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樾靠近我,用指尖挑開我的長發,看到了被煙頭燙出的傷痕。
指尖顫抖。
「疼嗎?」
賀思宇張大了嘴巴。
「你這個S戀愛腦,沒救了,被壞女人騙S吧!」
說完,他被江樾推出了病房。
「昭昭的事情,我隻聽她自己說。」
賀思宇走後,江樾從醫院裡拿了藥膏,輕輕地為我塗了發頂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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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抿了抿唇,嗓音發啞。
「賀思宇說的,都是真的。」
江樾肩的背泄了勁,毛茸茸的腦袋靠在我頸窩。
喉結滾了又滾。
「昭昭,就算你要喜歡別人,不要選會傷害你的人。
「我舍不得。」
我搖頭。
「我不喜歡徐鈞年。」
江樾驟然抬頭。
笑意從微紅的眼睛裡滿得溢出來。
6
我們之間的感情,不是什麼人都能替代的。
我和江樾出生在一個貧困的沿海小漁村。
是鄰居。
我原名叫蘇招娣,媽媽在我三歲時,生弟弟難產去世了。
我沒媽。
江樾沒爸。
他爸爸出海打魚遇到了暗流,再沒能回來。
他們家沒了主要勞動力,孤兒寡母,日子本該很艱難。
幸好江樾媽媽會採珠。
不僅有富餘,還時不時接濟我們家。
我爸爸成天除了打魚,就是喝酒。
他說這輩子沒啥盼頭。
沒留下根。
說我這個不帶把的丫頭片子,遲早是別人家的。
我從小跟著江樾屁股後面長大。
撿貝殼、摘椰子、抓寄居蟹……
江樾媽媽教我們採珠。
我憋氣憋不長,沒法長時間潛下水。
江樾很厲害。
在海浪間穿梭,薄肌流暢,像一隻漂亮靈活的白鯨。
潮水漲落間。
我和江樾一起長到了十四歲。
漁民出海風險大。
需要提早「傳宗接代」。
早婚早孕已成為多年來的習俗。
村子裡。
有許多十五六歲的少女媽媽。
我爸爸要把我嫁給村頭阿嬤的憨孫。
因為憨孫腦子有問題。
彩禮給得高。
在我偷抹眼淚的時候,江樾拿著一包瑩潤的珍珠,給了我爸。
少年的脊骨,如同海邊聽浪的椰子樹。
「這是我的彩禮,你把昭昭許給我。」
我爸喜笑顏開。
忙收下了珍珠。
後來我爸多次提起這件事。
「你這個賠錢貨。
「要不是老子搞這一出,你就白搭進去了。
「天天跟著那小子後面跑,被賣了還幫人數錢。」
把我許給江樾後。
他徹底不管我了。
江樾卻更加努力地下海撈珍珠。
要我繼續上學。
「你有讀書的天分,不能輕易浪費。」
這個漁村真的很閉塞。
除了天氣好的日子。
其他時候,海水總彌漫著腥臭的味道。
砂礫磨得腳底通紅。
十五六歲的孕婦,挺著肚子在碼頭等待丈夫返航。
我和江樾說,不想讀了。
知道得越多,反而看出眼前的日子越不堪。
江樾指著蜿蜒遙遠的海岸線,露出潔白的虎牙,告訴我。
「招招,海岸線可以延伸到任何一個地方,你的未來也是。」
我脫口而出:
「那你呢?」
江樾抿唇,語氣故意輕快。
「我當你的地標,等你走累了,回頭看看,知道原點在哪裡。」
7
那時的我,不知道未來會蜿蜒到哪裡。
隻是埋頭在書本和試卷裡。
每次考試都甩第二名幾十分。
好像這樣,才不辜負那目光灼灼的少年。
可命運不總是循序漸進。
沿海夏季雨水多,巨大海鳥壓空盤旋。
漲潮來了。
據氣象局報道,這是幾十年難得一遇的大潮。
漁村全都被淹沒。
我爸沒管我,提前開著船跑了。
我被困在潮水中心時,江樾逆著浪過來接我。
我被送到安全地帶。
江樾不斷地往返救人。
潮水太急,掀翻了船。
江樾是唯一一位從巨浪中生還的人。
而我爸S在了潮水裡。
地方臺還報道了這次事件。
把江樾封為了救人英雄。
恰好,國家遊泳隊的教練,看到了報道。
專門馬不停蹄來安置點找到了江樾。
說江樾有遊泳的天賦。
要他去省裡訓練。
面對這麼天大的好事,江樾卻拒絕了。
他說討厭大城市,就喜歡待在海邊。
教練讓江樾媽媽做他的思想工作。
江樾媽媽說:
「尊重孩子意見。」
教練沒法子,找上了我。
讓我去勸江樾,千萬別任性,錯過這次好機會。
我問江樾。
「你說我有讀書的天分,不能輕易浪費。那你呢?
「你有遊泳的天賦,為什麼不抓住教練給的機會?」
江樾被我問得急了,脫口而出。
「我走了,你怎麼辦?」
我紅了臉。
胸口像鑽進了蝴蝶。
江樾湊近,眼睛裡染了霧氣。
「我要是走了,你見不到我,不會想我嗎?」
「想。」
我小聲地回應。
江樾笑起來,捏了捏我的面頰。
「我就知道招招舍不得我。
「我和教練提了要求。
「如果要我進省裡讀書,接受訓練,那也得資助你,讓你和我一起去。」
我忙擺手:
「這樣不行,萬一教練因為這個不選你了怎麼辦?」
江樾笑得坦然,梨渦漩得很深。
「那說明我身上的天賦,也沒那麼珍貴。」
事實證明。
江樾的天賦絕對萬裡挑一。
教練最終同意了要求。
答應也資助我去省裡讀高中。
條件是——
我能夠通過省重點高中的入學考試。
那年九月。
江樾以運動員特招生的身份,進入了省重點。
我則以文化特招生的身份,考了進去。
江阿姨帶我去改了名字,把蘇招娣,改成了蘇昭。
江樾說,昭是光亮的意思。
往後,我的名字再也不是期待別人的降生,而是照引前路的光亮。
江樾在青少年遊泳聯賽橫空出世。
一連拿下多個冠軍。
成了大眾眼中的天才少年。
狂攬各大比賽的金牌。
他總是用比賽獎金,給我買東西。
電子產品、書包、文具、玩偶、項鏈……
用的總是那一句話。
「別人有的,我們昭昭也得有。」
他住院也是為了推開我,才被失控的貨車撞到。
遇見過這樣的少年。
我怎麼可能喜歡得上徐鈞年那種人?
8
醫生來給江樾做了全面的身體機能檢測。
等待結果的時候。
江樾靠在我身上,聲音悶悶的。
「昭昭,如果我不能再遊泳了,那該怎麼辦?」
我輕拍他的背。
「不管結果怎麼樣,我們一起面對。」
學校運動會放假。
這幾天,我一直留在醫院陪江樾。
因為之前被徐鈞年潑了水,感冒了。
反而是江樾在照顧我。
直到徐鈞年打來電話。
他的聲音好像從雜亂的運動會現場傳來,含著慍怒。
「蘇昭,你為什麼沒來給我送花?」
此時,秋日午後的暖陽烘照在我頸側。
江樾正為我煮橘子水。
香甜的橘子水咕嚕嚕冒著泡。
我平靜地開口:
「我從來沒答應過你,徐鈞年。」
他似乎沒想到我會這麼和他說話。
愣了一會兒,咬牙切齒:
「你知不知道我為了收到這束花,拒絕了訓練。」
我把手機移遠了點。
「沒人逼你這麼做。
「還有……」
徐鈞年吞咽了一聲,等待我的下文。
我冷聲:
「以後不要再打擾我了,再見。」
沒等他回應。
我已經掛了電話。
並且把他所有的聯系方式都拉黑。
江樾醒了。
我沒必要再和他糾纏。
掛斷前,我好像聽見徐鈞年輕聲說了句:
「蘇昭,我睡不著。」
積累虐心值的時候,我知道他有嚴重的焦慮症,無法入睡。
下完晚自習。
徐鈞年強迫我給他讀睡前故事。
我心裡很排斥,高中晚自習下課很晚,我住宿,也不方便在宿舍打電話。
隻能跑去洗衣房,蹲在角落給他讀故事。
我不敢直接拒絕,故意找了許多駭人聽聞的恐怖故事讀給他聽。
希望他主動結束這個要求。
沒想到,他聽著鬼故事竟然能安然入睡。
反而我自己被嚇得哆哆嗦嗦,不敢從洗衣房出來。
給徐鈞年讀了一個學期鬼故事,我終於受不了了。
做了一個安神香包送給他。
希望他能好好睡覺。
他拿到時,嗤笑著要扔掉。
而後看到了香包上繡著的向日葵。
鬼使神差地收了下來。
我不明白,他為什麼對向日葵有這麼大的執念。
不過現在這些都與我無關了。
他睡不睡得著,喜歡什麼。
我不必知道。
他留在我發頂的傷疤,在江樾塗抹的藥膏下,逐漸愈合。
9
我陪江樾去學校遊泳館。
他浮在水面上帶笑望向我,眼神湿漉漉的。
和以前在漁村時一樣。
我怕他受傷。
叮囑他:
「慢慢來,身體機能恢復肯定需要一段時間的。」
江樾遊到我旁邊,像小狗一樣甩幹頭發上的水,故意濺了我一身。
「你小看我。」
我坐在岸邊,腳丫子在水面撲騰,反過來濺他。
像小時候一樣,縱意笑鬧。
倏然聽到一個聲音。
「蘇昭!你不來找我,就是因為他?」
我循聲回頭,不期然看到了徐鈞年。
收起了笑。
「是。」
江樾利落撐住水臺上岸。
擋在我身前。
徐鈞年還沒換衣服。
斜挎著遊泳包走過來,瞳色兇戾。
「他知道你為了我,扔掉了他所有的東西嗎?
「他知道你給我當狗嗎?」
他冷嗤一聲。
「蘇昭,你和別人一樣虛榮,隻喜歡冠軍。
「但你沒有別人聰明。
「現在的冠軍是我,江樾他再也不可能站上領獎臺了。他現在就是一個廢人!」
我沒忍住,抬手一巴掌扇在他囂張的臉上。
「我再說一遍,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你。
「還有,你有什麼資格評判別人的未來?你哪怕有一次贏過江樾嗎?」
他抬眸,面色發白,不敢置信地看著我。
「你為了一個廢人打我?
「如果不是喜歡我,你被玻璃扎得鮮血直流,被高爾夫球砸還要留在我身邊,是為了什麼?犯賤嗎?」
江樾再聽不下去,揮起拳頭砸向徐鈞年的鼻骨。
我趕緊從背後抱住江樾,哀求他。
「不要……江樾。」
我花盡全身力氣,才制止住江樾。
徐鈞年用舌頭頂腮,笑得更張狂。
「看到了嗎?她心疼我。」
我牽住江樾的手,認真地告訴他。
「我是怕你受傷,而且發生隊內爭執,你也會受處罰。」
徐鈞年的臉色一點點沉下去。
江樾壓制住渾身的怒氣,輕柔地摸了摸我的腦袋。
「好,我不打架。」
話音剛落,他轉身,一腳把岸邊的徐鈞年踹下了遊泳池。
江樾的狠勁沒斂住,對我說:
「踹他不算打架。」
我拿他沒辦法。
而且看到徐鈞年被踹下水,真的很解氣。
我牽起他的手,溫聲哄他:
「咱們走吧。」
徐鈞年浮出水面,捋了一把頭發上的水滴。
「江樾,有種你參加公開賽,我們比一場。
「讓蘇昭看清楚,誰才是冠軍!」
我沒理他。
他如此淺薄。
非要把愛和外部榮譽掛鉤。
我沒必要和他浪費口舌。
10
江樾直觀地目睹了徐鈞年的惡劣後。
渾身的戾氣浮了上來。
指關節攥得發白。
我的手被他握得生疼。
手背溫涼。
是江樾砸下的眼淚。
我的鼻腔一陣酸澀,用力抱住了他。
「都過去了,江樾,都過去了。」
江樾狠狠地抱緊我。
像是要把我揉進身體裡。
肩膀不受控地顫了兩下,喉嚨溢出一聲壓抑的嗚咽。
淚珠不要錢似的滾落。
我用腦袋輕蹭他的脖頸。
手在他勁瘦腰間收得更緊。
語言解釋起來太難。
我用身體表達對他的寬慰。
許久。
江樾嗓音喑啞。
「昭昭,松手。」
我側臉靠著他光潔緊實的胸膛。
穿著泳衣的上身緊緊貼住他。
「不松。
「你不要和徐鈞年那種人計較。」
更重要的是。
我不想影響江樾的職業生涯。
江樾不流淚了。
但身體幾乎在顫抖,體溫越來越高。
江樾弓腰,退開一點。
啞著嗓子。
「昭昭,讓我穿衣服。」
我猛地反應過來。
成年後我們還沒這麼抱過。
我慌忙松開手。
江樾逃也似的鑽進更衣室。
我低頭一看,臉瞬間燒起來——
剛才我的胸竟然貼著他的胸口。
從遊泳館出來後,我和江樾去食堂吃飯。
他的手牽著我,掌心溫燙幹燥,把我焐得極暖。
「你換衣服怎麼這麼長時間?」我隨口問他。
江樾的腳步一頓,微微側過臉,輕咳了一聲,表情有點不自然。
「衝了個澡。」
「衝個澡要那麼久?」
他耳尖通紅,沒回答,忽然轉移了話題。
「我給教練發了消息,決定參加下個月的公開賽。」
「為什麼?」
我心頭一沉,徹底慌了。
江樾難道真的聽了徐鈞年的挑唆,要去爭那個冠軍?
他才剛剛蘇醒,怎麼能突然去承受這麼高強度的訓練?
我張了張嘴唇:「江樾,別勉強自己。」
他抬頭,朝我一笑。
眼神溫柔又堅定:
「昭昭,我不是為了和他比,我隻是……真的喜歡遊泳,想快點回到賽場。」
見我還要再說,江樾進一步剖白自己。
「昭昭,你知道嗎?我常常覺得,能夠遊泳是我這輩子最慶幸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