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我就是如此命硬,兒時,我的兩個哥姐S了,我活著。
如今,與我同來的兩位同志已經犧牲了,我還活著。
她們的S太慘烈,慘烈到我甚至不願去回憶那些轉述得來的信息。
原本,她們搖尾乞憐地要跟著我來參軍,是為了以鮮血證明自己的志向,洗刷掉本就不該屬於她們的汙名。
然而,命運弄人四字,就是如此可惡,如此厚顏無恥。
我們三人一起上戰場清掃遺骸,尋找幸存的戰士。
再如何吃苦耐勞,可足部的支點不夠,終究還是難以長時間勞作。
見她們臉色蒼白,體力不支的模樣,我便叫她們在原地歇息。
「前面隻剩一點了,看那慘烈的景象,大概也不會有活口,我一個人去便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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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翻找找,在鮮血淋漓的殘肢斷臂中前行,最終確實沒有發現幸存者。
輾轉回去尋她們時,人卻早已經沒了蹤跡。
頓時心覺不妙,她們絕不可能拋下我先行回去。
一定是出事了。
想到此,我拔腿便往營地跑,回去通風報信。
「你走後,敵軍也折回來翻活口,卻碰見了正在歇息……」
我不敢再聽了。
她們被敵軍抓了活口。
苦苦哀求跟隨部隊去前線勘察,最後也隻得出結論:敵軍人數太多,不可能突圍救出。
我呆愣地站著,不願接受這樣的現實。
明明她們已經受了太多苦,不該是這樣的結局,不該還是S得如此屈辱。
兩個妙齡女子孤身入敵營,結局究竟會是怎樣?
我怎敢細想。
後來,無數次,我都在想,若她們知曉和我來參軍,最後的結局依舊是她們最厭惡的S法,她們會不會恨我。
卻也無數次閃過林韻的臉。
「別多想,她不是你害S的,你怕什麼?想想景和,他在戰場上每日面對那麼多具同生共S的戰友屍體,若每個都要怨天尤人一遍,仗還打不打了?」
夜裡,卻還是睡不著覺,隱約覺得她們應該還活著,還要和我一起當英雄。
我知道,錯的從來都是那些歹毒狠辣的敵人。
她們最後S時,一定也明白自己並非是被折辱致S,而是帶著最頑強不屈的魂魄,為華夏四億億同胞捐軀。
躺在床上,淚水順著眼角側流。
不斷呢喃:
「你們已經是英雄。」
靈魂高尚的人,從來都未曾骯髒過。
18
面對戰場如此殘酷無情,大概再面對生離S別時,不會再傷悲,無數次創傷早已經讓人建立了耐受性。
事實卻並非如此。
三年間,新軍愈發壯大,我也有了途徑找到最新的報紙讀上一讀。
報紙頭條刊登了蘇州的消息:【敵軍扶持,在蘇州建立政府】。叫人顫抖著手,雙眼在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跡中尋找汪府的訊息。
林韻和李昭都在蘇州,還有好多好多曾經相識的人都在蘇州。
他們全都是躍動於我腦海中鮮活的生命,是潛意識裡,不會像前線的戰士一樣殘肢斷臂S去,而會平安度過一生的幸存者。
三年來,我已經識得了許多字,也已經能流暢地閱讀文章。然而此刻,對著那些和往常一樣的白紙黑字,翻來覆去,看了又看。
定格在那片角落,終於發現了汪府的蹤跡。
作為蘇州從前最有權有勢的家族,一定會是報紙重點報道的對象。
越往下看,心就越冰涼。
敵軍攻佔蘇州已經三年,攻佔之初的血腥暴虐自然不必說,隻是汪府一直周旋在中間地帶,苟延殘喘。
今日的報紙上卻驀然登上敵軍搶空了汪府。以我三年來看報紙讀信息的經驗,搶空二字,並不似字面上那樣平淡。
這一般意味著燒S搶掠,徹底斬草除根。男丁活埋或斬首,女眷和幼童奸SN待,最終將財寶洗劫一空。
光看,就已經叫人呼吸不過來。
不會有例外,以敵寇慘無人道的手段和毫無底線的道德,我早已經不抱有任何希冀。
林韻那樣的美人,絕不可能逃脫敵軍的魔爪,隻會是S得最痛苦的那位。
而其他人……李昭或許能逃一S,但也可能會被S人滅口,掩埋罪行。
餘下的人,自然是必S無疑。
淚已經將整張報紙打湿了半張,我掏出筆,撕下一張紙,寫下唯一一次脫離隊伍的申請。
「我想回去看看我娘,可以嗎?」
與此同時,也有份相同的申請,被上交給了組織。
彼此卻並不知曉。
隻是懷著去清理敵軍過境殘骸的心態,想抓住哪怕一絲轉機。
或許,林韻那麼聰明,李昭又是洋人。
他們早就得知消息,不僅自己出逃,連同周遭的人也帶著一起逃了出去。
19
我脫下軍裝,換上了便衣,唯有口袋裡的一支槍依舊藏在同樣的位置。
幾位同志知道我家被屠,又要歸鄉去,怕我路上沒有盤纏,將自己攢的銀錢湊給我。
「我們的親人早已經被敵寇S光了,自己也從未想過還有活著回鄉的那日。你拿著去用,就當替我們歸鄉了。」
我不肯收,淚眼汪汪,卻和那日告別爹時一般,銀錢被牢牢鎖在我的掌心。
「拿著,戰事愈發嚴峻,我們拿著這錢也沒命花。你花了,知道這些錢財替你歸鄉起了大作用,豈不比知曉它陪著我們的屍身腐爛在戰場好。」
同樣的心意,不同的人,用不同的話語,在不一樣的時間地點表述出來,恍惚間,那年那日似千百倍地疊加。
記憶交錯著爹送我去蘇州那一年的情景,不自覺面容扭曲,哭到窒息。捂著胸口的跌宕起伏,暖意和恨意,動容和哀傷,紛紛交織交融著貫通全身血液。
淚流滿面,心抽搐到窒息,卻隻是能表述我此刻心境的冰山一角。
「別哭,眼淚是離別時最傷人的利刃。若你順利回鄉歸來,多積累些故事,給我們講講有趣的見聞,就算是對著我們的墳頭,也比此刻淚流滿面更能表達感激之情。」
抹幹淨眼淚,緊緊握住那些銀錢,我用方才哭紅的面容,笑著跟他們揮手。
「好!你們一定要好好活著,等我回來給你們說我的故事!」
而後步伐堅定地轉身,朝著如同來時,滿是荊棘的崇山峻嶺走去。
這一次,我要找到一條避開敵軍回蘇州的路,與我同來的戰友已經犧牲了,隻剩我一人,帶著她們的魂魄一同歸去。
一位看似羸弱的女子,就這樣帶著自己的期許,自己的堅守,猶如螞蟻般穿越山嶺,路過小溪,爬上高坡,又下陡溝。
當年,我們三個精疲力盡地尋到新軍時,沒有一個人喊苦喊累喊後悔。
今日,又見去蘇州的路時,我也無絲毫畏懼。
隻是心,還是如同當年一樣忐忑不安。
若我推開那扇熟悉的木門,映入眼簾的是血腥和S戮,一片殘垣斷壁,又該如何緩解疼痛呢?
這樣的苦痛,我經歷過太多次。
卻並沒有隨著經歷的增加而不痛,相反,它密密麻麻地堆積,如絲穿孔地疊織。似高牆累築,地基越穩,回味時愈發清晰穩固。
剝開一層苦痛,底下卻埋藏著已經S去的另一層。層層疊疊地撕扯,便叫人將此生的苦楚都嚼碎了體味一遍,痛得愈發細致入微。
20
敵軍扶持建立了國民政府,蘇州便由偽軍把持。
光城外,我便見幾隊操著蘇州水調的華夏人,穿著敵軍的軍服,自詡為政府軍,幹著屠害壓榨同胞的勾當。
尤其如今形勢嚴峻,他們對入城的審查也就愈發嚴苛。
藏在商隊後混入蘇州城後,我便循著小道繞到汪府後門。
汪府的招牌已經有了裂隙,後門也似被人踹壞般搖搖欲墜,吱呀著作響。環顧四周,趁無人注意時矯健地溜進府中。
最先看見的,不再是長長的走廊,池塘邊的竹柳,而是門後牆壁上殘留的大灘血漬。
還原了那日,敵軍突然間破門而入,趕來迎接的小廝直接被子彈射成了篩子,屍體倒在牆角,鮮血也濺到牆上。
腐朽的屍體味令人齒冷,我捂著鼻子繼續往裡走,每走一步,心就灰暗一分。
那些拐角處的窗口依舊,然而就連花草也不能幸免於難,被連根拔起。池塘裡那些鮮豔肥美的吐泡錦鯉,價值不菲,早已經不見了蹤跡。
偶爾失神,便踩中一具千瘡百孔的屍體,一半腐肉一半白骨。
S了,全都S了。
這人間煉獄,哪有分毫提前知道消息逃跑的跡象?
敵寇席卷就如蝗蟲過境,片草不留,帶不走的也要全毀個幹淨。何況在這府中,活著便有可能去找他們復仇的人。
必定是斬草除根,以絕後患。
走著走著,許是這灰暗的場景太可怖,血腥的味道太燻人,和戰場上那樣的S寂相重合。
恐懼,絕望。
「不會的。」
抗敵軍的命運絕不會似這般全軍覆沒,華夏的前景更不是這般灰暗望不見出路。
在腦海中寬慰自己千百次,我才敢繼續顫抖著往林韻居所走去。
房門依舊是敞開的,我顫顫巍巍地扶住門框,往裡看。房裡被翻得混亂不堪,連床板都被劈開,生怕遺漏了任何金銀珠寶。
我繼續掃視,松了一口氣。
其實我已經做好了在這房裡看見林韻……慘不忍睹的屍身了。可是不在這裡。
走出林韻的房間,我往正廳走去。
不在這裡,那唯一的可能就是在正廳。可能她那時正在正廳商討事宜,也有可能是被敵軍抓到正廳屠S。
更惡劣的情況是,她被敵軍活捉走,受盡折辱才堪堪咽氣。
去正廳須繞過一條石子路,也是那夜我匆忙逃跑時,腰間香囊被雨夜琵琶葉割落的那條小道。
汪景和在泥濘裡撿起我的香囊,替我解了逃脫的圍困。
鼻尖忽而縈繞一股香的味道,是從祠堂的方向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