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裡逞什麼英雄?
為了我,不值得。
男人似乎一眼就看穿我的心思,笑意更濃。
「姑娘俠肝義膽。」
「隻不過——」
「這裡你顧得住,蘭花巷呢?」
他一步一步逼近我。
「你S的是我最好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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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會讓手下,好好款待你的朋友。」
我的臉色在剎那間凝固。
他卻好像十分滿意。
兇狠地狂笑起來。
「對,對。」
「就是這樣。」
「讓我看看傳聞中的鬼匠和第一S手的後人,到底有幾分能耐!」
14
鮮少有人知道我娘的身份。
她曾經是武林中令人聞風喪膽的刺客。
繡花飛針和蝴蝶雙刀出神入化,一擊必中。
在與父親結為連理後,她拋下曾經在江湖中的一切,隨父親追隨那個他們以為的明君。
某次S裡逃生,她雖然撿回一條命,卻頑疾纏身,終生不愈。
小時候我還不懂,娘為什麼要逼著我舞刀弄槍,明明她自己咳出血來,卻還是堅持手把手教我,那是她唯一對我嚴厲苛責的時候。
長大後明白了,也來不及了。
我轉身回了豆花鋪子裡,從案桌下取出塵封多年的鏽劍。
朔風獵獵,卷起衣袍,長劍破空,氣勢如虹。
面前的人倒下了。
血蜿蜒到腳邊。
臨S前還在瞪著眼睛看向我。
「你留不住的,顧瑟,你到最後什麼都留不住。」
我又補了一劍。
然後在早已空蕩蕩的長街上冒雨狂奔。
無盡的愧疚痛苦幾乎將我灼燒殆盡。
為什麼?
為什麼要隱忍?
為什麼不早點搬家?
為什麼這樣卑微如蝼蟻般活著?
為什麼連我最後在意的東西也要被人毫不留情地踐踏?
我在夜色中拼了命地狂奔,將輕功逼到極限。有溫熱的淚不斷湧出,很快被冷風吹幹。
傘早不知拋在何處,隻聽鬢間的流蘇相撞,叮叮當當,和急風驟雨混雜在一起,全是奪命的鼓點。
不要。
不要。
我才剛剛有了自己的夫,我才收了大家的喜糖呢,我隻是想成家。
別這麼殘忍。
15
蘭花巷子裡安靜如斯。
血,大片的血從我家半掩的柴門下蜿蜒流出。
是雨水也無法衝去的腥氣。
裡面卻無半點動靜。
慘叫聲,掙扎聲,求饒聲,兵刃相接聲。
什麼都沒有。
指尖顫抖,我咬著牙猛地一推。
這場圍攻院子的廝S已經結束了。
枯樹旁、石道上、菜園子裡全是橫七豎八的屍身。
驟雨將息,寒風凜冽。亭中隻站著一人,如火的紅喜袍被夜風獵獵吹起,翻滾著浸透的猩紅色。
而他手執斷劍,長發一半散落下來,在幾盞撞翻的燈火中,我看清了那雙墨玉般的眼瞳被白綢蒙上。
阿清的劍懸在最後一個人的頭頂上,氣場森寒壓迫。
哪還有平日裡謙和軟弱的模樣?
「孤說過,敢碰她的人,孤一個也不會放過。」
「宸王的命早晚要取,今日便拿你祭旗。」
隨後不等跪著的人求饒,幹脆利索,一劍封喉。
而我,剛剛踏入院中。
男人微微側過臉。
似乎在分辨著聲音,隨後輕聲問道:「娘子?」
我跨過了滿地橫七豎八的屍體。
曾經熟悉的街坊鄰裡戰戰兢兢地跪了滿地。
朝著阿清的方向。
不,不對。
如今應該叫他清平。
被廢黜的太子殿下,李宴寧。
加冠之年被聖上賜字清平,謂天下太平,海晏河清之意。
傳聞他五歲詩詞歌賦倒背如流,七歲可談史問政,十二歲入軍營。
像是蒙上天厚愛垂青,一切的天賦和卓然才氣都給了這個少年郎。
隻是不知道為什麼,曾經皇帝最器重的嫡長子,一朝被罷黜,流落至此。
我勾了勾嘴角。
良久,悵然苦笑。
「殿下何故欺我?」
16
李宴寧似乎有些慌了。
「我不是,我……」
他伸出手想要扯我的手腕,就像曾經無數次那樣。
但是被我不著痕跡地避開了。
「原來,不是殿下眼盲,是我心盲。」
我後退著拉遠與他的距離,然後恭敬行禮。
「多謝太子殿下出手相助。」
一面給那些無辜的鄰居松綁,示意他們離開。
做完這一切,我抹了把臉上混著淚的雨水,進屋收拾行囊。
這些日子的溫存美好恰如大夢一場。
如今夢該醒了。
再度推開木門時,卻見到李宴寧端正跪在階前。
那樣目下無塵的美人如今卻折腰跪拜。
仿佛高țŭ̀⁹臺神明虔誠叩拜唯一的信徒。
我心底酸澀,搖了搖頭。
「殿下,算了,何苦折S我。」
「您步步為營,心思缜密,舍得下身段,隻可惜找錯了人。」
他叫我的名字。
「顧瑟。」
「你信我。」
「我是來幫你的。」
我將行囊背在肩後,笑了:「太子殿下,這裡隻有柳瑟瑟。誰是顧瑟?」
他揚起臉來,目光堅定:「你。」
「我早就不記得了。」
「你記得。」
他執拗地攔住我的去路:「要我提醒你嗎?」
「你的父親顧行白是開國之重匠,當年修建先皇陵,後任工部尚書,傳聞他一雙巧手奪天工。
「你母親曾為朝廷招安為大內密使,無論什麼機密都如探囊取物。
「偏這二人又結為連理,樹大招風,功高震主。所以皇帝下定決心要除之而後快。
「於是,顧家以叛國欺軍、結黨營私之罪,滿門抄斬。」
李宴寧沒能說下去。
因為他被我用鏽劍抵住喉嚨。
我聽到自己的聲音裹挾著濃烈的血腥氣,止不住地顫抖:「我說過,我忘了,所有的事情早就忘了。我隻想活下去,哪怕像狗一樣活下去。」
「親生父母血海深仇也能忘?」
我紅了眼眶,點頭:「對。」
李宴寧的目光反復逡巡,像是在確認我不是說氣話。
隨後愴然苦笑。
我也跟著笑了起來。
屋子裡回蕩著我倆交織在一起的笑聲,又好似哭聲。
「顧瑟,你當真沒有心!你身為鬼匠後人,卻無半分傲骨!虧他生前曾將你視若掌上明珠,你怎麼配?」
我毫不留情,反唇相譏:
「我才不要步我父親的後塵!你們都說他是忠臣,是鬼才,可他辛辛苦苦一世最後落得個什麼下場?
「殿下您不也自命不凡嗎?又怎麼會被驅逐出宮,在這裡受我這般折辱?」
「這世道本來就是皇權在上、一手遮天的,本來就是官官相護、為虎作伥的,千百年來從未變過!
「隻是你們認不清,你們不甘心,還想拖我下水!」
李宴寧氣得肩膀劇烈顫抖。
垂下的發絲被水濡湿,滴滴答答地順著肩淌下。
嘴唇讓他咬得徹底沒了血色。
那雙似灰似墨的眼眸像是山雨欲來的深潭,有什麼醞釀著要涅槃而出。
這一整條蘭花巷連著的四合院都是生意人。
白日裡支攤的支攤,進貨的進貨。
唯有到了深夜陸陸續續歸來,才會有人搭話闲聊。
租稅又漲了,有人交不起錢吊S在衙門口。
鄉下的稻田遭了洪水,農戶易子而食。
某縣丞娶了多少房小妾擺流水宴,剩下那些喂狗的都是稀罕物……
李宴寧,其實這些聲音你都能聽到,對嗎?
可是,若連一朝之太子妄圖撼動都會引來S身之禍,誰還敢不自量力?
亂世將傾,凡人不過蜉蝣罷了。
「顧瑟。
「是你告訴我,生S除外,萬事皆有轉圜之機的。」
他說。
「現在,我也告訴你——」
那雙深藏鋒芒的眼眸在剎那間流轉出驚人的光彩。
仿佛天地之間的書生意氣、揮斥方遒皆在其中。
「身為東宮儲君,食萬民俸祿。
「我絕不會讓陰險狡詐之ṱű̂₌徒得到這個天下!」
17
李宴寧離開了。
穿著那身被血汙浸透的喜袍。
他的眼疾治好了,自然也不再需要我了。
或許原本想要拉我入他麾下,隻是我這人實在冥頑不靈。
如此分道揚鑣也好。
我將那些銀子散給了街坊鄰居。
隻留了一點,夠我趕一輛馬車離開這裡。
我抱起沉甸甸的有福,交給了丁四。
「四叔,拜託您了。」
他咂了咂嘴,嘆氣:「非走不可?」
「我留下來隻會連累大家。我不想。」
「說句不該說的話,我們這些老家伙冷眼瞧著,太子殿下對你也是一片真心。」
我最後撫摸著有福金燦燦的皮毛,笑了。
「帝王家的真心,是最能不算數的。」
馬車駛過長街,駛入窄巷,車轱轆滾過的枯葉發出脆裂的聲響。
我在車上閉了眼睛。
其實我騙了李宴寧一件事。
那晚長街不是我們的第一次相遇。
在顧家被屠戮殆盡的半年之內,皇帝仍未曾放下戒心,屢次派人探聽追S。
我曾經誤打誤撞進一家茶樓,那裡是清貴人家公子或官員闲聊常去的地方,我想今日若是真的窮途末路,我就拉上所有人陪我一起S。
那時,李宴寧身著圓領繡鶴白袍,頭戴玉冠,墨發三千,恍若謫仙臨世。
他大抵是在等人,面前擺著一盤殘棋。
我幾乎是撲到了對面的空位上,然後撞入那雙如琉璃般的黑瞳中。
朝他投去慌亂祈求的眼神。
追兵紛至沓來,一桌一桌搜尋過去,有人持刀恭恭敬敬候在帷幕之外,低聲道:「殿下,茶樓內混入亂臣賊子,可否……」
男人隻是輕輕一笑。
如昆山碎玉,清泉激石。
「該你落子了,怎麼,想抵賴不成?」
我顫抖的手舉著黑子,落入棋盤之中。
隨後,便聽李宴寧淡淡道:「你們既懷疑孤的棋友是亂臣,那孤自然是叛軍匪首了,不如從我搜起。」
簾外人慌亂跪地,連連叩首。
「屬下不敢!請太子殿下恕罪!」
直到腳步聲離去,我的心跳仍然急促紊亂。
少年太子面如美玉,色豔春花。
「既然入了局,便陪我下兩手棋再走吧。」
我遲疑。
「殿下為何護我?你我之前從未曾見過……」
他澹然舉眸。
「我可以用心。」
……
18
昔日種種如鏡花水月。
馬車忽然顛簸,我猛地驚醒。
「哎,你這小孩兒怎麼在大街上亂跑啊!仔細著!」
前面趕馬的車夫厲聲斥責。
不多時,車簾一角被掀開了,一個髒兮兮的小男孩朝我伸開手掌心。
上面靜靜躺著枚秋香色繡黃鶯的荷包。
我瞳仁緊縮,呼吸驟停。
那是……
那是柳時鶯的荷包。
我隻從牙縫間擠出來兩個字。
「去哪?」
那小孩指了指醉月樓的方向。
「哎,姑娘,您不出城了?這眼見天擦黑,城門可是要落鎖了!」
我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雲中的月亮。
彎如勾,冷似刀。
今夜並非圓月夜。
小時候我最喜歡圓圓的月亮了。
月圓就是初一或者十五,娘會牽著我的手,帶我去吃豆花呢。
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