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背後的佛像慈悲憫人,而佛像下的場面鮮血淋漓。
夫人她原來不是女菩薩,她是女修羅。
我感覺自己像是窺探到了一個大秘密。
正當我猶豫要不要將這事跟沈政說的時候,我看到沈政進屋了。
「音音不見了。」
我慌了一下,但很快冷靜下來。
夫人的臉色也變得很快,又開始像是佛堂的高僧。
「什麼鶯鶯燕燕的,不過一個啞奴,竟也讓侯爺慌亂成這樣,這可不是一個成大事者該有的,侯爺可別忘了我們跟寧王的大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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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政嘆了口氣,妥協道:「我知道你不喜歡她,隻不過一個啞女罷了,你這身份何必同她計較。」
「你也知道隻是個啞奴啊!」我看到夫人表情扭曲,那是剛才折磨丫鬟時臉上才會出現的表情,「當初說好了隻當個物件擺設,可如今呢,我看侯爺約莫不是真當成心上人了。」
我看到沈政像是聽到什麼笑話似的。
「養條狗子都會不舍,更何況她陪了我這麼多年,也吃了不少的苦。她到底是條忠心的犬,我不護護她、找找她,外人會寒心的。」
夫人笑了。
「你這般說,也不怕小啞奴哪天傷心。」
「再傷心她也離不開我。」跳躍的燭火在沈政臉上半明半暗,「好了別吃醋了,都說是物件了,跟個物件有什麼好計較的。還有這屋裡,怎麼又自己動手了,說了交給侍衛就行,別髒了自己的手,也不嫌沾了罪孽……」
屋內情意綿綿,窗下的我,震驚又刀絞。
所以在沈政眼裡,我隻是表現了一個奴才該有的忠心,是一場需要做給外人看的戲碼嗎?
我好像,快忘記那個記憶裡沈政的模樣了。
「小翠你看怎麼樣?」
「嗯?」
「我瞧著這丫頭是個好生養的,侯爺看著抬個妾室吧,我身邊也需要個人。」
不行,小翠姐姐不能做侯府的小妾。
我著急起來。
她不像我。
她還有很多人等她回去。
7
等我一路跌跌撞撞地找到小翠姐姐時,她正在屋內納鞋底。
燭火籠罩下的小翠姐姐,溫柔宜人。
可也許很快,侯府這座牢籠便會將這樣的小翠姐姐抹S掉。
我著急忙慌地跑過去,攤開她的手就寫:
【夫人要侯爺納你為妾。】
小翠姐姐愣了一下。
眸色微沉。
但僅僅也隻是放下了手裡的針線。
給我理了理跑亂的發簪。
「我知道了音音。」
「看看,這是我給你做的新鞋子,喜不喜歡?」
小翠太鎮定了,鎮定到有點不像是我認識的小翠姐姐。
可她粗糙又長滿繭子的手,又確實是我的小翠姐姐。
我鼻子有點酸。
隻要想到,這麼好的小翠姐姐,也許會像剛才的丫鬟一樣,我就焦急不已。
【夫人不是女菩薩。】
【小翠姐姐你不要怕。】
【你還有很多人等你回家,你不要認命。】
我想說得太多,情急之下倒顯得有些雜亂。
可小翠姐姐突然落淚了。
她看著我,喃喃道:「都回不去了。」
我心中一痛。
腦中猛然跳出那個一直不敢出口的主意。
【小翠姐姐我們跑吧!】
小翠淚眼朦朧地看我。
像是驚愕,又像是懷疑。
而我望著她,眼神堅定。
【我們一起離開侯府。】
我想離開沈政了。
很快,小翠姐姐收斂的淚容。
她摸我的腦袋,溫柔和煦。
「好啊,我們一起離開侯府。」
我也跟著笑。
8
沈政找來得很快。
雖然我一再地扯謊,說是夜裡餓得慌,才會來小翠這找吃的。
但沈政依舊面色慍怒。
他捏著我手腕的小玉牌,又往緊裡系了系。
「為什麼不聽話?」
聽話?
阿黃那麼聽話,可它還是S了。
我嘲弄地朝他笑。
隻要一想到方才他和夫人在屋子裡的對話,我就覺得惡心得不得了。
於是我憤怒地掙扎,以此來表達對他的厭惡。
我討厭他碰我。
我氣得用腳去踹他。
但這似乎刺激到了沈政。
他氣瘋了。
然後,他捏住了我的下顎,俯身下來吻我。
這個吻不同於往常。
帶著一種急迫的尋找,沈政似乎想從我這裡找回什麼。
可我張嘴就咬。
血腥氣裡,沈政松口了。
他面色陰鬱,唇角的血氣帶著一種詭異的壓抑。
而我胸腔中的那股情緒,依舊橫衝直撞。
沈政一直讓我乖些,聽話點。
可他怎麼忘了,既然是倔驢,又怎麼能學會乖順呢。
我瘋了般咬下小玉牌。
即使繩子劃破了我的嘴角,沈政幾次來拉扯,我也不肯停下。
我將小玉牌砸到了他臉上。
我敵視地望著他,大有一種魚S網破的態度。
沈政抬了手。
我立刻縮著腦袋捂住臉。
那一刻,我感覺沈政的手顫了下。
他的眼底,有痛感。
我分不清是不是我剛才砸過去的力道大了。
但沈政的手隻是輕輕地落下,抹去了我眼下的淚珠。
他沉默良久才道。
「你害怕我了嗎,音音。」
我感覺沈政說輕了。
【恨。】
我恨他了,也恨自己。
我恨當年為什麼要跟他回侯府,也恨他拋棄了我。
我掙扎著手想告訴沈政,可他卻突然松開我。
沈政走了。
步履踉跄,中途差點摔了一跤。
我看他咳了好幾聲。
若是平常,我一定會問是不是夜裡風涼,可今日的風把我的心也吹涼了。
屋子又變得靜悄悄。
我又望著床頂那盞沈政送給我的花燈。
那上面的我,稚氣未脫。
是早年間沈政在山野間為我畫的。
他曾說過,往後我們要找一處山清水秀處闲住。
冬看風雪,夏看花。
那年送我花燈的少年溫柔繾綣。
我便以為那是全部了。
可時光荏苒,花燈已舊,少年也老了。
我的視野開始模糊。
以往難過時,還有阿黃陪著我。
可現在,我覺得在這屋子裡呼吸都難受。
還好,我就要走了。
我告訴自己。
很快。
9
之後幾天,我的院子被人看管了起來。
沈政倒是沒再出現。
我樂得清淨。
掰著手指頭數剩下的日子。
四月初四。
以往每年,沈政都會帶我去寺廟給老侯爺和老夫人點長明燈。
今年因為娶了新夫人,點燈的自然變成了夫人。
所以我和小翠姐姐約好逃跑的日子,便是在這日。
寺廟人多眼雜,比不上侯府鐵壁銅牆,那間隙正好是逃走的好時候。
佛堂內高僧在敲木魚誦經,沈政和夫人雙雙跪著點燈。
我和侯府下人在外頭陪站著。
大家都說侯爺和夫人般配,像是回到娶親拜堂當天。
我跟著想到了沈政娶妻的前天。
他喝了酒,醉醺醺的。
我好不容易扶著他上了床,他卻很抱歉地抱著我哭。
他說。
「音音對不起。」
「我不得不娶她。」
當年的沈政不肯讓我賣身青樓,可他最後把自己賣給了首輔。
他是侯爺,也是首輔座下最鋒利的那把刀。
他聲名狼藉,身上人命無數。
功名利祿,洞房花燭。
都不過是一場交易。
我心疼他,所以即使難受,也安慰他。
我一遍遍在他的手心寫沒關系。
我隻要那個送我花燈的少年。
可他早已位高權重,不再是那個會為啞女作畫的少年。
我們花了那麼大力氣,一步步爬回了侯府,可好像,我們又都弄丟了自己。
我心裡跟老侯爺和老夫人最後一次告別後,偷偷溜出了人群。
一路掩人耳目,來到了與小翠約定好的地點。
這是小翠姐姐定好的地方。
我進屋喊了幾聲,被打暈了。
10
我醒來時,是被一杯茶水潑醒的。
雙手被捆住,而夫人高坐高堂俯視著我。
「清醒了嗎?」
夫人捧著空杯,笑意盈盈。
我看著她旁邊的小翠,一瞬明白了全部。
可仍舊有些不可置信。
望著她想問為什麼。
小翠姐姐沒有看我,身上的氣息冷漠得讓我心寒。
「這就傷心了?」
「這世上啊,左右不過就是功名利祿。啞奴啊啞奴,你怎麼就覺得小翠一定不想做這侯府小妾?」
「對尋常人家來說,這可是天大的榮幸。你這啞奴倒好,還教唆人小翠逃跑,真是可笑。」
「小翠,你這回幹得很不錯,等回府成了侯爺小妾,夫人保管給你份重禮。」
小翠感激涕零地跪下道謝,虔誠又卑微。
「謝夫人提攜,往後奴婢一定鞠躬盡瘁,唯夫人馬首是瞻。」
她諂媚屈膝的模樣,與我印象裡的小翠一點也不一樣。
我挪動身子想問問她是不是不得已,蹭到她裙邊時,被她厭惡地躲開了。
她的視線,冰冷厭惡。
像是夫人。
「賤奴,還想擋我得榮華富貴路。」
我很難過。
從始至終,小翠就算出房門也沒有看我一眼。
我不想在這個時候哭。
我就低著頭。
可看到了自己的鞋底。
那是小翠姐姐一針一線給我縫的。
蘭花樣式。
她說跑的路上穿著舒服。
可現在,她親手把我送到了夫人面前。
夫人哈哈大笑。
「啞奴,私逃是重罪,當下就算我S了你,也名正言順。
「不信?還是等著侯爺救你?」
夫人背靠著椅子,轉著佛珠磨蔻丹。
她似乎極為享受貓捉老鼠的遊戲。
「我剛讓人去通知侯爺,說你在東郊遇到了猛獸襲擊。啞奴咱們玩個遊戲吧,若是侯爺去了東郊,我便給你留條全屍。若侯爺來了西郊與我賞月,我便一刀一刀,刮你的肉剔你的骨。」
夫人磨蔻丹的動作大了起來,語氣格外興奮。
「夫人我真是迫不及待地想看結果。」
對於獵物來說,是沒有選擇權的。
我隻能保持沉默。
但還是忍不住去期待結果。
11
可,人心易變。
西郊的遠處,很快出現沈政的身影。
他披著披風,裹著夜色星光。
眉骨冷峭,一如少年的模樣。
卻是來索我命的。
夫人彎腰笑了起來。
她笑聲裡,是得意,是嘲弄。
「啞奴,你輸了。
「最後給你個機會,跪下來好好求饒,說不定夫人我心情好,讓你走得好受些。」
回應她的,是我的沉默。
我是個啞巴,有時候我還會當自己是聾子。
我看著不急不緩越來越近的沈政。
心如夜色下的水面,波瀾過後終於S了。
「當年沈政跪在我爹面前求他給個機會的時候,也不過是條喪家之犬,所以啞奴,你以為自己是個什麼東西。
「你這副模樣,倒是像極了我前幾日宰的那一隻狗,剝它皮拔它牙時都不敢咬人,真是有趣極了。」
夫人摸著手腕的镯子。
那裡光潔白皙,一點也沒有被咬的痕跡。
「哦對了,那狗肉乞兒們都說香得很,難怪說聽話的狗惹人疼。啞奴,你也該要像你的狗一樣,聽話些。」
我早已看穿了她慈悲背後的惡行。
我無聲道。
夫人聽懂了。
她勃然大怒。
杯子砸在了我額頭,落在地上混著血跡。
夫人冷哼著提著刀朝我走來。
「這個眼神,跟那條醜狗當真是像,夫人我就從你這雙眼睛開始好了。放心,留著你還有用,隻不過受罪……」
「啊——」
悽厲的慘叫聲震碎了夜幕。
夫人捂著流血的眼部,痛苦地在地上哀嚎。
她的左眼上,正插著一支簪子。
半邊臉已被鮮血染紅,此刻宛如真正的地獄惡鬼。
她痛苦地扭曲,宛如骨頭碎了般。
「賤人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