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他倆真是天生一對,一樣惡心。
那頭沈嫣從邊陲之地條件如何艱苦,環境多麼惡劣,聊到她在江州外祖母府上如何不討祖母喜愛,被各家少爺小姐陷害磋磨,夜夜難眠。
她說著忽然哭了起來,隨後就是一陣布料摩挲聲,和人聲混雜在一起,很輕,我聽不太清。
但我估摸著是季煜心疼了,正安慰他這位命運悲慘的救命恩人。
畢竟他耳根子軟。
我勾唇淺笑。
不過,他們是不是弄錯了什麼?
沈嫣進不進府什麼時候輪到他們說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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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傳來腳步聲,我回頭望,是表哥秦翊,他滿頭大汗,遞給我一個紙包,溫熱酥香,是我從前最愛的那家板慄酥。
“永安,久等了。”
永安是我的字,隻有祖父一家如此喊我,我許久未聞,如今再聽倒有些恍惚。
我隱下眸中水光,搖了搖頭,領他進了盡頭那間廂房。
6
闲來無事,我在院中自弈,小環一路小跑進來。
“公主!”
她氣喘籲籲,眉間卻有喜色。
“沈姑娘同驸馬遊湖,不慎落水,驸馬爺下水相救,岸邊可有不少人看著呢,此事已經傳開了!”
我遞了杯水,她邊喝邊問:“公主,若是如你所說,沈姑娘不願入府,自缢了怎麼辦?”
我笑了,人嘴上說的可不一定是她心中所想。
她不願入府?我看倒不見得。
“依你看來,沈姑娘是守禮數的人嗎?”
小環迅速搖頭:“先前她請驸馬爺教她識文認字,我就奇怪,坊間又不是沒有教書先生,我沒忍住提了一嘴,她卻說我迂腐,把男女相約想得太齷齪,可誰家未出閣的女子整日邀外男習字?還是已經成了親的驸馬爺,他們都快貼一起了,還說我想太多!”
小環越說越氣,眼睛都瞪大了。
“還有公主你養病之時,她差人帶話,說她在京都隻同驸馬交好,讓公主有事衝她來,別為難驸馬,還說什麼人是獨立的個體,公主你身子弱才保不住孩子,別拿它要挾驸馬。瞧她說的什麼話?公主你自幼習武,隻是胎像不穩才無法運功,她倒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我輕笑出聲,我不喜沈嫣。
初次見面,她明知我是公主,卻扭頭同旁人說笑,視我為無物。
還是頭一回有人敢對我不敬,季煜說她不懂禮法,我不願讓他落了面子,便也笑著揭了過去。
我沒錯過季煜替她解釋時她得意的目光。
她並非季煜所說那般純真懵懂。
細細想來,沈嫣這人倒是怪哉,她來京都不過幾月,風評褒貶不一,各家公子對她不拘一格的豪爽性子極為喜愛,各家小姐卻煩她人前一套背後一套的作風。
可不是嗎?她在男子面前說著眾生平等,人活著不該被那些條條框框束縛,鼓勵他們追求幸福,卻在女子聚宴中對沒同她行禮的姑娘多加責罵,暗諷京都女子性子沉悶,栓不住夫君的心。
世間女子受女學壓制,本就艱難,我有父皇恩寵,無人敢尋我錯處,可她們呢?
沈嫣專挑人痛處踩,她們自然不喜,連帶著也不願同她往來。
可流言卻說她們眼高於頂,排擠沈家姑娘。
這一瞧便知是誰的手筆,礙於她是將軍遺孤,賢妃又是她親姑姑,各家隻能訓誡自家人離她遠點。
可想而知,一個自私自利,視禮法於無物的人,又怎會因失節赴S?
不過是以退為進的伎倆。
我看得明白,深宅後院的夫人們又怎會不知?
既然她想利用流言為自己鋪路,那我便順勢推舟,成全了她的念想。
我拍了拍小環的腦袋:“放心吧,她會來的。”
我看向棋盤,黑子勢如破竹,眼見便要大獲全勝。
我動了一個子,剎那間局勢逆轉,黑子寸步難行。
我滿意地笑了。
魚兒快上鉤了。
7
傍晚季煜求見,被人攔在了外頭。
院內人皆是我心腹,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敢放他進來。
昔日我隻想同他過著尋常夫婦的日子,不願以公主之尊壓他,保護我的暗衛也被我撤走,我擔心他不自在。
可我一片真心卻換來他將我丟在險境,四下無人可用,我的性命任人宰割。
我錯得離譜。
實則此事早有預兆。
沈嫣入京那日,他滿臉笑意,下朝回府的時辰晚了兩刻,我託他帶的糖酥他亦忘了。
我心生不悅,他摟著我哄著,說沈嫣有恩於他,他見她剛來京都人生地不熟,就幫她打點了一番,並未逾禮,他心裡隻有我。
縱然如他所說,他隻是見她可憐,幫了小忙。
可連乞巧節那日我在街頭等了他許久,等到商販收攤喊我早些歸家,也沒等到他。
他一夜未歸。
翌日他同我解釋,原來是沈嫣病了。
我隻覺得有趣,什麼病生得這麼巧?偏生在這種時候,還要尋他去找大夫,難不成沈姑娘手下的婢女不知醫館在何處?
這些手段低劣地令人發笑。
可季煜不這麼覺得,他認為沈嫣不是工於心計的女子,是我善妒。
他失望的目光宛如刀刃凌遲著我的心,疼得麻木。
他守了她一整夜,記得她種種病狀,卻忘記差人同我知會一聲,可見他心有偏頗,我是後者。
我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
既然他願意站,那就站吧,站S了再說。
8
李公公笑眯眯迎我進去,我剛望見那道明黃色的身影便紅了眼眶。
“父皇……”
我自己種下的因,苦果我自己吃,我沒資格委屈。
可見到他的那一刻,強烈的委屈將我淹沒,眼淚不受控制般奪目而出,我如孩童時扯著他的袖襟,一股腦將壓抑在心中的情緒都發泄出來。
父皇輕拍著我的背,什麼也沒說。
他的手勁不似從前,可依舊令我安心。
渾濁沉厚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都說了找夫君不能隻看臉。”
我渾身一僵,自覺沒理,小聲道:“是我太淺薄了。”
話音剛落,他倏地將我推開,劇烈咳嗽。
我正想上前為他順氣,他擺了擺手,示意我別過去。
我狐疑地問:“父皇,你的咳疾還未好嗎?”
他收起錦帕,搖了搖頭:“快好了。”
可我分明看見,帕上有血。
“卿卿。”
思緒被打斷,我猛地抬眸,對上他幽深的目光,仿佛所有心思都在這雙眸子前無所遁形。
他欣慰地笑了:“你長大了,你母後若是能看見你如今的模樣,想必會很高興。”
我有一瞬錯覺他什麼都知道,我幾乎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拍拍我的肩,眼裡流露出懷念:“你比你母後運氣好……”
我心情復雜。
我愛錯了人至少有退路。
而母後愛錯了人,活著受盡凌辱,S後連屍骨都被困在深宮之中無法解脫。
我垂下眼眸。
世間萬事,一報還一報。
欠下的債,總歸要還的。
9
我剛下馬車,便瞧見季煜守在大門前。
今日父皇當眾斥責他品行不端,不尊公主,絲毫未留情面。
為官者若是被帝王厭棄,下場可想而知,同僚唯恐沾染禍事,亦不會再與他結交。
這不是季煜想看到的局面,他必定會尋條生路。
我是他最好的選擇。
吩咐下人把東西安置好,我面不改色同他擦肩而過,還沒走兩步便被他一手抓住。
我佯裝茫然:“季大人這是怎麼了?”
他臉色蒼白,眼下烏青,眸中蘊著淡淡的憂傷:“你入宮了?”
我知道昨夜是他在我窗前站了一宿,我點點頭:“父皇染了咳疾,我心緒難安,便想著去看看。”
我明知故問:“怎麼了?”
季煜嘴唇翕動了幾下:“卿卿,我知道你心裡有氣,可我不能看著嫣兒出事,我欠了她一條命,我必須還。”
雖有預料,可我依舊被他沒皮沒臉的話氣笑了:“季煜,你臉呢?你欠沈嫣的憑什麼要我來償還?我和孩子欠了你的嗎?一次不夠,還有第二次,你幹脆把這輩子賠給她算了!”
他支支吾吾說不出話,我望了他許久,驟然發覺他除了一身皮囊還算看得過去,其餘也不過如此。
我倒是想不明白了,我當初究竟看上了他什麼?
壓下厭惡,我放緩了語氣:“沈姑娘那邊你打算怎麼安置?”
季煜眼中劃過一絲心虛:“嫣兒聽到了外頭的流言蜚語,她不願牽連我,拿了白綾,我怕她尋短見,你看能不能讓她入府……”
我垂頭斂去嘴角笑意,他卻以為我是失落,連忙安慰道:“卿卿,我知你委屈,我心裡隻有你,這不過是權宜之計!”
我無奈瞥了他一眼,嘆了口氣。
“你以為我今日入宮所為何事?難道我在你眼中就是冷眼看著沈姑娘香消玉損的毒婦嗎?我可是求了好一會兒父皇才松口。”
季煜聞言,眉間喜色湧了上來。
“卿卿,我怎麼會這樣想你?我知你素來善解人意,你放心,我定不負你!”
我微抬下顎,佯裝慍怒:“幾句話就想把我打發了?父皇訓得我耳朵都起繭了,也沒見你心疼我。”
季煜連忙應聲:“我怎麼會不心疼卿卿?卿卿想要什麼?我上刀山下火海也會為你尋來!”
我撥弄著指甲:“倒也不用那麼麻煩,你手底下不是有個主事嗎?他夫人同我交好,聽說工部員外郎外調,你看能不能讓他頂上。”
季煜愣了一瞬,狐疑望我:“卿卿怎麼開始關心朝中事宜了?”
我眉頭緊蹙:“哪是我關心?還不是尚書大人拉著父皇在御書房談了兩盞茶功夫,我想不知道都難。你倒是給個準話,若是答應了辦不到,我還怎麼在一眾女眷中抬頭……”
季煜見狀也顧不上細思,連忙上前安慰:“既是卿卿所願,我定然會極力促成,卿卿放心好了。”
我這才眉開眼笑,掃了他一眼,好心情道:“午膳一塊用吧。”
他怔住了,眼中浮上水光,點點頭。
獵場遇刺事後我晾了他許久,如今我不計前嫌為他納妾之事請旨,他必然感激我識大體,慶幸自己守得月開見月明。
那就讓我看看你的誠意。
10
沈嫣進府了。
他們的婚事我籌備得當,大辦特辦,讓人挑不出一絲錯處,京都不少人誇我大度賢淑。
用季煜的俸祿為我博得名聲,何樂而不為?
季煜也覺得委屈了我,辦事愈發盡心盡力。
我剛回府中,季煜便匆匆而來。
“卿卿,你最近怎麼總往外頭跑?”
可能是察覺自己語氣不好,他隨即軟了口吻:“我是擔心你,女子在外行走總歸不便……”
我抬眸睨了他一眼:“你既知道我出府了,那也應該知道我去的是秦府,我同表妹們聚聚都不行?”
他臉色錯愕,顯然不知道此事,似乎想通了其中關鍵,他訕訕道:“下人亂說話,是我誤會了,隻是嫣兒到現在都還沒奉茶……”
他小心打量著我的神色。
我嗤笑一聲,明白他的未盡之意,原來是給嬌人兒尋公道來了。
我倒不是故意給她難堪,隻是我成親後未曾奉茶,自然也想不到此事。
我擺了擺手,讓他把人帶過來。
兩盞茶功夫,沈嫣到了。
她一襲粉裙,眉眼彎彎,舉手投足間隱隱飄香。
看來是做足了準備。
“卿卿,嫣兒她不懂禮數,你多擔待。”
我淺笑盈盈,沒接他的話。
果然,沈嫣倒是做足了禮數,低眉順眼捧著熱茶,期待地看向我:“姐姐……”
她兩眼放光,好似很希望我接納她。
我笑容不改,舉杯淺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