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趙行簡忽然愁眉苦臉地要跟我告別。
「我過幾日要去京都太學。」
「太學?」我驚訝,「似乎要考核才能進去,你不聲不響地居然要去太學上課?」
趙行簡神色恹恹,告訴我事情的始末。
原來謝聽竹一路遊歷,凡是遇見各縣鎮的書院,皆會考察一番,選出幾個勤奮好學的學子,舉薦入太學。
咱們清水鄉書院,謝聽竹共舉薦五人,其中就有趙行簡。
「這可是天大的好事!」我衷心地為他高興,「師兄,他日高中莫要忘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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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學都是名家授課,學子高中的概率很高。
趙行簡抿唇,似乎有些惱怒,但我不知道他惱些什麼。
「罷了,你根本就是個什麼都不懂的黃毛丫頭!」
「你才黃毛丫頭,你黃毛小子!」這個趙行簡,簡直不識好人心,居然罵我。
「哼。」趙行簡更氣了,他咬牙半晌,突然道,「那你就等著我高中的消息吧。」
「行啊,到時我叫爹爹給你擺席。喂,你別走啊!」
他氣呼呼地走了,令人摸不著頭腦。
下午山長和一眾夫子跟大家說了舉薦的消息,也報了舉薦人的名單。
謝聽竹自然也來了。
他的臉色比之以往更有些蒼白,不時輕輕咳兩聲。
也是奇了,謝聽竹是個能上陣S敵的主,怎麼被風吹著一點就病得這樣厲害。
下學要走,又被謝聽竹叫住。
「令尊考慮好了嗎?」
「考慮何事?」我一頭霧水。
「女郎入太學之事。」
入太學,便要去京都。
那兒似乎並沒有給我留下過什麼美好的記憶——
我看著謝聽竹的臉,罷了,美好的記憶也有的。
如今,卻都與我無關聯。
現在的我更想在父母身邊。
握了握拳:「多謝大人看重,隻是我胸無大志,不想遠離父母親人。」
對面的人隻是了然地頷首,手抵在唇邊輕輕咳嗽幾聲,溫聲道:「好。」
回家後問了母親,母親拉著我的手道:「京都山高水遠,我與你父親怎忍心叫你獨自前往。
「學問固然重要,但我們都隻盼著你此生歡喜無虞。若你想入太學,便隨行簡一同去,不願去,就留在家中。」
有人牽掛的,真好。
我喜歡有家人的感覺。
抱著母親,歡喜的心卻有些空落。
大概是有段時間見不到趙行簡了吧。
他不在,無人與我吵架了。
沒幾日,五位學子隨謝聽竹前往京都。
似是聖上下旨,召謝聽竹入宮,所以他才一起。他這樣的少年才俊,皇帝怎麼可能真讓其遊歷四方。
父親作為一縣之長,給五個學子準備了些許銀兩和衣裳。
畢竟真的學有所成,也是為清水鄉長臉。
臨行前,趙行簡囑咐我:「我的醫書上都做了注解,以後你自己拿著看吧。」
切,他看的醫書我早就讀熟了。
「多謝師兄!」當然,嘴還是要甜。
謝聽竹與我父親話別,並未對我說什麼。
此後,應當無交集了。
他就這麼離去。
相逢與別離,似乎都由不得我做主。
然而他們剛走不久,父親升遷的調令就來了。
12
「光祿寺少卿!」父親喜上眉梢,「雖是平級,但畢竟是京官,也算升了。」
母親喜憂參半:「聖上命夫君即刻到任上,我與女兒的東西可要收拾一番呢。」
最後商議好,父親先去京中上任,做好安置。
我與母親稍晚些出發,不著急。
李家也算大宗族,我們乃李氏分支,京中有在做官的叔伯。
清點府上錢物,加之遣散部分家僕。
忙了三四日,才終於將清水鄉這邊的宅子安頓好。
我與母親帶著十個僕役和四個丫鬟,匆匆趕路。
日夜兼程,兩日抵達渡口。
過了大湖,走陸路,速度也會快些。
這日,我們一幹人等入住渡口邊的客棧。
卻見客棧後院停著謝聽竹的馬車。
那位受傷在醫館被我包扎治療的侍衛正在喂馬。
他也是謝聽竹的侍衛之一,叫作燕雙,送別時我見過他。
「見過李夫人,李小姐。」侍衛很客氣。
母親自然好奇謝聽竹為何過了這麼久還未渡湖。
「前幾日有船傾翻,幾十人落水。當時是晚間,會水的都去救人了,人手還是不足。
「大人也入水救人,受風寒,在此休養。」
謝聽竹會凫水我知道,但他身子已經差到這個地步......幹嘛還下水呢。
他總這樣好心。
我絞著帕子,想問問謝聽竹好些沒。
到底沒張口,想來好多了吧。
母親點頭:「謝大人不愧為太子師,仁愛眾生。我聽聞他文武雙全,怎的如今身體大不如前?」
「我家大人墜——」侍衛頓了一下,才道,「一場大病後就如此了。」
母親略感可惜,讓人取些名貴藥材送去。
侍衛不敢收,說要請示才可。
後來謝聽竹雖然沒收,卻也前來拜訪。
他與母親說了兩句話,我才知道趙行簡等人先行去京都了。
等人走,母親忽然摸摸我的頭:「阿姿今日心情好,臉上總掛著笑。
「可是想著又能同行簡那孩子玩,心裡高興?」
「母親!」我表示抗議。
她卻越說越來勁:「他倒是個好孩子,你父親也會同意的。」
什麼跟什麼呀!蒙頭就睡,不理她了。
次日,我們乘船時,謝聽竹一行人也出發。
他的侍從比我們的家丁厲害許多。母親就說幹脆跟著謝大人。
反正我們順路,都是去京都。
船開動,到晚間,居然冒出來十好幾個水匪。
可還沒等水匪鬧起來,謝聽竹的侍衛們已經將人按住。
船上眾人長舒一口氣,母親也連連慶幸:「幸好遇到謝大人,否則不知會遭遇些什麼。」
我心裡依舊惴惴不安:我們的船安全了,可後面那艘船呢。
糾結是否要跟謝聽竹提這件事,他已經派人劃小船去查看。
兩炷香後,隻見後面的船上忽而起了火,遠遠傳來打鬥聲。
我們這船上的壯年漢子也已經從方才的突發Q況裡回過神,紛紛拿了家伙什要前去幫忙。
一幹老弱自然先躲起來。
兩船相靠,打鬥更加激烈。
過了許久,外頭逐漸安靜下來。
艙門被推開,謝聽竹提燈而至,對我們道:「安全了。」
眾人紛紛從船艙裡出來,甲板上二十多個水匪結結實實地捆著。
此外還有一些受傷的男男女女,正在痛呼哀號。
別的傷患倒還好說,隻是有位孕婦驚嚇之下,破了羊水。
倒是也有個接生婆,但這婆子受傷頗重,無法接生。
船上沒有大夫,即便有大夫也少有接生的。
孕婦慘叫聲不絕於耳,我想起難產而亡的姨娘,滿手心的汗。
「娘親,我......我想幫幫她。」
13
母親遲疑。
謝聽竹自然早就從侍衛那裡知道,我會些醫術。
聞言,問我可有把握。
我艱難地點點頭,點名讓那接生婆在一旁看著指點我。
母親也不忍那孕婦煎熬,終於松口。
謝聽竹讓人給我送來需要東西。
明明他也隻是渡客,可如今兩條船的船老大都對他言聽計從。
這還是我第一次給人接生。
雖然看過諸多書籍,也曾請教過有接生經驗的婆子,到底沒實踐過。
我一面聽接生婆指點,一面根據書上的經驗下刀。
也不知過去多久,我身上汗水浸透。
嬰兒的啼哭震碎夜的沉寂,產婦母女平安。
那家人對我再三感謝,母親忙著上前為我擦手上的血,眼裡卻流著淚:「我家阿姿,是能獨當一面的大姑娘了。」
有些恍惚,心中更多的是欣喜。
接下來我也無心休息,幫著一起給傷患包扎。
天際泛白,天已然要亮。
傷情都處理差不多了。
站起來,人有些發暈。
謝聽竹的侍衛燕雙虛扶我一把。
謝聽竹也一夜未睡,審問水匪。
「女郎行事果敢,且學問不俗。新政伊始,若你能考中為官,必定有更多女子以你為表率。
「所以太學,當真不去?」
我暈頭暈腦,一時沒說話。
他隻從袖中拿出一信箋,遞與我後,帶人乘小船離去。
臨走前,留給我們六名侍衛。
此處不在清水鄉境內,水匪之事,他需告知當地官府。
或許,還要一同剿匪。
謝大人事務繁多,我知道的。
抽出信紙一看,原來是舉薦信。
我這人,隻想好好地活著。
在方家時,藏拙裝傻,勉強算是安全地活到十六歲。
十六歲嫁給謝聽竹,他雖沒給我風花雪月的情事,謝家上下卻也尊重我。那三年,真是半生最無憂無慮的時候。可惜注定是南柯一夢。
後來成了李姿,才活得更恣意。
人總是貪心的,恣意的生活裡,我也生出了向往和期待。
或許這種期待和向往我早就有了,隻不過一直自卑敏感,不敢爭取吧。
能去太學接受教育,再好不過。
真的一舉及第,為官,我救的便不是一個產婦,而是更多的人,更多的女子。
我願意去的,我想。
屬於女子的路難,但我要一步一步地向前走!
太陽初升,躍出雲層。
輝光遍灑大地。
14
三日後抵達京都,一家團聚。
當日便去大伯府上拜見,大伯如今已是戶部侍郎。
自從父親在清水鄉任職,一直沒回來過,所以原身對大伯一家的記憶很模糊。
大伯有一妻一妾,妻生有長子,大我兩歲,不在家。
妾室育有一女,隻比我小一個月,喚作李茹。
長輩們在一起談話時,李茹帶我去池塘邊喂魚。
她很是好奇地打量我,直看得我心裡發毛。
忙問:「妹妹看什麼,我臉上有花嗎?」
她也覺得不妥,紅著臉道:「小時候我倆一起玩,你一句話也不會說,如今全好了嗎?」
這是很委婉地在問,我還傻不傻。
「好著呢。」我笑眯眯地湊過去攬住她的手臂,「如今我的話可多了。」
李茹與我相視一笑:「那再好不過,你長得這樣好看,若是一直迷迷糊糊的,多可惜。
「叔叔可曾給你講親,定的是哪家的公子?」
怎麼就聊到這裡了?
我看著李茹欲說還休的樣子,怕是她已經定下親事,有好多話想和我這個同齡人說說。
搖頭,我道:「未曾,妹妹呢?」
她的臉果然更紅了,抓著帕子的手攥緊,垂眸說:「戶部劉尚書家的次子,過年開春,我便要嫁過去。」
「你可見過他?」我八卦起來。
「見過兩面,一次廟裡,一次是馬球會上。」
「他長得如何,你中意他嗎?」
若是像謝聽竹那樣,直到掀開蓋頭才發現新娘不是自己意中人,該有多失望。
婚姻之事,該是兩情相悅的。
「是個清秀的少年郎,待人溫和。」
看李茹含羞帶怯的模樣,應該挺滿意。我雙手合十做祈願狀:「那便盼著妹妹婚姻和美。」
她笑著用帕子打我:「姐姐剛來京都,許多人都不熟悉,我明日帶你跟幾個姐妹見見面可好?」
那哪行,我還要去報道。
「謝過妹妹好意,我明日還需去太學上課,學業不可耽擱。」
李茹訝然:「且不論太學難進,叔叔竟也同意你去學堂嗎?」
正要反問這有何不可,轉念新政才開始沒幾年,許多人不接受也是有的,所以道:「父親被我鬧得頭疼,隻好同意了。」
李茹便沒再多說什麼,隻是央求我跟她說說學堂上學都有些什麼趣事。
晚間回府上,才發現趙行簡居然也在。
幾日不見,他清瘦許多。穿著太學院月白色的學子服,更顯得長身玉立。
我驚喜地提裙子跑進院裡,他擱下杯盞:「你慢些,到了京都竟也像個猴。」
「你說誰是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