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摸了摸小腹讓他寬心。
“此事隻有你我和錦沅知曉,父皇從何而得知?”
“那你早點回來。”
我捧著阿林的臉,輕吻著他的眼睫道別。
眼前的阿林嘴角含笑如砒霜,眼神溫柔卻似刀。
坐在馬車上,我深深的看著那張我愛慕了多年的清秀臉龐,看著他離我越來越遠。
7
馬車向宮中緩緩駛去,我放下簾子靜靜的閉上眼睛,準備迎接接下來的這場大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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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並未有喜,陳墨林偷偷調換的坐胎藥也早已被錦瑟扔掉。
這一出,也不過是我與父皇共同商議的計謀,為他上演的一出戲罷了。
正如我的這段愛戀,也隻是陳墨林謀劃的一盤棋。而我,是他下贏這盤棋的關鍵。
鳳鳴山重逢那日,便是這盤棋落下的第一枚棋子。
我是從什麼時候察覺的呢?
初次暖床那日,我便在陳墨林的左胸口發現了一枚奇巧的烙印,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枚烙印應當是在鮮卑男子年滿十四之際,由族中長者主持烙上去的。
這還要多謝幼時父皇的鮮卑妃子常常給我講他們那裡的奇聞異事、風土人情,我才得以知曉。
陳墨林八歲便被接來大梁,期間並未與鮮卑人有過明面上的交流。
他若不是在鳳鳴山時與鮮卑人有過私下的深入交集,又怎會出現在胸膛上出現這枚烙印?
當一個漏洞出現時,餘下的破綻便會接二連三的顯露出來。
那夜將陳墨林驅逐出去後,我回想起了鳳鳴山的重逢,回廊轉角處的等待,以及賞星觀月時他有意向我傳遞的在鳳鳴山所受的苛待和他對我的思念。
少年已不再是懵懂無心機的孩童,他學會了隱藏自己的鋒芒和爪牙,也學會了不動聲色的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他利用了我的愛慕和信任,回到宮中、進入公主府、最終又一步步爬到了我的榻上。
我不知他對我的愛慕有幾分是真,可我依然在賭,賭他會為了我放下仇恨,賭他在這積年累月的相處中學會了真心待我。
可惜我賭輸了。
陳墨林生辰前夕,我在錦鯉池中一處石磚下發現了他繪制的梁京輿圖,還有宮中地圖,圖上甚至標注了父皇常去的地方,我雖不懂鮮卑字,卻也能猜得出他的意圖。
我頹然的坐倒在長廊的凳上。我為他委曲求全,卻換來他算計至此。
我臨摹抄錄了其中一些詞句,到後宮央求那位鮮卑美人辨識。
“暮秋之際,鏟除,以煙為號,煙波寺,四十五萬。”
看著眼前人的唇不斷翻動,我的腦袋一片空白。
那位鮮卑美人說,月餘以後,鮮卑將有四十五萬兵馬來暗襲大梁,目的便是行刺父皇,企圖讓我大梁改朝換代。
而我大梁京中將士不過十幾萬,就算徵齊各府府兵,急詔回臨近將士,也遠遠不及鮮卑兵士一半。
我心如S灰,萬萬想不到枕邊人竟算計至此。
壓下內心的不適,我趕忙求見父皇將此事講與他聽。
父皇不太相信鮮卑能調出如此諸多兵馬來襲大梁京都。
“南初吾兒,隻要想法子多拖一個月,我們便能有應對之策,若是能再多拖些時日,就再好不過了。”
我強忍悲痛,“父皇,屆時能否留他一命,權當為了女兒。”
“南初,若我留他一命,今後便要將我大梁整座江山統統拱手讓他才行。”
回到府中,看著陳墨林那張令我沉迷令我麻痺的臉龐,我的心開始刺痛了起來。
若重新回到鳳鳴山重逢那日,我應該怎麼都不會相信,我與眼前這個溫柔清澈的少年,將會走向如此境地。
我攀著他的脖頸詢問他是否還會鮮卑語,在看到他躲閃的眼神時本就冰冷的心更是墜向了深淵。
他躲閃的眼神和閃爍的言辭給了我重重一擊,打破了我僅存的所有幻想。
接下來的一切都變得順理成章,錦瑟丟掉了他偷換來的坐胎藥,我又如他所願假裝害喜,請來太醫假扮醫館大夫,說出那番三個月保胎的鬼話。
隻為父皇爭取調兵和籌謀戰略的時間。
我們兩個都是一樣的人。一樣的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一樣的隨意踐踏別人的真心。
他利用我的真心利用我的信任,來換取鮮卑所需的情報,為他的父罕報仇。
我也利用了他對孩子的渴求疼惜,換取了我想要的時間,來保護我大梁的安定。
8
戌時已到,隨著宮門落下,我的心也沉了下來。
久未歸去,不知陳墨林會不會發現什麼異樣。
我派錦沅回府通報,隻說陪父皇今日多飲了幾杯,有些醉了,今夜就在宮中宿下,明早宮門一開再回去。
父皇派去的探子來報,公主府暗處早已被鮮卑人圍的水泄不通。
宮牆外有秦老將軍帶著一幹十年前大戰過鮮卑的士兵嚴陣以待。
我和父皇同後宮眾妃嫔一起等在乾元殿中,等著那個時刻的到來。
秦小將軍帶兵守在殿前,固好這最後一道防線。
我深知,清晨在府前的道別,將是我與阿林的最後一見。
若到了這宮牆內,眼看兩軍兵戈相向,站在我眼前的少年便隻能是拓跋舜了。
我垂下眼睫,回想起兒時他因名字與我發生爭執,將我推倒在地導致自己被貶去鳳鳴山一事。
若父皇不將他驅逐出宮,鮮卑人便無機會同他密切聯系,我說不定也會隻是單純把他當成玩伴、兄長。
世間的事大抵早都是注定好的,我們隻不過在沿著這安排好的軌跡行動罷了。
戰聲久未傳來,殿內的人有些坐不住了。
還未等秦小將軍帶人前去宮牆外一探。
殿門就已打開,老將軍羈押著拓跋舜來殿觐見。
我那清秀矜貴的少年,此刻已是滿臉血汙。
他同當年那個小男孩一樣,仰著倔強的臉盯著父皇。
又在看到父皇身後的我時低垂下眼簾。
內簾掀開,父皇的那位鮮卑美人被反剪著手推了出來。
鮮卑隻派了三萬奇兵潛入大梁取我父皇首級,內應除了拓跋舜,還有這位鮮卑美人。
四十五萬,實則為指攻打邊境爭奪藩地的將士人數,她故意譯錯,隻為混淆視聽。
我朝此番若是調兵護衛梁京,則正中了鮮卑之計。
邊境一旦被破,再有京中奇兵接應,亡我大梁指日可待。
鮮卑的謀劃很是周到,可他們忘記了我的父皇也是從馬背上打出來的梁京。
如此計謀,一識便破。
我帶著憐憫與悲涼走到他身邊,半蹲下身子挑起他的下巴與他目光齊平。
“拓跋舜,你說,負心的人會受到什麼懲罰?”
負心的人應當被萬箭穿心,用猝了毒的箭。
想起那夜他坦然的樣子,我不禁悲從中來。那雙不會騙人的眼睛,信誓旦旦地說出了這番話。是啊,他從未愛過,又何談辜負?
可我的小少年,卻忽閃著他清澈的眼睛,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公主,負了別人心的人,應當好好活在這世上,一輩子背負著心裡的虧欠。”
“南初,我利用你完成了這謀劃,可我並未想要傷你。”
“我是該S,但你要好好活著。”
他自然未想傷我,可他要傷的是我的父皇,要亡的是我大梁。
他應該想到的,他能為了他的父罕和鮮卑而戰,我又如何會獨活於世?
我可以愛陳墨林,但不能愛拓跋舜。
我們生來就是敵人。
9
阿林注視著我的眼眸緩緩開口。
“你最愛捧著我的臉端詳我的眼睛,說我的眼睛很漂亮,像琥珀。”
“可我不喜歡看你的眼睛。南初,你的瞳仁又黑又亮,就像一口漾著水光的深井一樣,若注視的太久,很容易被吞噬其中。”
“王兄派來的眼線曾叮囑我不可動情,我不以為意。你隻是我復仇路上不得不用的一枚棋子,有誰會對一顆棋子動情?況且,你的父皇還是我不共戴天的S父仇人。”
“可時間真的是一個很奇妙的東西。安逸的日子過久了,我好像有點忘卻最初接近你的目的了。”
“王兄催我動手的時候,我竟謊稱你的腹中已經有了我的骨血,這才得來王兄留你性命的恩典。”
“於是我偷偷將小廚房的避子湯全部換成了從藥鋪裡抓來的坐胎藥。”
“你知道那大夫說你已有身孕的時候我多開心嗎?我想你的性命終於保住了,我會帶你回鮮卑,忘記梁京的一切,去過新的生活。”
“可他又說前三個月若經歷大喜大悲孩子和大人都會有危險。我隻能去求王兄再忍耐些時日,等你腹中胎穩再舉兵。”
“王兄本不同意,說若因我的孩子誤了戰機,即便S我千萬次也無法贖罪。我便主動放棄了父罕留給我的封地、牛羊和寶物,我把它們都送給王兄了,隻為拖延一些時日保你和孩子平安。”
“夠了,拓跋舜。”
我強忍著悲痛打斷了他的深情自白。
“我為你強忍下厭惡,命人在府中建了那方錦鯉池。可你,利用我的喜惡,將你的謀劃藏匿在那裡。”
“共枕一年,我竟不知我的枕邊人在時刻借我之手謀劃著讓我國破家亡。”
“若論起來,負心的人從來不是我。”
抽出小秦將軍腰側的劍,我踱回了拓跋舜的身旁。
“殿上沒有箭,就用這個代替吧。”
我顫抖著手提起劍來抵到了他的胸口前。
“南初,我承認。最初接近你確實是有所圖謀。”
“可現在,我確實已經全心全意地愛上你了。”
他伸出滿是血汙的手撫了撫我的小腹,又覆上我顫抖的手。
“南初,我隻想聽最後一句話,這裡,當真有我的骨血?”
在這最後時刻,我竟不忍說實話,閉上眼睛點了點頭。
“南初,我本想帶你們回鮮卑的。可惜了。”
“南初,你原本可以許一個好夫婿,生一雙活潑可愛的兒女,安安穩穩的度過這一生。卻因我的報復和仇恨而卷入了這盤棋中。是我對不起你。”
手中的劍一聲悶響,溫熱的液體飛濺到了我的臉上。
拓跋舜,不,是阿林。
阿林攥著我的手將劍用力一送,殷紅的血液便淌滿了我的手。
“南初,能了結在你的手裡,我下輩子便不用再背負著歉疚了。”
阿林哆嗦著嘴唇吃力地說出這句話來。
我抽出劍來,又在阿林留戀又驚訝的目光中,將其沒入了我的身體。
若負了心的人應該被猝了毒的箭萬箭穿心,那我與阿林這個結局,便不能算是負了彼此的心吧?隻是這無法逾越的血海深仇蓋過了愛戀罷了。
大殿上傳來一陣驚呼,父皇慌亂的傳喚太醫的聲音響徹了整個大殿。
我卻不想再聽這些嘈雜的聲音,奮力抬手抹了抹流到眼角的血水,努力地想要最後看看阿林那雙令我迷戀的琥珀色眸子。
我躺倒在血泊中,眼神幾乎已經無法聚焦。
隨著阿林的臉越來越模糊,我重重的闔上了眼。
這充滿仇恨和算計的一生,終於能結束了。
若真的有來生,真希望我不再是大梁公主,他也不是鮮卑質子。我們不再有什麼血海深仇和爾虞我詐,隻是一對平凡人,平凡的相愛,再安穩度過一生就夠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