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了想,如實回答他。
“是,我要離開,因為有人在等我。”
陸景言的眼眶一下紅了,卻倔強地轉開臉。
因為他這個舉動,我的視線短暫地落在他的衣物上。
我才注意到,他身上這件錦袍雖然料子好,衣擺處卻有好幾處縫補過的痕跡。
我當即有些失語,轉頭看向陸嘉述。
“今年將軍府的進賬是不是不太好?”
“你怎麼能讓他穿破衣服?”
沒想到我說完,陸嘉述反而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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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景言的臉色白了白。
我覺得奇怪,又仔細地看了一眼。
這眼熟的繡樣……
很像是我之前做給陸景言的一件袍子。
隻不過那些衣物都被他剪了,所以方才我一時沒能聯系起來。
陸景言望著我,軟下聲音。
“你別走好不好?我知道我錯了,以前你不喜我不敬師長,我已經去找趙夫子賠過罪了。還有你為我做的衣物,我都找繡娘補過了……”
情緒像是積攢到極點,終於決堤。
他忍著的淚滴落下來,“阿娘!
“阿娘,你別走……”
聽見這聲久違的稱呼,我有一瞬間的愣神。
片刻後,我拿起帕子給他擦了擦淚,語氣無奈:
“趙夫子在半年前就致仕了。你雖同他道歉了,可他也無法再做你的師長了。”
“還有這些衣物,再怎麼修補總是會留下痕跡。你是將軍府世子,衣著需得體,往後不必再這樣做了。”
我的語氣很平靜。
陸景言聽了,卻似乎連哭都忘了,神情失魂落魄。
陸嘉述看了他一眼,命人先帶他回屋。
我收起桌上剛寫好的和離書。
這時,陸嘉述卻開口了,聲音很沉:
“阿初,哪怕回到將軍府。”
“見過這一切、見到景言——”
“你也決意要離開,是嗎?”
我點了點頭,態度依舊堅決。
“是。”
陸嘉述臉色幾許變幻。
眼底終於控制不住露出嫉妒和陰鸷的神色。
他直勾勾地盯著我,咬牙切齒地質問:
“那個人是什麼身份?”
“能給你富足無憂的生活嗎?能護住你嗎?!”
我想起遠在雲上村那人,笑了笑。
“他能。”
但這番話仿佛是火上澆油,他猛地上前扣住了我的手。
“你就這麼相信他?!”
怕我再說什麼,他拔高了聲音,陰戾道:“阿初,我不可能放你走的。”
“你不過是被外面的野男人暫時迷惑了心智。隻要在將軍府住下一段時日,你會想起我們從前的好的。”
他這是什麼意思?
難不成是想要將我囚禁在將軍府?
我難以置信地瞪他,一時之間有些慌張,下意識想在腦海中呼喚系統。
可下一刻,一柄冰冷的劍從虛空中橫出,架在了他的脖頸處。
13
此時本應遠在另一個位面的人,突然出現在我眼前。
我睜大了雙眸。
趁著這空隙,迅速掙開了陸嘉述的手,跑到顧見寒身旁。
整個過程,陸嘉述一直看著我們。
他握了握空掉的掌心。
從一開始的錯愕,到現在的神色晦暗。
凝滯的氣氛中,顧見寒輕輕將我朝門外推了推。
我明白他的意思。
他想讓我先回避一下,自己來解決麻煩。
按照他們如今這幅劍拔弩張的模樣,和平解決怕是不可能了。
我輕輕朝顧見寒點頭。
“我就在外面,等你一起回家。”
過了一刻鍾。
又似乎更久。
顧見寒走了出來。
我朝他身後望去,松了口氣。
“你竟然真的令他打消念頭了?”
陸嘉述方才那副表情,看起來就不像是會輕易罷休的樣子。
但這個問題似乎讓顧見寒有些不開心。
他抿了抿嘴。
“我隻是向他證明,我能護得住你。”
原來方才陸嘉述問我的那些問題,他都聽見了。
14
一起回去找阿禾的途中,我才後知後覺地問他:
“你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是系統送你來的嗎?”
他一邊淡淡點頭。
一邊遞給我一個油紙包。
打開時,藤蘿餅的香氣瞬間鋪鼻而來。
我愣了下,“你做的?”
“可你不是連揉面都不會嗎?”
“也沒什麼難的,和習劍一樣。哪怕天賦不佳,勤加練習也能有所進益。”
他的語氣十分理所當然。
我從他的話中聽出了端倪。
“這段時間,你不會一直待在廚房做這個吧?”
他垂下眼。
“並非。”
“除了做藤蘿餅,我還練了劍。”
“隻是剩餘的時間,腦子裡全部都是你的身影……”
番外
1
得知白初離開後,陸景言不相信,他知道爹爹不會讓阿娘離開他們的。
他想去問清楚,可見到的卻是渾身狼狽的爹爹。
他身上的衣袍被劍刃劃出道道痕跡。
看著觸目驚心,卻並不致命。
即便如此,陸景言還是嚇了一跳。
在他的認知中,似乎沒有誰能將爹爹打成這樣。
可爹爹見他來了,卻沒有多大反應。
傷口不斷地往下淌血,他卻像感受不到疼痛。
陸景言看著他,心中不知為何有些懼怕,但還是問了一句:“阿娘呢?”
這句話好像觸碰了什麼開關。
一向縱容他的爹爹抬起頭,語氣充滿惡意和嘲諷地回答他:
“你娘?她當然是拋棄你了!她不要你了!往後你再也見不到她了。”
“這一切,難道不是你之前希望的嗎?你常常嫌棄自己有個身份低微的生母,又厭煩她整日管教你——”
“現在好了,你如願了。”
陸嘉述每說一句,就像一把尖刀,刺進他的心口。
他的眼眶頃刻間紅了,哽咽著辯解:“我、我沒有……”
但這幾個字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陸景言覺得自己的心口悶悶的。
他還記得,小時候他最喜歡粘著阿娘了。
阿娘會講有趣的故事,還會做很多好吃的,身上總是帶著淡雅的花香。
那時他還經常被取笑是阿娘身後的小尾巴。
可究竟是什麼時候變了呢?
大概是啟蒙後,他認識了許多同齡的孩子。
他們說,阿娘是小門小戶出來的庶女,搶了別人的姻緣才攀上了將軍府,心機深沉。
而他以後要做鋤強扶弱的大俠、當大將軍,絕不能與她同流合汙。
於是他漸漸不願同阿娘親近。
他不服管教,隻是覺得阿娘是庶女,她本身也沒有多少見識,還想來荼毒他。
在阿娘面前護著玥姨,更是因為他要替阿娘彌補。
當初阿娘搶了玥姨的姻緣,如今總該善待玥姨。
他為自己找出這麼多條理由,似乎這樣能減輕胸腔中那股難受的情緒。
可爹爹看著他,卻像洞察了他的想法。
“你是不是在想,你做的沒錯?
“可我告訴你,阿初從未插手過我和喬玥的關系,我會娶她——”
“隻是因為當初在宮宴上,我獨獨看中了她一人。”
這句話說完,陸嘉述似乎也頓了下。
從前,他一直以為自己娶白初是為了和喬玥賭氣。
直到此時,他才發現,自己對那日宮宴的記憶竟意外地清晰。
比白初更合適的、更完美的成婚對象,不是沒有。
那麼多世家小姐、千金貴女,他偏偏隻看見了白初。
那日她看他的眼神有希冀,但更多的是好奇。
很純粹。
他撞入這樣一雙眼,不知道怎麼心間一軟。
再回過神來,口中已經喊出了她的名字。
原來,他娶她,從不是因為喬玥。
他明明,那麼早就對她動了心。
可陸景言聽了他這番話,卻固執地搖頭哭喊。
“不!你在騙我,不是這樣的……”
“你在撒謊!我不會信的!”
可陸嘉述依舊很冷酷地看著他。
“你接受不了自己犯錯,所以……”
“你活該失去她。”
這番話對一個孩子來說,聽起來有幾分惡毒。
可陸嘉述還是說出口了。
他看著陸景言崩潰落淚的模樣,心中充斥著自虐般的痛楚。
因為這些話。
同樣是對他自己的最冷酷的判詞。
2
即便白初走了,陸嘉述也沒有放棄找她。
除了行軍打仗,剩餘的時間他踏遍了疆域的每一處。
直到喬玥再一次出現,在他和陸景言這裡接連碰壁。
她看著他這幅模樣,終於冷笑著告訴他答案。
“你不愛我,是因為我當初貪戀權勢,可白初也不見得對你有幾分真心!”
“她當初嫁給你隻是因為任務,如今她放棄任務,早就離開這個位面了!”
“你永遠都不可能找到她了,陸嘉述!”
這一刻,陸嘉述甚至無心和喬玥爭辯。
他一遍又一遍解讀喬玥的話。
終於認清現實——
他徹底失去白初了。
3
很久以後,陸嘉述才漸漸明白許多事。
比如他存在的意義、他原本的人生軌跡,又比如這個世界的真相。
後來,他終於找到這個世界的天道。
他和天道做了個交易。
用他身上的角色光環。
換,遠遠再看白初一眼。
失去了角色光環,他將不再得到天道庇護,也沒有許多異於常人的際遇。
他會淪為這個位面裡一顆渺小的微塵。
可這又有什麼關系呢?
天道將他投放到另一個位面。
他站在一處矮坡後,抬眼看見了那道日思夜想的身影。
原本在這之前,他還有些卑劣地想,如果她過得不好,或許他們還有破鏡重圓的機會。
可她過的很好,比他想象的還要好。
她的眼神依舊很亮,手中捧著一棵沾著泥土的花種,口中似乎在不停地說著什麼。
而她的身邊,依舊是那個男人。
他亦步亦趨地走在她身畔,認真地聽著她說話,身體卻不動聲色地為她遮住了斜照下來的日光。
他們相攜著回家。
背影說不出的和諧相配。
陸嘉述看著他們走遠。
終於慢慢地、慢慢地彎下腰,泣不成聲。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