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一直在電話,換來的卻是一串串未接的忙音。
“該S!”他咒罵著。
灰蒙蒙的景色從窗戶一閃而過,我盯著外面,企圖找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宋總,到了,我家小乖上次就是來這兒看的。”羅蘅把車停好後,飛快道。
陌生的氣味讓我很不舒服,保持著警惕狀態,以至於完全沒聽到爸爸和醫生的談話內容。
一系列讓我討厭的檢查過後,醫生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遞過一盒藥給爸爸。
前後不過一小時,我再次坐上了車。
車內沒有人說話,氣氛異常壓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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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把我們送回家,我才聽見羅蘅輕輕地舒了一口氣。
爸爸舉著摻了藥粉的貓糧過來時,我警惕地朝後退了兩步。
以前媽媽就這樣騙過我。
我不會再上他們的當了。
“姜小夏,乖乖聽話,把藥吃了就不痛了。”明亮的燈光下,爸爸神情特別溫柔。
恍惚間讓我覺得我好像回到了那一年。
爸爸媽媽關系最好的那一年。
可是現在我和爸爸都在這裡。
媽媽,你在哪裡?
13
吃過藥後,我的身體舒服了不少。
爸爸很高興,特地買了很多玩具擺在我面前,任我挑選。
我卻覺得沒勁透了,隻是整天抱著媽媽送給我的小魚幹。
“姜慕,如果你散夠了心就回來吧。”
“我向你道歉,不該讓你為難。姜小夏和你的家人,我們一起照顧。”
爸爸單手撐著額頭,深吸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問道,“如果你回來的話……我們能不能重新開始?”
可是,手機那頭從來沒有傳來過媽媽的回信。
爸爸眼中的期待隨著夕陽漸漸下沉消失。
而許靜嵐每天都會來。
爸爸好言好語地說他們不合適,她完全聽不進去,隻是又哭又笑道,“宋淮青,沒有我你什麼都不是。姜慕算什麼呀?你到底愛他什麼呀?”
見爸爸沉默,她便乘勝追擊,“你公司的資金鏈出了問題對吧?隻要你和我履行婚約,我就讓我爸爸幫你解決。”
她眼裡燃著必勝的火,篤定了爸爸會幫忙。
我躁動不安地在爸爸懷裡掙扎,他一下一下地撫摸著我的後背,聲音沉穩又堅定,“許靜嵐,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
許靜嵐突然大笑起來,笑得無比猖狂,“那姜慕人呢?她人在哪兒呢?你的表白她聽得見嗎?”
“她人呢?該不會是不想看到你所以躲起來了吧?”
爸爸的臉色冷了幾分,反唇相譏道,“我們的事不用你操心,說完了就滾。”
他說著就要關門。
許靜嵐滿臉都是淚,卻並不悲傷,“宋淮青,你遲早會後悔的。”
不,爸爸,不能讓她走!
我終於掙脫了爸爸的懷抱,奮力往前一撲,咬住了許靜嵐的小腿。
惹得她尖叫連連,“還不快把這S貓抱走?”
一個個巴掌用力地甩在我的頭上身上,疼得我眼淚幾乎都要冒出來了,但我就是不肯松口。
媽媽的氣味,快要消失了。
爸爸一邊拖著我的身體一邊問,“姜小夏,快松口,你怎麼了?”
可我隻是一隻貓,我回答不了他任何問題。
在我很小的時候,媽媽喜歡拿臉來蹭我的肚子。
我總是會和她玩作一團,拿爪子在她胸口一下一下輕輕地踩著,把她當成我的同類。
後來有一次, 我忽然注意到了鏡子裡的自己。
原來我渾身長著橘黃色的毛,耳朵鼻子眼睛,沒有一個地方像媽媽。
我這才知道,媽媽口中的貓貓不是自己,而是我。
我和她根本不是同類。
14
我知道我給爸爸惹上麻煩了,但是我不能就這麼輕易放許靜嵐離開。
許靜嵐小腿上兩個血洞,是被我咬出來的。
她哭得梨花帶雨,憤憤地踩著高跟鞋走了,“宋淮青,看看你的貓都做了什麼好事!”
“要是留疤了,我跟你沒完。”
在門關上後,爸爸輕輕拍了拍我的腦袋,若有所思道,“姜小夏,這不像你。”
我的爪子在他身上重重地留下好幾道劃痕,他一點也不見生氣,反而帶上了幾分笑,“姜慕,你養的貓膽子越來越大了。”
爸爸開始變得越來越不像他了。
15
警察打來電話的時候,爸爸正在和我玩躲貓貓。
他很笨,連我躲在床簾後面都不知道。
“羅警官……好……我馬上到。”
爸爸立刻拿起掛著的大衣準備離開。
我跑過去叫他,他低頭看我,神色很復雜,“姜小夏……我去看看……希望不是你媽媽……”
那天,媽媽也是在接完電話後神色不安地離開,就再也沒有回來。
爸爸別走。
我咬著他的褲腿在地上打滾,他不得不把我抱起來,“算了,我們一起去。”
漫長的車程過後,我們和羅警官一起去了臨市。
在那個冷氣充足又空蕩蕩的房間裡,白布被揭開的瞬間。
爸爸倒抽了一口涼氣,不自覺往後退了兩步,聲音裡是濃濃的不可置信,“這是姜慕?”
警官們解釋,媽媽落水後順著水流漂到了下流,為了能順利打撈,不得不使用了無情鉤。
我不懂什麼叫作無情鉤,隻關心媽媽那時候痛不痛。
哪怕她現在已經面目全非,但我知道她就是媽媽。
爸爸渾身都在輕顫,他怒罵著警察們無能,沒有早早地找到媽媽,罵著罵著,他就說不出話來,淚水流了一臉。
“誰幹的?姜慕不可能自S。”爸爸哭了半天後冷靜下來。
“目前沒有證據表明姜小姐是他S。”
“不可能,姜慕不可能自S。”
爸爸重復著,“她的母親還在醫院,她還有姜小夏,如果是自S,她肯定會安排好一切後再走。”
警官臉上已經帶上了幾分不忍,“技術部恢復了她的通話內容,那通電話就是醫院打來的,她的母親去世了。”
“還有,她去世前,去醫院進行了流產手術。”
爸爸的瞳孔不自覺地放大,警官輕輕嘆了一口氣,“至於一隻貓,我想她那個時候可能傷心欲絕,根本顧不上。”
爸爸卻發了瘋一樣地抓住警察問,“姜慕懷孕了為什麼會跳海?”
偌大的空間裡,數十人明明都在場,卻沒有一人說話。
隻有爸爸的咆哮哭喊聲回蕩著。
最後,等到他安靜下來後,警察才用略帶憐憫的語氣道,“宋先生,節哀。”
16
那條短信成了爸爸最後的希望。
他請了鑑定人員要求重新鑑定媽媽的S亡時間,但最終出來的結果和之前的基本一致。
媽媽的短信就是在跳海前發送出去的。
“宋淮青,我最近有點累,想出去散散心,麻煩幫我照顧好姜小夏。”
媽媽的短信裡提到了我。
但爸爸是在幾天後才發現了這條短信,那個時候我差點被餓S在家裡。
空蕩的房間裡都是爸爸重重的呼吸聲,壓抑的聲音裡,他似乎在哭。
“姜慕,那個時候我是不是回你消息,一切就不一樣了。”
“姜慕,你懷孕了為什麼不告訴我?”
“你就這麼恨我嗎?”
爸爸對著手機一遍又一遍地問,但那頭再也不會有人回復。
他還是不相信,決定出門去找許靜嵐。
許靜嵐家開門的卻是一個年輕的男孩,見到他時目光很不善,最後還是把我們讓進了屋。
“許靜嵐,後來你約了姜慕見面,你們聊了什麼?”
許靜嵐品著紅酒,輕描淡寫地承認了,“也沒什麼,我隻是說告訴她,我和你很相愛,馬上要結婚了,我有你的孩子了。”
“哈哈哈,你說她傻不傻,她信了,她答應我會離開你,永遠不出現在我們面前。”
許靜嵐笑得很愉悅,擺弄著漂亮的手指甲,“宋淮青,姜慕還祝我們百年好合呢,呵呵,她還是那麼蠢,我說什麼她就信什麼。”
爸爸眼睛都紅了,一字一句道,“許靜嵐,都是你害S了她!”
紅酒杯被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許靜嵐倏然站了起來,連珠炮似的道,“錯了,害S姜慕的人是你,宋淮青。”
“那天晚上,我們打了個賭,你猜,賭的是什麼?”
“我讓她給你發條短信,如果你回了,我把你讓給她。”
“哈哈哈,我贏了。”
許靜嵐笑得眯起了眼睛,“所以,如果你回了那條短信,或許今天一切就都不一樣了。”
爸爸一拳重重地打在牆上,額頭青筋暴起,“許靜嵐,這種事難道很好笑嗎?”
“宋淮青,這種事不好笑,但是你的表現讓我覺得很搞笑。”
“裝什麼情深不渝?演給誰看?如果你真的在乎姜慕,你就該早早地和我劃清界限,而不是一邊吊著我,一邊讓她陷在道德的泥沼裡不可自拔。”
“明明以你們的交情,你借錢給她就能解決問題,你非要折辱她,讓她成為見不得光的第三者。”
許靜嵐說著面色就冷了下來,甩過來一副紅色的手套,“她託我最後一件事,把這個帶給那病貓。”
17
媽媽的手套,被爸爸隨手插進了口袋。
一直到家,都沒有拿給我。
爸爸開始沒日沒夜地喝酒,抽煙,幹淨的家裡都是煙酒的味道。
他卻渾然不覺。
羅蘅親自過來勸了幾次,都沒什麼用,最後隻能嘆著氣離開。
爸爸似乎連照顧自己都成了困難,更別說照顧我。
隻是我如今也不太需要他照顧。
藥效過後,鋪天蓋地的疼痛襲來,我開始每天窩在床簾下靜靜地等待時間流逝。
窗外的風景依舊,以前我會興致勃勃地看上許久。
現在卻隻覺得有些許無趣。
懷裡的小魚幹上已經沒多少媽媽的味道了。
我不知道會不會再過上幾天,這間屋子裡屬於媽媽的味道就會徹底消失。
時間飛快,我變得越來越沒有力氣。
我想,我可能要去見媽媽了。
走之前得跟爸爸打聲招呼。
我拖著蹣跚的身體進了房間,想要跳上床,卻撞到了床沿上,重重地掉落在地。
爸爸懶懶地瞥了我一眼,又看我跳了幾次後,終於彎腰把我抱到他的胸口。
我蜷縮成一團,靜靜地望著他的臉。
他和我記憶中的爸爸已經不太一樣了,時間不知道在他身上留下了什麼,讓他變得面目可憎起來。
但媽媽總是原諒他,總是自我寬慰,說爸爸是個很好很善良的人。
爸爸。
我叫了他一聲,他些許回過神來,抬掌撫摸著我的腦袋,“姜小夏,你是餓了嗎?”
“其實我也好餓,但我吃不下去。”
爸爸,我不餓,我是來跟你告別的。
可惜的是,爸爸和我並不心意相通,他起身搖搖晃晃地給我開了一個罐頭。
肉香四溢的罐頭卻吸引不了我的目光,他微愣,“你在討厭我嗎?”
我拿腦袋蹭了蹭他的手臂,小聲說道。
爸爸,我是來跟你告別的。
他把我摟進懷裡,冰涼的液體驟然落下,一顆顆重重地砸在我的身上,“姜小夏,我隻剩下你了。”
“姜慕那麼狠心,打掉我們的孩子,我隻剩下你了。”
我不自覺地開始想,如果媽媽還在,如果他們有了自己的孩子,那我呢?
媽媽還會當我的媽媽的嗎?
我忍不住忐忑起來,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見到媽媽,好好從她那裡得到答案。
“姜小夏,你……你睡著了嗎?”爸爸撐起身子,驚疑不定地問道。
身體被他輕輕拍著晃動著,我卻已經沒有了回復他的力氣。
“姜小夏……你等等,我馬上送你去醫院,你別睡……”
“別睡,聽話,姜小夏……聽爸爸的話!”
“你的身體怎麼這麼冷?爸爸馬上就給你開暖氣。”
我感覺自己越來越輕,飄到了半空中。
底下,爸爸正兵荒馬亂地聯系醫生,聯系羅蘅。
醫生說,我已經救不活了。
羅蘅說馬上趕來。
空調裡呼呼吹著暖風,整個房間應該都暖和起來了吧。
我卻已經感覺不到了。
爸爸手足無措地抱著我流淚,他整個臉幾乎都埋進了我的身體裡,“姜小夏,姜慕不要我了,就連你都不要我了嗎?”
他哭得像個孩子。
不遠處陽光普照,我好像看見了媽媽的身影。
她穿著一襲白色的長裙,戴著帽子,在正前方朝我招手,笑靨如花:姜小夏,快過來,媽媽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