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一英武少年郎,頭戴小金冠,身穿赤色勁裝,正嬉笑蹲在池邊,逗弄滿池鯉魚。
他腰間掛著將軍府家徽。
我小心上前問道:「您是將軍府上的大公子嗎?」
少年郎抬抬眉,咧嘴一笑:「正是在下。請問小姐是?」
侯府和交好的世家皆是文官,溫文爾雅的小公子見得多,張揚得意的卻少見,讓我一陣眼花繚亂。
「小女是柳侯爺之女,柳拂釧。」自報了家門,他應該知我是未婚妻。
他若有所思打量我。
我鮮少有了羞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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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地,一陣水花濺了我臉,我皺眉拂袖遮擋,他卻笑出聲:「原是會惱的,還以為你與這宴席上的閨秀都是一個模樣,若嫁入我將軍府的是這樣,多無趣!」
我又惱又羞又有點喜,鬧不明白。但聽他意思,應是我的婚約者,將軍府大公子。
然後他又一陣逗弄我,我一反往常的端方,連連躲開,不好回話。
那時秋光堪比春日,陌上少年郎,瀟灑自在,笑意琳琅,惹人春心。
我還道,若是這樣一位嘻嘻笑笑的夫君,也算驚喜。
後來,沒幾日,他竟翻牆進侯府,雖說是未婚夫,但還未下聘,著實大膽。
可我也被撩得有幾分春心萌動。
私會幾次,他從沒道明情誼,隻在牆頭或窗邊,與我說說他看到的塞外。
我從他話中看到了天地遼闊十萬裡,山河日月不同色,讓我這井底之蛙心向往之。
他來過我小院幾次,知我處境並不像侯府嫡長女。
繼母明面兒上的從不虧待我,夫子教導、外出穿戴不缺我。可我這屋裡卻也隻剩下見人的玩意兒,深秋入冬,房中都沒燃上炭火。
他未送過我貴重之物,卻在深夜給我送過一盆炭火,送完便走了。
那晚,是我在侯府這麼多年冬夜,最暖和的一夜。
我以為老天眷顧,這場我從未鑽營的婚事,居然這般的好。
沒幾日,我聽聞,太醫在將軍府住了兩個月,都未治好大公子的病。
我疑惑著,差人打探了一番,心中有了定論。
他又深夜來訪,我端坐屋內,揚眉瞬目。
「拂釧,夜晚枯坐多冷。」
我嗤笑:「二公子,你深夜闖我閨房,才是冒犯。」
他怔愣一下,沒了往日的嬉皮笑臉,沉沉問道:「你知道了?」
「大公子一直生病將養,哪能這般活蹦亂跳。」
他拉住我,這是他第一次碰我,手掌有武人的粗粝,觍著臉賠笑:「對不起,拂釧,那時第一次見,我想戲弄你,才冒充大哥。可我看到你這僻靜、簡陋的小院,才知你和我是同樣的處境,生了同情,同情久了便有了綺念。」
而後他篤定道:「比起沒見過的大哥,你應該更喜歡我。」
聽他說「喜歡」,我心裡更氣,恨道:「我以為你是大公子,才默許你的逾矩!」
「如果是我大哥,你就不管閨中清譽?」他突然陰鸷起來,低聲問道。
「我與他是有婚約的!」
「婚約不過是將軍府與侯府,從未指名道姓是誰!」
我愣住,嫡長女與嫡長子之間是最配的,誰都是這樣默認的。
回過神,我嘲諷他:「難道庶出的二公子,可以娶侯府嫡女嗎?」
這話像刺痛了他,他攢眉蹙額,欲說還休。
我下逐客令:「請二公子回吧,你我再不要見。」
他氣憤轉身,將走出屋時,卻停滯了腳步。
停下的那一刻,我止不住淚水,卻不敢發出一聲。
隻見他驀地折回,不管不顧奔向我,牢牢擁住淚流滿面的我。
那個懷抱有力溫暖,我一時沒忍住,啜泣出聲,用力回抱住他。
我們兩個在世家都不受寵的子女,斷是很難在一起。
我應斷得幹淨,老老實實待得父親為我議親。
但我再是卑微,再是要經營生活,也有一顆真心啊。
好一會,他松開我,再不逾越。
隻深摯地凝視我,一隻手輕輕拭去我臉龐的淚珠,一隻手牢牢握緊我的手。
我呢喃出聲:「我有真情在,願君珍視之。」
他聽到了,眼梢泛紅,既心痛又歡喜,道:「拂釧,我定不負你。」
可惜,是我負他。
我不是個愛負隅頑抗的人,將軍府夫人撒撒威,我就斷了念想。
「拂釧?」何曉喚我。
我回神,抽回手,不再言語欲離開。
他偏走幾步,擋住我。
我蹙眉看他,然禮貌笑道「帝京從未傳聞您回來。待得梁府準備準備,屆時定請二公子吃酒幾杯。」
他不悅道:「柳拂釧,你沒有信守諾言。」
這幾年徵戰沙場,精強力壯,還帶有肅S的兇焰。
我突然有點兒怕他,也不知是心中有愧,還是害怕已有權勢的故人。我隻想趕緊走,恭敬道:「何小將軍,您如今驍勇善戰,且不要記往日那些莫須有。」
「你!」他欲伸手拉我。
我躲開快速走出雅座,見酒樓人不少。
何曉如今軍功卓著,他不便再踏出來招人耳目。
我舒口氣下了樓,走出酒樓。
今日可真熱鬧,這酒樓門口的,不就是說十日不歸的夫君嗎?
我若無其事走上前。
未待我開口,梁亙道:「夫人,你這是在酒樓見舊情人?」
?
10
我略有窘意,回道:「夫君,我從未有過出格之事,哪裡有舊情人之說。」
他端量我,卻不發一言。
良久,才淡淡道:「我今日是出來辦事,路過酒樓,見你……」
我趕忙接腔:「我今日是來梁家鋪子看看。」
他點頭溫柔道:「平日裡鋪子我管得比較多,如若有什麼不清楚,都可以問我。」
我嘆:「怪不得生意經營得如此好。」這不是奉承,看賬冊都知道經營得很是不錯。
他回道:「母親不太懂這些,我跟舅舅學了些。」
我便心下了然了,果然與我料想的一樣。
我打探過,因早年父親上京安頓,當時家境不好,梁亙自幼在舅舅家寄人籬下,十三四歲才來了帝京。
我和他同樣都沒養在親娘膝下,即使明面不錯,但其中心酸大約自己明白。
之前梁亙維護我,我道他識時務,如今我倒覺有幾分別的意思在。
而後我又與他聊了幾句生意的事,他說得頭頭是道,我心裡也對他一陣贊嘆。
高門不屑經商,田地才是他們坐享其成的財富,可源源不斷的財富也是世家經營、打點的關竅。
侯府曾沒落過,父親變賣親娘嫁妝一點不手軟,要不是繼母嫁進來,扶持侯府,真不好說侯府如何破落。
梁亙懂得,面子一回事,裡子也重要著呢。
那日之後,我順著他的意思,好好梳理了幾間鋪子的景況,有趣又有奔頭。
偶爾,我還會想到何曉。
算了,沒多少年父親就會老,屆時梁亙還可幫襯我那承襲爵位的親弟弟。
人若長壽,能活個六七十歲,不長壽,也有四五十好活。
待到一切打點好,了卻心事,我定去天下好好看看。
梁亙滿十日一回來,婆母和清減不少的表妹衝到他面前哭訴。
我懶得理,著人備馬車,去鋪子裡瞧瞧。
我特地將首飾鋪關了門,邀我幾個世家小姐妹、夫人來把玩新來的小玩意。
一兩個時辰,把她們哄得開心極了,她們輕飄飄灑下的銀子,就抵鋪子一兩月的營收。
我打算每月辦一次這樣的鑑賞,多搜羅些新鮮玩意兒,鋪子平日賣的和這個分開。
另外,現在冬日,但莊子裡的人、牲畜、物件兒得準備了,明年開春就要著手做事,我管莊子頭一年,必要有個好彩頭。我將相關事宜寫給了我的奶娘,她正在我京郊外幾個莊子上,這幾個莊子正是我從繼母囊中拿來的。
我這幾日正在熱火朝天地做事,老太和表妹在府裡鬧得不行。
老太說夫妻不同房不合規矩,嚷嚷開枝散葉。
春玉表妹說嫂嫂苛待,對不起父親雲雲。
而後,表妹突地病重,大夫診治也說不出所以然,她日日口中直呼表哥。
老太拉著梁亙不讓走,許是這個府裡隻有那春玉表妹是她的人。
梁亙在表妹院子看望多了,闲話就多了。
下人的嘴沒把門的,這不就傳出梁府了。
我繼母給我傳了話,這低嫁高娶的婚事,帝京多少人等著看熱鬧,讓我且快平息了,別讓人看了侯府笑話。
她哪裡是關心我,隻是嫁出去的女兒有不好的風評,會影響未出嫁的女郎,我猜,二妹正是要議親的時候,和將軍府大公子。
父親那邊也捎話給我,如今他正尋得機會將梁亙抬上去,讓我務必做好主母,安頓梁府後院。
確實,利益當前,梁府鬧騰久了,我也甚煩。
我將下人喚到一處,讓眾人在寒冬院子裡站了整整一白天。
待得罰得頭昏腦漲時,差貼身丫鬟訓斥他們,梁府安好,沒有龃龉哪來的風言風語。隨便找幾個新人治了嚼舌根的錯,發賣。
接著,我差人打點,將我早已揀選好的三位姨娘,不日抬進府裡。
11
這三位姨娘,一個是侯府的末等小丫鬟,兩個是牙婆子手裡買的。與人做妾多少是委屈,隻能找些命苦的,之於她們,總比在外受磋磨好。
我事先已說好,在梁府做妾,可視為做活,我便是她們唯一的東家。隻要聽話,一輩子衣食無憂,斷不會為難她們。
這日,三位美妾坐著玫紅色的小轎,在一派吹拉彈唱熱鬧聲中,從偏門抬了進來。
梁亙正要上值,見此氣得臉黑極了。氣憤走人。
表妹直接在院內哭哭啼啼,暈了過去。
梁亙硬生生三日後才回府上。
這三日,我讓三位姨娘日日去婆母那裡孝敬,奉茶嘮嗑,捶腿伺候,絕不二話,婆母一時享受了這麼多可人兒貼心的照顧,忘卻還「病重」的表妹。
婆母無非就是想有官老太太的尊榮,那我專門讓三個媳婦天天在跟前兒伺候,她心裡總能舒暢不少。
三位姨娘也一日不落地拜訪春玉表妹。
且都算半個嫂嫂,表妹發怒,姨娘們就哼哼唧唧訓斥她。讓她實實在在地知曉,要想進梁府,那就是四姨娘的待遇,排她們後面呢。
梁亙一回府,我讓全家在正廳用膳,準備了一大桌吃食,婆母上座,三位姨娘坐在我和梁亙身旁,至於表妹,紅著眼坐在最偏一處。
三位姨娘很識相,一一起身行萬福禮。
「 妾喚福春。」
「 妾喚嫏嬛。」
「 妾喚語綾。」
梁亙冷漠點點頭,沒那日的氣惱,如今應是接受了這等安排。
尋常男人,這是美事。
一場家宴,其樂融融,我甚是滿意。
如今梁府從原來四個人,成七個人一同用膳,終於有了些大戶人家的氣派了。
用完膳,我支使三位姨娘,今日起晚上輪著去老爺房中伺候。
晚上,梁亙怒容滿面來了我房中,嘲諷道:「姨娘那些你安排得倒是順手。你來了梁府,不是來做夫人,而是想鳩佔鵲巢,最好我再不要出現?」
他鮮少冒犯我,看樣子惱羞成怒。
我笑出來,哄他:「還在為娶妾的事生氣?一來,你那表妹不願進府;二來,按我爹的意思,你以後是要去尚書那兒接班的,如何沒三妻四妾的排場?」
他盯著我,仿佛能看透我。
話鋒一轉,悠悠道:「我在侯爺門下也有三四年。」
我莫名點點頭,聽我爹提過。
「我在侯府走動時日不少,那日書館飲茶,並非我與你第一次見。」
?
他見我疑惑,幽幽嘆口氣,無奈道:「左右你也是個有主意的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