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摸索著將手探了過去,這回終於找到扣子了,我有些慌張地想要解開。
畢竟是在陌生的別院,門外還有隨時準備逼宮的刺客,萬一他們推門進來,我和沈辭舟被纏在一起,想逃都沒法逃。
沈辭舟卻慢條斯理地握住我的手。
「不要著急。」
我認真地反駁他:
「我沒有著急。」
頭發好像越解越亂了,沈辭舟笑意晏晏,一點也不介意似的應和著我的話:
「嗯,你沒有急。」
我又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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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很近,脖頸處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呼吸。
有一點痒。
頭發一直解不開,我有點煩了,微微偏頭問沈辭舟:
「你有刀嗎?」
我想直接把那簇頭發斬斷。
沈辭舟沒應,而是抬手覆在我的手背上,帶著我解開那縷被纏繞住的頭發。
似乎遊刃有餘。
甫一解開,我就往後連退了好幾步,想要與沈辭舟拉開距離。
他卻欺身過來,掩住我的口鼻,又攥住我手腕。
視線相撞,呼吸驟然停頓。
「噓,有人要過來了。」
人影在紙窗外攢動,沈辭舟輕聲說:
「既然外面已經亂了,不如先將就待在這裡。」
「這裡看上去還算安全。」
我默許了他的提議。
撤回手的時候,他的指尖似乎在我手心裡勾了一下。
我有點惱,一把揪住他衣襟,幾乎是氣音。
「讀聖賢書的君子,竟也會做如此不堪卑劣的事麼?」
他沒回答,隻是含笑問我:
「你是不是想起來了?」
「……阿寧?」
回京後我接觸到了舊人舊景,的確差不多都想起來了。
但是我有一點生氣。
因為重逢時沈辭舟一點都沒有驚訝的樣子。
他早就知道我還活著了,但是這三年裡他一次都沒有找過我。
見我沒有說話,他又慢吞吞地說:
「我從未自詡過是君子。」
我攥著他的衣襟,將他用力往下扯。
帶著一點咬牙切齒。
「那剛才算是什麼?」
沈辭舟想了想,不確定地說:
「……偷情?」
我:「……」
都怪華陽養的那隻破鸚鵡,回頭我一定要抓它燉湯喝。
我忽然沒了繼續追問的力氣,我松開手,跌坐回到原先的位置。
遠處似乎已經有火光開始蔓延了,我輕聲問他:
「為什麼不續弦?」
沈辭舟頓了一下,很不解地反問我:
「為什麼要續弦?」
明明知道我還活著,明明一直在說愛我,但卻不來找我也不肯續弦。
他到底是想做什麼呢?
我不想再聽沈辭舟這些似是而非、含含糊糊的話了,拍了拍裙裾,起身就想走。
他卻牽住了我的手。
想抽回手也抽不動,我回頭垂眼看他,隻見他眉目潋滟,垂下眼睫時莫名有種可憐的意味。
他拍了拍身側的空地,小聲嘟囔:
「急什麼?過來坐。」
我沉默一會,屋外似乎又來了人,我隻好坐了回去。
他的眼角微微彎了彎。
「我還沒有和你說過我夫人的事吧?」
他轉過頭,像是陷入了回憶。
「你知道嗎?其實我的夫人並不喜歡我。」
「最開始她想嫁的人根本就不是我。」
「這樁婚事是我強求。」
他輕輕一笑,像是想起了什麼。
「成婚後,她小心翼翼地迎合我的喜好。」
「話說重了怕她傷心,不拒絕卻又怕她委屈勉強自己。」
「我有時候真的覺得她像塊木頭,有時候卻又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他無奈地笑了一下,目光漸漸失落下來。
「後來人人都說她S了,我也不記得自己究竟找了她多久。」
「那時她已經沒了意識,大夫都說她身體虧空太多,讓我趁早準備後事。」
「我不S心,直到有一天她的表兄找到我,他說他有辦法救她,條件是三年。」
「以三年為期,我不能再出現在她面前。」
心無法抑制地狂跳起來,我輕輕蜷起手心。
「你說我能怎麼辦呢?我什麼都沒得選。」
「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一個人在蕩秋千,裙擺揚起來的時候就像是天空自由的鳶鳥。」
「我在約定的地方等了很久,從盛夏蟬鳴等到滿地白雪,她都沒有來。」
「我們之間好像總是在錯過。」
「她不愛我,我知道。」
「但是沒關系,被她利用也好,被她丟掉也罷,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
他的目光落在我眉眼,像是真的很苦惱。
「阿寧,你告訴我,我究竟要怎麼做——」
「……她才可以喜歡我一點點?」
遠處傳來一聲巨響,那是華陽行動的信號。
我沒說話,起身推開門,屋外很安靜,零零散散倒著一些宮人和刺客的屍體。
沈辭舟跟在我身後,微微抿起唇,看著很乖巧。
「阿寧又要丟下我了嗎?」
我沒有搭理他,見他亦步亦趨地跟著我,我想了想,止住了腳步。
「你說你不知道該怎麼做了。」
我歪著頭,笑盈盈地問他:
「弑君。」
「你敢嗎?」
他的神色平靜,隻是上前一步牽住了我的手。
「那我們快走吧,別讓陛下他老人家等急了。」
仿佛這件事在他眼中就好像吃飯睡覺那樣簡單。
我提醒他:
「你不怕嗎?」
「百年後史書落筆,說不定你的清名就此毀於一旦了。」
沈辭舟沒有回頭,隻是默默攥緊了我的手心。
「我要百年後的名聲有何用?」
「它們不能解我此刻困苦,亦不能使我餘生順遂半分。」
「我隻想抓住眼前我能抓住的。」
33
我獨自走進了大殿。
天子坐在大殿之中,看見我的第一眼,他卻是微微笑起來,像是在誇贊:
「你長得真的很像令宜。」
我有些冷淡地打斷他:
「別那樣喊我娘。」
「那孤應該喚她什麼?」
他似笑非笑:
「王妃?還是弟妹?」
「從小他就比不上我,不過一介粗淺武夫,所有人都說他遲鈍、說他笨,偏偏令宜鐵了心要嫁給他。」
「他配麼?」
見我無動於衷,他似乎想起了什麼有趣的事。
「你應該不知道吧?長寧王S的時候,血從院子裡流到大門。」
「凌遲的疼痛他說忍就忍了,愣是一聲沒吭。」
他一愣,很奇怪地問我:
「你怎麼不哭啊?」
我平靜地看著他,就像在看戲臺上的跳梁小醜。
滅門我爹,奪走我娘。
後來阿娘自盡了,他命人尋來「卻相思」。
他舍不得S我,因為我是阿娘最後的血脈,卻又恨我,因為我的眉眼間有他最厭惡的人的影子。
所以他指使謝侯讓我試藥,他要我折磨,要我痛苦。
嘴上標榜著愛至入骨,到頭來卻連一顆能見心上人的丹藥都要旁人先試毒。
這就是他所謂的愛。
我將榻上那木匣裡的丹藥傾倒在地上,毫不留情地踩碎碾過去。
「卻相思,可以讓人重新見到心中相見之人。」
我歪著頭,問他:
「你見到你想見的人了嗎?」
正好,新仇舊恨,今日一並清算吧。
這句話卻像是徹底點燃了他的逆鱗,他的額角青筋微微隆起,用力捏住書案邊緣,目光兇惡得像是想要把我千刀萬剐。
「假的……你一直在騙我。」
「你和謝霖一直串通起來騙我……」
這下我是真的有一點驚訝了,見他神色憤恨不似作假,我沒有忍住,撲哧一下笑出聲,像是很不可思議。
「你……從來沒在夢裡見到過我娘嗎?」
他追尋一生之事,拼上毀掉一切也要強求的事,竟然一刻都沒能實現。
我娘就連在夢裡都不願見他。
多像個笑話。
氣血攻心,他沒忍住咳出了血,冷笑說:
「是誰幫了你?太子?還是四皇子?」
我好心情地告知他如今的局面。
「四皇子逼宮失敗,被殿前司陸青照當場射S。」
他譏笑一聲:
「那就是太子——」
我慢吞吞地繼續說:
「太子被囚至東宮,一條白綾自盡了。」
他滿臉錯愕,像是從來沒有意料到的樣子。
「你縱容四皇子殘S宗室的時候,沒有想過會有今日這個局面嗎?」
「其實我最不滿意華陽的就是她身上還流著你的一半血脈。」
「不過後來我想清楚了,她是她,你是你。」
「她很好,比起懦弱的太子和殘暴的四皇子,她足夠坐到那個位置上了。」
「不過,你猜我為什麼會選擇她?」
我忍不住笑了,看他怒目圓睜,帶著譏諷,一字一頓說:
「因為她能給我最想要的。」
「你留下的遺詔上始終隻有一條,那就是不許任何人將我娘從皇陵裡遷出。」
「但你聽見方才那聲巨響了嗎?」
那天破廟大雨,我忽然改變心意,不打算離開了,而是答應華陽替她謀劃。
我和華陽交易的條件始終隻有一個,那就是把我娘的棺冢從皇陵裡移出來。
她寧願S也不肯待在這個人身邊,她不會想要永生永世困在那裡的。
他像是被徹底激怒了,雙目赤紅地想要掐住我,但是想要逼宮的四皇子早已提前給他喂了軟骨散,我輕輕一推,他就倒了。
「你不能……不能這樣做……」
他的面前正躺著那堆被碾碎了的「卻相思」,他微微一愣,抓住一把碎末,毫不猶豫地就往嘴裡塞。
「令宜……謝令宜!」
他氣憤地用手掌拍地,眼淚和鼻涕混在藥末裡,一把又一把地將那堆東西吞食殆盡。
我居高臨下,冷眼看他走向癲狂。
怨恨、後悔……他的眼淚真是廉價的東西。
我沒有再回頭,推開門,華陽站在殿外,像是在等我。
殿內傳來掙扎、指甲抓地的聲音,沒過多久,聲音漸漸弱了下去,從此再沒有了動靜。
華陽的神情很平靜:
「那個女人真的很傻。」
「她明明知道自己隻是替身,卻還是飛蛾撲火。」
「是皇後又怎樣?不還是因為想要放了另一個可憐人,就被枕邊人用枕頭活活悶S了嗎?」
她彎起眼睛,狡黠地笑起來:
「哈。你以為我會這樣說嗎?」
「母後S得早,我早就不記得她長什麼樣了。」
「不過這世道未免太過不公。我與他是雙生子,他可以因為那張與故人相似的臉就當上太子,憑什麼我就不行?」
遠處皇陵方向的火光愈來愈亮,幾乎染紅了半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