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遲遲不立皇後,不是因為他鍾情我,屬意我。
而是後位至關重要,不能隨意冊立。
14.
端王雖然安享晚年,但他在朝廷的聲譽和影響還是很大。
他再次入宮時,我遙遙看見他帶著最寶貝的小女兒入宮,我就什麼都明白了。
太後忙著為皇上操持大婚事宜,前朝後宮都知道,端王愛女不日就要入宮為後。
漸漸有流言傳出,說皇上並不愛我,我眼看著就要失寵了。
皇上聽聞此事,責罰了幾個傳話的奴才,又送了許多珍寶到我宮裡,連著七日都陪在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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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你十歲那年就與朕相識了,朕發誓,就算朕要立她人為後,納其他臣子的女兒入宮為嫔,朕也絕不會虧待你。」
我隻是淺笑敷衍。
皇上這話,我光是聽聽都覺得累了。
一個皇後不夠,以後還會有其他女子入宮。
我身在內敬坊多年,已經厭惡了女子間的爭風吃醋,不能放過我麼。
就在外頭傳我失寵的時候,我那位姐姐上京城來,狀告我有欺君之罪。
15.
再次見到姐姐,她跪在我下方,不情不願的給我磕頭請安。
皇上與我單獨召見了姐姐。
姐姐指著我怒道:「皇上,這麼多年,您都被她給蒙騙了!這個舒貴妃,根本就是個冒牌貨!」
我一言不發,淡定的放空著。
皇上雙眼一眯,釋放出危險的寒光,嘴角輕微挑起一抹笑意,卻把姐姐迷得顛三倒四。
也對,咱們這位皇上風流倜儻,氣質清越,又自帶真龍天子的威嚴,很少有女子見了會不動心。
「舒貴妃是如何冒充頂替了你的位置,細細講來。」
我姐姐立刻顛倒是非,說我貪圖內敬坊的俸祿,天不亮就從家裡跑出去,生怕我爹娘發現將她捉回去。
我聽得腦仁疼,跟皇上說身體不舒服,先回宮了。
姐姐見我要走,立刻說:「皇上您瞧,她這分明是心虛了!她犯了欺君之罪,請皇上下旨賜S這個賤人!」
皇上答應姐姐,會嚴查此事,若真是我頂替了她的位置,便讓姐姐做舒貴妃。
姐姐聽不出皇上這話裡藏著明晃晃的譏諷,千恩萬謝的等著皇上讓她做舒貴妃。
等了三日,等來的是將她五馬分屍的旨意。
16.
皇上下旨,時氏熄霜汙蔑舒貴妃,殿前失儀瘋癲無狀,五馬分屍以儆效尤。
姐姐的脖子上拴著兩指粗的麻繩,手腳也都被綁住。
五匹黑馬朝著各個方向,隻等一鞭子抽下去,就能分了姐姐的身體。
她害怕的慘叫著求饒:「舒貴妃娘娘!求您開恩!民女再也不敢了!」
我穿著華服,站在她身側。
「姐姐,從小到大你都沒有跟我說過一句抱歉,如今,可否願意說一聲?」
時熄霜惶恐道:「我願意,我願意!舒貴妃,我錯了,我道歉!」
「可惜,晚了。」我低頭失笑。
她臉色慘白如霜,我伸出長長的指甲,在她臉上劃過紅痕。
「如今你倒是真應了你的名字,熄霜熄霜,熄滅的寒霜。」
「姐姐你出生時,正是八月酷暑,可爹娘疼愛你,給你取名灼錦。」
「我出生時是在涼爽的秋日,然而爹娘不愛我,給我取名熄霜。」
「他們不願讓你進宮受苦,非要讓我頂替你做樂工,從出生開始,我的人生從來不能自己選擇。然而如今我有了非凡成就,這全是我自己努力得來,你又要來搶,你當真覺得自己可以一輩子不勞而獲麼?」
姐姐嚇得魂不附體:「不是的不是的,妹妹你聽我解釋,都是爹娘自作主張讓你入宮,我可從來沒想過害你啊!」
「我在皇上面前告你的那些話,也都是爹娘教我的,真的不關我事!」
我嘆了口氣:「你可知,若皇上真判我欺君之罪是要誅九族的。爹娘還有你,沒一個人能活。」
姐姐眼睛唰的紅了:「我,我不知道的呀,我就是個尋常百姓我不懂律法……」
「你不懂的事真的太多了,我想,你連怎麼活著也是不懂的。既然如此,那就別活了。」
「不不!妹妹,你……」
她再也說不出一個字,因為她被勒住了脖子。
駿馬嘶鳴,幾番拉扯就把時熄霜分屍了。
我忽然覺得很輕松,很暢快。
壓在心頭多年的沉重,隨著姐姐的S,也一點點消散了。
17.
夢裡,有個聲音對我說,家人可能是命運饋贈的禮物,也可能是命運設下的劫難。
不是所有爹娘都愛自己的孩子,不是所有爹娘都能一碗水端平。
父母給子女的影響貫穿一生,擺脫不了折磨的人,會逐漸長成他討厭的爹或者娘。
而我算是幸運了,我擺脫了爹娘和姐姐給我的束縛。
後來爹娘進京為姐姐收屍,我私下裡見了他們一面。
他們滿頭白發,蒼老如八十歲,愧疚的對我說出遲來的道歉。
「是我們對不起你啊,熄霜。」
我身邊的宮女清了清嗓子:「老夫人請慎言,如今站在你們面前的是本朝的舒貴妃娘娘,駱氏舒然。」
我爹娘泣不成聲,喃喃道:「若不是當初我們太偏心大女兒,也不會惹出今天的禍事。搞得大女兒沒了命,二女兒不認親,都是我們的罪過……」
我眼前紛紛閃過幼時場景。
姐姐把S老鼠的屍體放在我枕頭下面,我睡著覺總是聞到一股血腥味,迷迷糊糊摸到枕頭下面的S老鼠,嚇得半年多沒怎麼好好睡覺。
可爹娘隻是不痛不痒的訓斥了姐姐幾句,私下裡偷偷給她做羊肉湯,告訴她你別跟你妹妹一般見識。
每年我的生辰隻有簡簡單單一碗生辰面,可即便如此我也十分期待,十分珍惜。
然而姐姐在我的生辰面裡偷偷加入香灰,逼得我把最珍惜的生辰面吐出來,然後捧腹大笑,笑話我蠢。
爹娘依然訓斥姐姐幾句,姐姐隻要一哭,他們便顧不上我,急急忙忙去哄姐姐。
姐姐朝我擠眉弄眼,那意思是在告訴我,即便是我一年中最重要的生辰日,爹娘也還是最在乎她。
想起這些事,我心裡痛得發麻。
爹娘顫顫巍巍的哭著,從懷裡掏出我小時候的玩具。
「我記得你有個竹蜻蜓被你姐姐踩壞了,這次我們特意帶了新的給你。」
「我們知道,那個金蟾不是你偷的,是你姐姐偷拿出去賣了換錢,買了胭脂水粉,這麼多年來,這件事一直賴在你頭上,是我們不對。」
「還有……」
我再也不想聽下去,轉身走入繁華的殿宇。
瓊樓高閣,巍峨綿延,氣勢恢宏。
爹娘的哭聲像鬼叫一般在身後回蕩:「女兒啊,你能不能原諒我們?」
18.
皇後的冊封大典辦得異常隆重。
我跪在太後面前,求她讓我出宮。
太後素來不喜歡我,但也沒對我做什麼,隻是覺得給我貴妃的位份太抬舉我了。
我繞過了皇上,直接求到太後面前,請她助我假S出宮。
太後沉吟道:「可是,我看得出來,皇上是真心喜歡你的,你當真舍得離他而去?」
我跪在下方,不疾不徐:「回太後,臣妾當初隻是皇上布局謀劃的一枚棋子,如今功成身退,忝居後宮,心中有愧。貴妃之位,實難承受,德不配位,必遭天譴。臣妾想離宮。」
太後撫摸著懷裡外國使臣進貢的貓,片刻後說道:「今年入冬後,就沒下過一場雪,需要有人祭祀神靈,祈求瑞雪兆豐年。」
「臣妾願以身祭神靈。」
皇上大婚之日,與皇後同宿鳳藻宮,闔宮上下一片熱烈的紅色。
我則脫簪素衣,不施粉黛,與眾巫師開壇做法祈福。
等皇上要見我時,我已經坐在祈福天壇上,雙手合十氣息全無。
太後感動的流下眼淚,她說我為求瑞雪,獻祭自己給了神靈。
帝後大婚期間不宜舉辦隆重的喪禮。
我的喪事是由太後操持,簡單得體的下了葬。
皇上對外宣布,我是為國祈福而S,為表對我的懷念,他素食一年。
五日後我醒來時,正躺在一輛寬大的馬車上。
我叫停了馬車,問車夫要把我送到哪裡。
車夫說:「奉太後之命,駱姑娘想去哪裡便去哪裡,她什麼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太後可真是個老人精。
我笑起來:「多謝太後,舒然遙祝太後身體康健,福澤萬年。」
「你不必送我了,回宮去吧。」
我拿上自己的包袱下了馬車,裡面有一摞子銀票,還有我在內敬坊多年攢下的產業。
挑了一條煙火氣十足的小街,我歡快的走過去。
面館大娘抡起胳膊把面團摔在案板上,熱情的招呼我:「姑娘,想吃什麼面?」
「瞧姑娘身段玲瓏,吃得完這許多嗎?」
「沒辦法,五天沒吃飯餓得很。」
19.
十年過後,我在去姑蘇巡查鋪子的時候,偶遇了皇上。
他蓄著胡須,身穿普通棉衣,看樣子是微服出巡。
他身邊跟著同樣普通的皇後,還有一個手拿小風車的孩童,約莫六七歲的年紀。
我正打著算盤,就聽到熟悉的嗓音。
「娘子,這枚簪子很襯你膚色。」皇上說著,拿起一枚荷花簪插在皇後發髻上。
這一抬頭,正好與我四目相對,霎時間,他眼神凜然驚愕,下意識想衝過來抱我。
可他克制住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盯著我,眼眶泛淚,眼神裡有震怒,也有化不開的思念。
皇後回頭,疑惑的看著我。
她沒見過我。
我放下算盤,兀自鎮定的介紹著:「這簪子是本店新貨,戴在娘子頭上正是相得益彰。」
皇後身邊的小皇子笑道:「爹爹給娘買簪子!爹爹最愛娘親啦!」
我朝皇上微微一笑:「這位客觀,您是本店新客,給您打個八折,一共十兩銀子,請前面交款。」
皇上咬著後槽牙緊緊盯著我。
他從懷裡掏出一錠金子交給我:「不用找了,往後,還會再來光顧貴店。」
後來,皇上單獨來找過我幾次。
他希望我跟他回宮,我都拒絕了。
最後一次,他被我折磨的沒了耐心,將我壓在櫃臺上,掰過我的臉頰強吻我。
屋內立刻衝出兩名俊俏男子,將皇上推開。
「狂徒!輕薄我娘子!」
「小心我報官!」
我伏在兩個俊俏小生懷裡,看也不看皇上一眼:「你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你坐擁無數粉黛,我亦可以有數不盡的知己。」
「我不想做一個怨婦,整日盼著夫君駕臨,這樣的日子沒趣的很。」
「相處多年,你應該很了解我了,我向來是個主動出擊,喜歡自主的女子。」
皇上驚呆了,憤怒了。
我身邊這兩個小生,一個比他高大,一個比他風流。
他老了,可十八歲的年輕人卻常有。
皇上受了很大刺激:「我真沒想到你會變成這樣!」
「若我知道你是這樣薄情的女子,當年真不該與你月下吹笛,還動了娶你的心思!」
他失望的甩袖離去,再也沒回頭。
我啞然失笑,擦去眼裡的淚水。
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那一年我十歲,師傅誇我有音律天賦,姐姐嫉妒我吹笛比她好,用滾燙的熱水澆在我手上。
爹娘仍是不輕不重的罵了她幾句,給我上了燙傷藥,就到集市上給姐姐買糖餅吃。
我無法接受,哭著跑出去, 不知怎麼跑到一口枯井旁, 一時衝動就想跳下去。
一個白衣少年救了我。
他對我的笛子好奇,對我這個人更好奇。
他說:「就算要自盡,也要帶上你的笛子一起S,可見你這人一旦愛上某種東西, 便專一不移。你吹笛一定很好聽, 你的品性一定很純粹。」
我整個人愣在那裡,一時不敢相信居然有人誇我專一不移,品性純粹。
除了師傅誇我有天賦, 爹娘從未誇獎過我, 在他們口中聽不到對我的評價。
沒有褒獎, 沒有貶損, 唯有忽略。
眼前的少年說:「若是S了, 當真埋沒了一身的才華,不如進內敬坊, 那裡有全天下最好的樂師。」
我幾乎沒有猶豫的同意了。
他問我:「你不再考慮考慮?那裡畢竟是內敬坊,不是什麼……」
我說:「隻要能離開家, 去哪裡都可以。」
後來,皇上徵集樂工, 我們時家本不在名冊之上, 可他為我添了一筆。
我知道,姐姐絕對不會願意進宮,爹娘更不會舍得。
這樣正好, 我樂意去。
姐姐有一句話說對了, 那日我天不亮就離家, 一方面是對爹娘失望透頂, 另一方面,我是真怕他們反悔了要抓我回去。
20.
我給那兩個俊俏小生一人五兩銀子, 打發他們走,以後不用配合我演戲了。
誰知這兩人竟然不走, 一人扯著我一隻手:「姐姐, 求你疼我們!」
我:「啊?!」
區區兩個, 要不就……都收了?
再後來,朝廷頒布新政。
凡內敬坊樂工, 做滿十年便可申請離宮回家。
百姓自願報名充入內敬坊,上官不得強迫。
前太子誣陷大臣之女意圖勾引, 草菅人命,今查明真相, 為臣工平反昭雪。特設立昭雪司, 樂工們若有冤屈, 可到昭雪司告狀鳴冤。
若有樂工不幸於宮中亡故, 可領取不定金額的撫恤金, 以供養家中爹娘。
……
百姓們站在布告欄前拍手稱贊。
「這才是咱們大昭國的好皇帝啊!」
「此乃仁君,明君吶!」
這些新政都是當年我向皇上提出來的,如今他一一照做了, 我這又給他謀了個賢名。
我一手摟著一位俊俏郎君微微一笑:「今日心情好, 咱們去喝荔枝酒。」
「討厭討厭!姐姐昨日灌醉了哥哥,今日也該灌醉我了吧!不許厚此薄彼,人家最討厭偏心了!」
我一拍手:「你說得沒錯, 我也最討厭偏心。今日姐姐好好疼疼你。」
另一個也跟著笑:「那今日就便宜弟弟好了,可咱們先說好,給姐姐洗澡的活兒得交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