久,末了,又轉過頭來看我。
我被他看得渾身不舒服。
「稀奇!從前好看的時候天天湊你跟前你不看,如今醜成這個鬼樣子你倒愛看,你是不是有病!」
他挨了罵,反而放松了神色。
果然有病。
要是擱以前,我肯定開心得不行。
但我如今對他不感興趣了,隻捧著佛經看得廢寢忘食。
還常常與廟裡的老住持探討一二。
老住持倒是掃了一眼陸衡的背影,捧著經書朗聲道: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陸衡聽得,渾身猛地一僵,定在原地不動了,過了好一會,他似乎才反應過來,腳步慌亂地往外走去。
老住持見狀,笑眯眯地轉過頭,誇我有慧根。
除此之外,陸衡參禪打坐的時間也變少了,總是看著自己的指尖發呆。
我湊過去看,卻發現什麼都沒有。
我抑制不住好奇心,問他看什麼。
他卻隻搖頭苦笑,然後飛快地將手指藏進袖中。
似乎那上面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髒東西。
我回來之後,陸衡變了很多。
他甚至試圖邀請我出去放風箏……
我望著自己的老胳膊老腿兒沉默了很久,問他:「你是不是想讓我早點S。」
我如今這個樣子,是我放風箏,還是風箏放我呢。
他被我一嗆,不再言語,又默默拿起了他的木魚。
木魚聲很快響起。
隻是似乎比以前多了幾分急躁。
又過了段日子。
下雪了。
陸衡望著滿天飛雪,突然喃喃道:「也算是同淋雪,共白頭……」
我瞄了一眼他锃光瓦亮的腦袋,毫不留情地打斷:「你是個禿子,白不了頭。」
他轉頭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並沒理會我言語中諷刺。
似乎在那一瞬間做出了什麼重要決定。
我一時間竟有種奇怪的感覺,仿佛下一刻他便要離我而去了一樣。
我甩甩頭,暗自嗤笑,明明是我自己快要S了。
從那之後,陸衡就開始閉門不出了。
我沒在意,依然每日去找老住持討教。
老住持誇我靈性悟性極佳,乃是天生佛心。
我以為住持是在跟我客套,嘻嘻哈哈樂了一番,倒也沒當回事。
可沒過多久,我真的悟了。
肉身成佛,修成正果。
12
我一直好奇,陸衡到底渡的什麼劫,居然渡了三百年都沒成功。
以前問他,他從不理我。
直到我修成正果後,開了天眼,看到繚繞在他周身的黑霧。
原來,陸衡的劫,是心魔。
再見到我時,他愣了很久,神色復雜,似欣慰似解脫,還有一絲悵然若失。
「恭喜蘇施主。」
除此之外再無一言,轉身回了房,閉門不出。
可在我離開之際,他卻從房中衝出,扯住了我的袖子。
我訝然。
如此失禮,可不像他。
我頓了一下,慢吞吞把袖子扯出來,「緣空法師?」
扯出袖子的時候,我發現他手腕處似有數道刀口,不過衣袖遮住了,看不清楚。
陸衡好似突然驚醒,猛地退後一步,眉頭緊鎖,臉色煞白,大顆大顆的汗珠從他額間滾落。
縈繞在他身側的黑霧忽濃忽淡,不停變幻。
似乎在竭力壓制什麼。
我想了想,對他道:「先前未開悟,煩擾法師許久。如今本尊已大徹大悟,前塵往事,不過一場因緣際會,世事休矣,法師切莫掛懷,早日悟道才是正理。」
大悟的那一瞬,我便通曉了一切。
我本是佛前一片菩提葉,前世,他替我拂去葉上塵,此為前緣。
今生我還他一段情,這是後果。
所有的一切,不過一場因果輪回。
於是,所有的不甘和委屈便隨之煙消雲散了,自然,一同消散的還有情。
前緣已還清,自然得正果。
可陸衡聽了這話後,卻愣住了。
他臉上裹了三百年的冰霜寸寸碎裂,眼底是化不開的濃墨,像是積攢了千萬年的風暴。
他愣愣地看著我的眼睛,喃呢出聲:「阿葉?」
我平靜地看回去,眼神澄澈,「本尊法號嘉葉。」
聞言,他如遭雷擊,僵在原地。
與此同時,一直繚繞在他身側的黑霧漸漸變得濃稠。
我出言提醒道:「緣空法師,莫要著相了。」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苦海無涯,早悟蘭因,方可渡人渡己。」
13
陸衡一直垂著頭。
待我說完,他才慢慢出聲:「阿葉,你眼睛裡沒有我了……」
我隻覺他周身的黑霧越來越濃,裹得人幾乎喘不過來氣。
待他抬頭時,我才驚覺,他竟已雙目赤紅。
我忙按住他雙肩,厲聲道:「陸衡!清醒點!你快走火入魔了!」
他卻笑了起來,深情繾綣地望著我,「阿葉,你終於願意叫我的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