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我甚至會覺得，她冷漠的模樣不像這個年紀的孩子該有的情緒。
但這些猜想也隻敢放在心底，我沒有和別人說起過。畢竟我還有繼祖這個兒子，我不能拿他的未來和一個賤丫頭比。
我的繼祖會有一個光明坦途的未來，這一點，我確信無疑。
5
時間就這樣慢悠悠地溜走。
每天早晨，村裡嫋嫋炊煙升起，老李頭會拉著招弟的手準時從家出發，步行半個小時才能到學校。
這麼大的孩子了，一個人走幾裡山路有什麼好害怕的？
也不看看自己家是什麼條件，整個村子裡最窮的人家，還想和其他人家比，來回接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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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勾唇笑著附和著周圍婆姨的打趣聲，心有顧忌，到底是沒再說什麼。
隻心底有些不忿，招弟那個S丫頭，怎麼運氣就這麼好，還能上學讀書。
把那些錢都留下來給我們繼祖將來讀書用，該有多好。
她不過是一個丫頭片子，將來找一戶好人家，早早嫁了，幫襯著點娘家，幫襯著點繼祖便夠了。
女孩子家家，非要花這麼多錢去上學，也不看看自己什麼條件。
我一邊在心裡吐槽著，一邊琢磨著該怎樣從那個S丫頭嘴裡套話。
畢竟那個秘密對於我和繼祖以後的生活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就在我多次裝作無意試探的時候，老李頭竟然因為勞累過度，直接在幹活的時候暈倒了。
招弟那個臭丫頭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求到了我面前，讓我借給她三百塊錢，去給老李頭看病。
我冷笑著看了她一眼，聲音無比冷漠：「招弟，你現在已經不是我的女兒，李家的事和宋家沒有關系。更何況你張口就要記得 300 塊錢，我每天待在家裡帶你弟弟，去哪兒給你弄三百塊錢？」
招弟在那兒站著，眼神直勾勾地看著我說：「別以為我不知道每次那個人走，都會給你留幾十塊錢。你要是不幫我救李爸，我就告訴叔叔他們，到時候你後悔都來不及。」
眼前的招弟表情嘲諷，身上再沒有半分從前瑟縮聽話的模樣。
這還是我那個沉默寡言懂事聽話的女兒嗎？老李頭那一家子到底在她面前都說了些什麼，讓她恨我恨成這個樣子，為了不相幹的人，不惜逼迫我和她的弟弟。
我咬牙從房間裡找出了 200 塊錢的零錢，偷偷遞給了她，裝作心疼她的模樣：「招弟啊，不是媽不疼你，實在是宋家放不下你。把你送出去，好歹還有一條活路，你現在還能上學讀書。要是留在宋家，說不準哪天就被他們賣了，你體諒一下當媽的心情，好嗎？」
招弟拿了錢，閉上眼睛輕聲說道：「隻要你以後能不再打我的主意，我就會替你保守秘密。畢竟離開宋家，你沒有可以去的地方。至於我上學讀書，那是李爸辛苦賺錢供我上學的，和你沒有關系。也不要什麼事情都往你自己身上攬，你心裡有沒有我這個女兒，你比誰都清楚。」
說完這些話以後，她就拿著那些錢轉身離開了，一路上再沒回頭看我一眼。
真是一隻喂不熟的白眼狼，除了在我這兒要好處，一點良心都沒有。
我呸。
6
眨眼間乖寶繼祖也到了上學的年紀。我在家裡聽到過很多次，他和小伙伴兒談論：
「如果我也是抱養的孩子就好了，那樣等親生父母找回我，我就不用再當S人犯的女兒，也不用時時刻刻被拿出來和招弟那個S丫頭比。我媽說了，讀書再厲害，將來也是嫁到別人家做婆姨的命，也不知道她興個什麼勁兒。」
我皺了皺眉，對於繼祖不想再做我的兒子心底雖有些不滿，但到底也沒有說什麼。
宋家的生活雖然在村子裡也算過得比較好的那一批，可到底也是一個普通的農村家庭。
家裡根本沒有多少錢供兒子繼祖胡亂花銷，可能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讓他對我們心生不滿。
不過小孩子嘛，這麼想也正常。
小學開學那一天，我們母子倆穿戴得幹淨整齊，一前一後坐在自行車上，微風拂面，一切都是那麼美好。
直到去了學校，無意中聽人說道，招弟那丫頭因為成績優異，已經被縣裡最好的中學錄取，並免除她的學雜費，隻需要花一些生活費就可以。
聽到耳邊傳來老師們對她的贊不絕口聲，我心裡很難受。
甚至會懷疑，當初把她送走這個決定是不是做錯了。如果沒有送走，留她在宋家，繼祖也不用生活在她的光芒之下，被村裡的闲人說三道四。
可現在說什麼也晚了。
那丫頭自從上學以後，在村裡見了繼祖的面，就裝不認識的樣子，心裡根本沒有這個弟弟。
我默不作聲地聽完學校老師的安排，領完書帶著兒子去老師面前，作出真心關懷的模樣，打探招弟的消息。
委婉地說明繼祖和她是親姐弟的關系，裝作無奈親和的老母親模樣，請求老師平時多照顧繼祖一些。
老師笑著點頭答應，還說李成希同學的親弟弟，肯定也不會差到哪裡去。
我拉著繼祖再三道謝。
回家的一路上買了一串糖葫蘆，囑咐兒子去了學校一定要聽老師的話，好好學習，千萬不能比招弟差，不要被人笑話。
兒子緊緊抱著我的腰，笑著說道：
「媽，你放心，我已經長大了，我不會像招弟那個沒良心的臭丫頭一樣。我一定會好好學習，給你，給宋家爭一口氣的。這個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就是你和爸爸了，等我將來畢業了，一定會好好孝敬你們的。」
我點頭笑著，揉了揉他的腦袋。
心裡暗自得意，真不愧是我當寶貝疙瘩一樣養大的兒子，就是孝順。
正想著，聽到了身後不遠處傳來的嬉鬧聲，隱隱約約好像聽到了李成希的名字。
我喊住了正在騎車的小叔，原地停留了一會兒。
果然是招弟那個賤丫頭，坐在村裡別的小孩兒身後的自行車上，迎面騎了過來，路過我們時，連聲招呼都沒打。
我再次坐上自行車的後座，裝作無意的模樣對兒子說道：「天底下無不是的父母，你可不要像有些人一樣，書讀得再好，連最起碼的尊重長輩都不知曉。這樣的人，根本不值得別人高看一眼。」
一向聰明伶俐的繼祖當即配合著我的話，重重點頭：「媽，你放心，我將來一定不會像白眼狼一樣，我還要好好孝順你們呢。」
一向沉默的小叔聽到這話，笑著誇了兒子幾句，隻不過在提到招弟的時候，並未像我們一樣指責痛罵。
當初把招弟送人的時候，也沒見老宋家有一個人出來攔著。
現在一聽說這丫頭有了出息，能考上縣裡最好的初中。
就都變了模樣，想把所有過錯都歸結到我的身上。
還以為能瞞過我，我已經不止一次看到他們背著我給那個臭丫頭買東西，討好她。
隻可惜全都被擋了回來。
在招弟那丫頭心裡，對他們和我都一樣，恨之入骨。
一點蠅頭小利就想把那丫頭收買，簡直是做夢。
7
開學的前一天，我專門帶兒子坐公交車去了一趟縣裡。
想給他買個書包，再買一身新衣服。
公交車逐漸駛入繁華的城街上，繼祖一直趴在車窗上，對窗外的一切歡呼驚嘆。
縣城的商場很高，還很大，一共有五層。
或許是命中注定，我剛給繼祖買完一身新衣服，就看到了一臉歡喜的老李頭一家三口。
父女兩個有說有笑，一左一右地拉著那個瘋女人，去了旁邊的一家賣衣服的地方。
剛才那一幕，深深地刺痛了我的眼。
她是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隻有我才是她親媽。我真的不明白為什麼她寧願對著那個瘋女人笑，都不願意叫我一聲。
我深吸一口氣，拉著兒子的手也走進了那家店鋪。
裝作很巧的模樣和老李頭說了句話：「好巧，沒想到在這兒能遇到你們，這是來給誰買衣服？」
招弟冷哼一聲，當下就回懟了一句：「跟你有什麼關系，管得真寬。」
老李頭當著我的面，神色尷尬地咳了兩聲，眼看著招弟越來越過分，輕聲呵斥了一句：「成希，少說一句。」
招弟那丫頭聽到這一句，聲音悶悶地「哦」了一聲，之後再沒說一句。
我掂了掂剛才順路給繼祖買的吃的，還有一半兒。
笑著走到招弟面前，把塑料袋遞了過去。
看著眼前這個已經長到我下巴處、熟悉又陌生的女兒，盡量裝成一副熱絡的模樣：「聽說你考到最好的初中了，媽就知道招弟是咱們村裡讀書最厲害的小姑娘。這是剛才專門給你買的零食，本來想著回村裡了再給你，現在正好遇到了，就順手一道給了。」
聲音頓了頓，又繼續說道：「你還有沒有其他要買的東西，媽給你買。你和繼祖都是我生的孩子，打斷骨頭連著筋，以後還是要多在一起相處，也好互相照顧，有個說話的人，知道嗎？」
遲遲未伸手的招弟在我又一次把東西遞過去時，當時就發了飆，開口就是嘲諷的語氣：
「是嗎？既然這樣你先幫我出了兩個月的生活費吧。不是你說的嗎，我和繼祖都是你的孩子，那就要一並付出不就好了？」
我支支吾吾了半天，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拉著兒子的手落荒而逃。
離開之前，我聽到了身後招弟不屑地「切」了一聲，緊接著安撫老李頭：「爸，媽，隻有你們才是對我最好的人，沒有你們，就沒有現在的李成希。我會好好讀書，將來還要把你和媽接到大城市住呢。」
溫言軟語，和剛才面對我的態度，截然相反。
真的是養不熟的一隻白眼狼。
也不想想，好歹我也養了她六年。
要不是我，她怎麼可能平平安安長到 6 歲？宋家一向重男輕女，就連她親爸在她出生以後，都懶得看她一眼，恨不得把她早點送人。
要不是我，哪有現在的她？
現在翅膀硬了，就不把我這個親媽當回事了。
我倒要看看，一個臭丫頭能翻出什麼花來。
8
想到這裡，我幹脆利落地轉身，拉著繼祖的手，就向商場門外走去。
半路上才想起來，還沒有給兒子買下喜歡的書包。
回去的時候，又一次遇到全部換了一身新衣服的老裡頭一家三口。
一直沒有等到我們出來的小叔這個時候也跑了進來，一眼就看到了長成大姑娘的招弟。
憨笑著開口：「招弟也在這兒啊，聽說你考上縣裡最好的初中了，真厲害。不管怎麼說，宋家也是你的家，以後有時間多回來看看，我們都很想你。」
我以為招弟會像剛才對我的時候一樣，鋒芒畢露。
沒想到她隻是搖了搖頭，委婉拒絕：「初中開學以後就要住校了，而且我現在的名字叫李成希，不叫宋招弟。」
孰近孰遠，不言而喻。
我雖然沒有讀過什麼書，但她畢竟是我肚子裡生出來的。
我很清楚，現在的李成希，已經不是當年那個跟在我身後、唯唯諾諾的小丫頭。
臨走的時候，我特意補了一句：「招弟，不管怎麼說，我也是你的親媽，這一點你否認不了。宋家也永遠是你的家，隨時可以回來。」
出門前，我回頭看了一眼。
招弟拉緊了老李頭和那個瘋婆娘的手，隻是表情卻沒有剛才那麼冷硬了。
我搖搖頭，在心底裡暗自得意。
到底是我生的女兒，她什麼性子我還能不知道，吃軟不吃硬的東西。
隻要稍微軟著點，她對我們的態度自然也會有所轉變。
花著老李家的錢，養著宋家的孩子。
這筆買賣，怎麼看怎麼劃算。
回村裡的一路上，兒子繼祖一反往常，一句話也沒有說。
我問了幾句，他隻是搖頭，也不說話。
我嘆口氣，問他：「告訴媽媽，你剛才在想什麼，是不是覺得我不應該勸招弟回來宋家？」
兒子抬頭看了我一眼，默認了我說的這句話。
我當然沒有生氣，畢竟是我從小一手養大的孩子，整個宋家都把他當作寶貝疙瘩疼著寵著，突然冒出一個人人都誇的姐姐，是誰心裡也會有些不適應。
他才剛剛開始讀小學，我又怎麼會苛求他像大人一樣成熟懂事。
笑著摸了摸兒子的頭，我耐心解釋：
「傻孩子，媽剛才這麼做都是為了你啊。你姐她學習成績好，以後要是她要是有了出息，還能不管你這個親弟弟？」
繼祖紅著眼眶看我，說了上車以來的第一句話：
「我不需要有這麼一個姐姐，她根本就不喜歡我。」
小小的兒子，眼睛裡全是不滿，甚至是控訴、指責。
我沒有再說話，隻是說了一句，等你長大以後就會理解媽媽的一片苦心。
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