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禾,你願意嫁給我嗎?」
最亮的一顆流星緩緩落下,一瞬的光芒讓我看清他的面孔。
忐忑的,期盼的,視我如珍寶的。
我就這樣毫無預兆地流出眼淚。
輕聲說:「我願意。」
……
聽完我的夢境後,夏雍許久沒有說話。
眼眸幽深,像冰封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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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人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我結結巴巴說:「呃……其實我夢見的很有可能是宋杭對不對?他很好,我好像也有點喜歡他。」
病床上的少年低頭笑了。
那笑容很淡,轉瞬即逝。
他說:「我知道,江禾,你不可能夢見我。」
我放松了一些,連連點頭。
然後又聽見他說:「我也不可能向你求婚。」
我「哦」了一聲,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滋味。
自言自語道:「你當然不可能向我求婚,我喜歡的是宋杭啊,而且你也有女朋友的。」
夏雍沒有說話,隻是抬眼看了眼牆上的鍾。
然後他簡單地說:「你回家吧。」
我規矩地拿起拐杖,規矩地跟他說再見。
可就在我關上門的那一刻,又聽見他喊我的名字。
「江禾。」
我回過頭,看見他長而湿潤的睫毛。
我茫然應聲:「怎麼啦?」
他注視著我。
漆黑的眼眸裡閃爍著什麼,我不懂。
「你現在能獨立行走了,很快也會學會跑步。
「你會成為一個健康健全的人,你會有很幸福順遂的人生。」
我本想大大咧咧說一句「那當然」。
可話到嘴邊,又變成了:「你真的隻是肺炎,對吧?」
夏雍點了點頭:「對。」
我松了口氣,說:「那要是以後宋杭對我不好,你可以替我去揍他啊。」
他沉默了一瞬,彎起唇角。
驚心動魄的漂亮:
「好啊,我替你揍他。」
14
春天的尾巴,是我的生日。
那時夏雍已經出院,去了另一座城市念書。
而我也離開了復健室,進入一所大學上課。
我像所有這個年紀的尋常學生一樣,嘻嘻哈哈,打打鬧鬧。
拐杖和輪椅不再是我的必需品。
隻有上體育課的時候,我才會顯出一點點和同學們的不一樣。
但也隻是惹來了她們的羨慕。
「今晚就讓我爸爸把我的腿打折!」
她們這樣說。
隻是這天稍微有些不一樣。
下了一場大雨,樓梯也變得湿漉漉的。
下課時,我在臺階上摔了一跤,膝蓋就疼得無法忍受。
是宋杭匆匆趕到,把我帶回了家。
他這天是騎摩託車出門的,於是也把我抱上了摩託車後座。
在一個上坡,他裝作不經意地喊:「大小姐,記得抱住我,不然你會摔下去的!」
雨過天晴的傍晚,前座的人耳朵緋紅。
我抿了抿唇,他忽然轉過身來,握著我的手,環繞在他腰際。
然後一根項鏈落在了我手心。
是天使之翼,鑽石閃耀,羽翼靈動,仿佛會飛。
宋杭的聲音從風中傳來:「小禾,十八歲生日快樂!」
我攥緊了項鏈,笑彎了眼睛,緊緊抱住他。
然後臉頰也貼上去,貼在他的脊背:
「有你在身邊我就超快樂!」
就在那一瞬間,我看見巷口停著的黑色轎車。
當我的目光疑惑停留時,車窗緩緩合上,車輛向前駛離。
於是我沒能看清,坐在副駕駛的男人,是不是長了一雙和夏雍一樣漂亮的眼睛。
15
我回到家時,客廳擺著一堆生日禮物。
高高低低整齊有序,一共十八件。
我驚訝:「怎麼這麼多?」
媽媽說:「這是宋杭給你準備的禮物,他還想給你一個驚喜呢。」
媽媽的目光落在我身後的宋杭,打趣:「實在很有心啊,宋杭。」
我更驚訝了,轉頭看他:「可是你明明送過我禮物了呀……」
宋杭的嘴角僵硬了一瞬,然後他也微笑起來:
「項鏈隻是開胃菜,這些才是我想要送給你的真正的生日禮物。」
我跳到他身上,親了一下他的臉頰。
宋杭穩穩接住我,隻是眉宇間,似乎有些鬱鬱。
「去拆禮物呀,寶寶。」媽媽說。
我迫不及待去拆開一個。
蝴蝶結綢帶掉落在地,燈光照亮水晶盒子。
那是一雙流光溢彩的高跟鞋。
美得讓人想要流眼淚。
我捂住嘴巴,驚嘆:「我好喜歡。」
宋杭問:「喜歡這個,還是喜歡項鏈?」
我說:「你送的,我都喜歡呀。」
他卻有些不依不饒,追問:「更喜歡哪一個?」
我想了想,說:「更喜歡高跟鞋。」
宋杭的表情有一瞬間的黯淡,垂下眼睫,點點頭,沒有說話。
明明都是他送的禮物,為什麼一定要分出個高下?
我心有疑惑,可我不想他不開心。
我抱緊他的胳膊,搖一搖,說:「穿這雙高跟鞋,我可以和你一起跳舞呀。」
宋杭長久地凝視著我,良久,搖了搖頭。
然後伸手,把我摁在了他懷裡。
他的聲音響在我頭頂,聽上去有些發悶。
宋杭說:「小禾,你要記得,我是真的很喜歡你。」
16
此後四年,我沒再見過夏雍。
我隻是偶爾從爸爸媽媽那裡知道他的消息。
他在英國讀碩讀博,學業優異。
他和前任分手,又和一個法國女孩成為戀人。
那女孩在克羅地亞的海濱拍下他的身影。
照片被夏媽媽洗出來,立在客廳一角。
英俊得像是電影海報裡的人。
夏雍剛出國的時候,我有給他寫郵件。
我告訴他我能走多遠了、能跑步了。
我告訴他我開始練習自由搏擊了,揮拳的力量在逐步增加。
最後一封郵件裡,我告訴夏雍,我和宋杭分手了,他提的。
我問夏雍:哥哥,你能不能替我揍他一頓?
可他從來不回復。
哪怕隻言片語。
我想,那個存在於病房裡的溫情瞬間大概是我的幻覺,冷漠和強硬才是夏雍的底色。
江禾,你不要被夏雍騙了。
於是後來我也不再聯系他。
我出國讀研,廣闊的世界在我眼前鋪開畫卷。
就在我讀研的那一年,宋杭在電話裡跟我提了分手。
我反復追問他為什麼,他沉默了好久好久,然後告訴我:「我猜你大概是愛錯了人。」
我罵他是混蛋。
宋杭全盤收下,說:「恰恰是因為我愛你,所以才不能容忍最開始的錯位。小禾,你現在不明白,但你遲早會明白的。」
我把宋杭的聯系方式全部拉黑,以從未有過的飽滿精力投入社交和學習。
學校舞會裡,我牽著朋友的手,步伐歡快敏捷。
我繞著鋼管自在起舞,臺上的樂隊為我奏響鏗然樂章。
大汗淋漓之際,我拿過話筒。
我說我曾經是個坐輪椅的殘疾人。
朋友們看著我肌肉飽滿的雙腿,誇張地挑眉,說:「Jane,這是一個奇跡。」我喝完一整杯白葡萄酒。
喉管滾燙灼熱。
酒氣讓我的眼眶發熱,我仿佛看見有人穿過熱鬧的舞池。
絲綢襯衣矜貴優雅,側臉線條精致清晰,他仍是漂亮得無可挑剔的那個舞者。
我放下酒杯,跌跌撞撞追上去,抓住他的衣領質問:「你為什麼要和我分手?」
你把我從又兇又壞的哥哥那裡接過來。
你說你要看著我學會走路、學會跳舞。
哭泣時你會哄我,開心時你拉著我轉圈。
你說你真的很喜歡我。
可你卻毫無預兆地跟我分了手。
宋杭。
你究竟在想什麼。
你送我高跟鞋,卻不陪我跳舞。
你送我珍珠發帶,卻不為我束發。
那十八個禮物我沒有拆完,因為我在單方面生你的氣。
我知道我沒有質問的資格,可是你能不能給我一個答案?
我近乎哭泣地說著自己的不甘心。
可面前的人隻是慌張地握住我的手,抱歉地問:「女士,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17
畢業舞會後,我回國。
收拾行李,計劃去北方的城市工作。
媽媽依然美麗漂亮。
隻是無端有些憂愁,嘆息著孩子們一個個的都要離開了。
爸爸告訴我,夏雍要在法國定居了。
他漂亮的女友將會變成他的妻子。
他們會在塞納河邊喝酒曬太陽。
我點了點頭,笑著說恭喜。
其實我沒那麼在意夏雍,真的。
哥哥早就淡出我的世界了。
事實上,我更在意曾經住在我們家邊上的,宋杭一家人。
我旁敲側擊地問著宋杭的近況。
爸爸嘆息一聲,隻說:「他似乎還喜歡著你。」
爸爸說,我出國後,宋杭時不時還會來我家坐坐。
有時坐在我復健的那間玻璃房裡,有時坐在院子的桂花樹下。
我沉默地喝光了杯中的紅酒,沒有再說話。
爸爸幫我找了快遞員上門郵寄行李。
遲疑了片刻,問我:「宋杭送你的那些禮物不一起寄走嗎?」
我愣了愣,微笑:「不了吧。」
不了吧。
我和宋杭已經分手了。
前男友的禮物,沒有非要帶走不可的理由。
隻是十八歲時的那雙高跟鞋。
我試了一下,竟然還合腳。
我穿著它走進復健室。
燈光打開,落地鏡映出我的身影。
我想這間屋子好像缺了點兒什麼。
圓環那裡,分明應該有一個哭得滿是眼淚鼻涕的小姑娘。
身邊應該有一個耐心哄勸的溫柔少年。
我眨了眨眼。
那個摔得委屈巴巴的小姑娘就長大了。
長大了,能站起來了。
萎縮的小腿長出了利落的肌肉線條。
蒼白的雙腳成了健康的小麥色。
然後踩進了這雙閃閃發光的高跟鞋裡。
她和我重疊在一起。
復健室的燈開了又滅,滅了又開。
角落處始終空空蕩蕩。
我踩著宋杭送我的高跟鞋,咚咚咚跑下樓,砸開了宋家的門。
嘎吱一聲。
門打開。
清俊的男人站在門後,身後是一樹的桂花開。
看到我,他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意外:
「小禾,你喝酒了?」
喝了,喝了足足半瓶紅酒。
酒精吞沒了我的理智,讓我想要大喊大叫——
我揪住他的衣領問:「你為什麼要跟我分手?」
我兩年前就該這樣問的。
18
屋頂的露臺有些涼。
從這個角度看去,遠處立交橋的車燈點點,連綿成了紅色的珠鏈。
年少時,我曾頻繁來到這裡,把所有的少女心事都講給宋杭聽。
他總是溫柔包容著我,耐心傾聽著我。
也就是在這裡,他第一次親吻我。
那時候他的呼吸急促,氣息也亂掉,完全不像素來鎮定自若的模樣。
我咯咯笑著指出這一點,而他隻是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