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沒過幾日,府中就收到了公主府的帖子。
說是邀請了世家夫人們參加賞花宴。
京城裡的夫人們我還不怎麼認得全,那些花和世家小姐們寫的詩,我也沒有什麼心思去欣賞。
席間侍女不小心將茶水灑在我身上了,說是要帶著我去換身衣裳。
行至一半時,侍女似是腹中疼痛,猶豫地看了我一會,請我到涼亭小坐一會。
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地方我總有一種熟悉的感覺,仿佛我曾經來過。
沒有等那侍女回來,我百無聊賴地往假山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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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總感覺那座假山後面似乎養著隻鸚鵡,我想去那裡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
走過轉角,繞過假山,廊下掛著一隻籠子,裡面正關著隻鸚鵡。
似乎一切都與記憶裡沒什麼不同。
腦袋又開始痛了,最近我的腦袋總是痛得很頻繁,我的身形晃了一下,一不留神踩中了石子,險些摔倒。
有人卻穩穩當當地扶住了我的後腰。
「夫人,當心些。」
我回過頭,卻看見那日上元節見過的那人就站在我身後。
眉眼清峻疏離,他慢條斯理地收回手,微微垂下眼睫看我。
我緩緩掐住了手心,神色平靜地同他道謝,轉過身就要離開。
籠子裡的鸚鵡卻在此時忽然出聲。
「偷情,偷情。」
我微微睜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向那隻鸚鵡。
腦中第一時間想到的是,都已經過了這麼多年了,這破鸚鵡的嘴怎麼還是這樣毒。
我甚至沒有心思去深究思考為什麼我會有這樣的想法。
明明我是第一次來到這裡。
我扭過頭,拋下一句「告辭」,頭也不回地落荒而逃。
那個人被我拋在身後,他安靜地站在原地,注視著我的離開。
似乎抿著唇,無奈地在笑。
等我匆匆忙忙走出假山後,發現原先的侍女已經回來了,正焦急地到處找我。
我跟著她走,狀似無意地問了她一句:
「你知不知道一位渾身素衣、替人守節的公子?」
不管是上元那日,還是今日,那人的冠上系著白布,似乎在替什麼人守節。
侍女想了想,恍然了悟。
「夫人說的是應當是沈太傅吧?」
「三年前他的夫人與老謝侯一同被綁,不知為何沒能救下來。」
她有些唏噓:
「聽說他們剛成婚時,全京城都說他們感情不睦。」
「誰知後來沈夫人S了,沈太傅為她守節三年。」
「朝中為他說媒的人數不勝數,但是說什麼他都不肯再娶。」
她又問:
「前幾日他同殿下說,府中有幾冊孤本想要抄錄。」
「方才夫人是遇見沈太傅了嗎?」
我一口咬定說沒有,又隨口扯了一些別的話題遮掩過去。
後腰被觸碰到的位置似乎仍在隱隱發燙。
方才他扶住我的時候,我的眼前閃過一些破碎的畫面。
那好像也是一個春日,我看見自己坐在回廊下,不遠處的秋千隨風微蕩。
被咬了一口的桃子轱轆滾到地上,他俯身朝我欺近,一片溫熱觸到我的唇角。
我覺得我可能是瘋了。
30
我換好衣裳後,再出來時侍女已經沒了蹤影。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神色恹恹、容貌明豔的女子。
之前我在席上見過她,華陽公主。
此次邀我參加賞花宴的就是她。
想來先前被茶水弄髒衣裳也不隻是一個巧合。
她蹙起眉,見我眉眼平靜地向她問安,幾分悵惘說:
「你終於舍得回京了?」
我不太明白她說的話,但面上不顯,平靜反問她:
「怎麼了?」
她有些不開心地嘟囔起來:
「不過三年未見,你就同我這樣生分了。」
「不是說好了,你要做我一輩子的謀士嗎?」
她捏著帕子假惺惺地哭起來,還要目若秋水地用餘光偷偷瞥我。
我的表情有些許僵硬。
雖然已經隱隱猜測到,我失憶前應當是與這些京中人士有些瓜葛。
但是傳聞中囂張跋扈、恃寵生嬌的惡名公主,私底下居然是這個樣子的嗎?
以及,原來我失憶前,和華陽公主竟然是這種關系嗎?
我的表情都有些木了,慢吞吞地應了一聲「啊」。
然後在華陽公主期盼的目光中,略顯僵硬地笑了一下,不動聲色地擠出一句:
「……自然。」
誰知華陽公主聞言勃然大怒,上來就要扒我的衣服。
直到看見左肩那道淺淡的疤痕時,華陽公主不解地自言自語:
「沒錯啊,沒被調包啊。」
她又狐疑地看向我:
「難不成你真失憶了?」
她恍然大悟,自顧自地又說下去:
「怪不得這回你換了個身份,還嫁給謝厭了。」
她朝我冷笑:
「騙子,還想騙我呢。」
「每次有事找你出謀劃策,你都說拿條件交換。」
「還一輩子的謀士?你都失憶了還謀士?」
我被她推倒在榻上,生無可戀地仰頭看天。
還不如一開始就挑明了呢。
華陽坐在另一側,冒著熱氣的茶水被她推過來。
她神色恹恹地支著下颌:
「關於我們原先的計劃,你還記得多少?」
我搖搖頭,反問她:
「我連你都不記得了,還能記得你口中的計劃嗎?」
華陽沉默下來,她有些煩躁,又像是有點後悔。
「早知那日陸青照會出現,我S也不會答應讓你去以身作餌的。」
似乎是想起我不記得那些了,她又嘆了一聲,問我:
「那麼沈辭舟呢?你也一點都想不起來了嗎?」
這回沉默的變成我了,我慢吞吞地說:
「應該……記得一點吧。」
「最近頭疼得很頻繁,感覺很快就能都想起來了。」
我若無其事地轉移了話題。
「先前你說的那個計劃,這三年裡還順利嗎?」
華陽點點頭,又說起最近四皇子蠢蠢欲動,可能是要奪嫡逼宮了。
我垂下眼,聽完了她說的那些,忽然對她笑了笑,讓她安心。
雖然有些記憶想不起來了,但我好像在失憶前已經做了很多事。
正如華陽所說,她視我為謀士。
一個合格的謀士,理應布局全盤,提前謀劃十步、百步。
既然我曾經告訴過她那個計劃可行,那麼即便後來有我無我,都已經無關緊要了。
臨走前,華陽又喊住我。
這一回,她沒了那些刻意偽裝出來的驕縱神情,很認真地和我說:
「當年那一箭,說到底還是我對不住你。」
她似乎喊了什麼人進來,黑衣黑發,唇色抿得很緊。
腦海中似乎又閃過些什麼。
是陸青照。
陸青照走到我面前,拿出一把匕首,當著我的面,狠狠刺進自己的左肩。
流出的血濡湿了肩頭,黑衣也因匕首劃出豁口,露出翻紅的血肉。
「你墜崖的後一年,陸青照就叛出殿前司了。」
聽見華陽這樣說的時候,我的內心竟然沒有一絲驚訝。
仿佛在潛意識裡,我早就知道終有一日他會選擇華陽、會出現在這裡。
但是他的表情好像不太痛。
我覺得還是他當年射我的那一箭比較痛一點。
於是我腳步一頓,又轉過頭,一本正經地對華陽說:
「一士不奉二主。此人原是天子最信任的忠臣,你須得再考慮考慮……」
話還沒說完,陸青照抓著匕首又往左肩上捅了一刀,攪動血肉轉了半圈。
這一刀捅得極深,他悶哼一聲,身形晃了一下。
像是害怕華陽真的不要他了,他臉色蒼白,祈求般望向她。
末了還不忘偷偷地瞪我一眼。
我彎起眼睛笑了,總算是放過他了。
我對華陽說:
「那是我自己的選擇,你沒什麼對不住我的。」
「而且,我一直都分得清楚。」
「我很清楚究竟是誰在欠我。」
31
四皇子策劃逼宮的時間就定在天子的壽辰。
各家權貴幾乎都來了,男女不同席,謝厭送我到女眷席位時,正巧撞見有位御史要替沈辭舟說親。
太子平庸,四皇子是最炙手可熱的奪嫡人選。
沈辭舟作為四皇子母族的子侄,即便對奪嫡態度不明,但也足夠無數人前赴後繼了。
屢次被拒絕後,那人似乎有些急了,怒氣衝衝地問沈辭舟:
「你無子嗣,發妻又S了三年,為何不續弦?」
「我家女眷倒也不至於如此不堪吧?」
沈辭舟沒有理會,目光從我身上一掠而過,忽然喊住了謝厭。
他不緊不慢,淡聲說:
「巧了,謝大人。這裡正好有一樁案子需要你來審。」
他故作嘆氣:
「聽說鄒御史在賭坊的賭債都已經追上家門了,對方揚言要砍掉鄒御史的一隻手呢。」
「謝大人可得好好審審。」
「莫要讓鄒御史白擔這不實之冤。」
謝厭咳嗽了幾聲,聲音微啞:
「我這裡是提刑司,不是御史臺。」
「沈太傅找錯地方了。」
沈辭舟揚了眉尖,恍然大悟。
他遲疑地看了看身邊的御史,慢吞吞地說:
「你的意思是……鄒御史他監守自盜、以權謀私?」
鄒御史捏緊了拳頭,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也沒什麼臉皮繼續再說親了。
我沒再繼續聽下去了,接過謝厭塞給我的手爐,轉身便走了。
隻是後背微灼,仿佛有人的目光始終不曾移開過。
32
我從宴席上出來透氣。
席上的人我都不太熟,華陽與我在外人面前也隻裝作陌生模樣。
況且一會四皇子有所行動了,女眷席位恐怕會第一個淪為被用來要挾的人質。
沒等我走過轉角,宮廊遠處已經有人拿起刀將送茶水的宮女滅口。
我不動聲色地往後退回去,腳後跟卻像是踩到了什麼,險些被嚇出聲。
我幾乎是掐著手心將聲音咽了回去。
那人捂住了我的口鼻,將我推在牆上,眸光很淡,示意我不要出聲。
瑩瑩月色下,我看清了他的臉。
在持刀侍衛發現我們之前,沈辭舟拉著我的手,隨手推開一扇門,躲進了大殿。
屋子裡一片黑暗,不知是廢棄的別院,還是此處的主人已經被滅了口。
我們躲在黑暗中,門外有來來往往的人匆匆走過,在紙窗上留下一道道影子。
看來宮變已經開始了。
我松了一口氣,剛想站起來,頭皮一疼,發絲似乎被什麼東西扯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剛才躲進來的時候,頭發勾到哪裡了。
我忍著疼,順著發絲去摸勾住頭發的地方。
黑暗之中,我摸索得緩慢,指尖卻觸到一片溫熱。
沈辭舟輕輕一聲「嘶」,我下意識收回手,卻被他捉了個正著。
他攥住我的手腕,將我朝他的方向拉了過去,重心不穩,我下意識用另一隻手撐了一下。
但這回卻直接摁到他胸膛上了。
我縮回了手,蜷了蜷指尖,抿著唇小聲同他說:
「我的頭發好像纏到你外袍的扣子上了。」
他悶聲笑:
「是嗎?」
我的耳尖莫名有點燙。
我也不想再搭理沈辭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