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靜待各地大將的軍隊匯合,集結軍士不動聲色地封鎖京城,正面對衝五城兵馬司,
其餘所有人則跟著父親,長驅直入、直搗黃龍。
兵貴則神速,如果不出意外的話,
如今宮內應該已經塵埃落定。
「來人!將裴公子和公主帶下去。」
我翻身上馬,在邵陽公主絕望的哭喊中,策馬進宮!
馬匹越過東門街時,我回頭看了一眼。
隻見裴玉的目光,一動不動地落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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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街兵甲圍繞在他周邊,明明冰冷、肅S,
他卻唇邊一抹笑意,如風卷落雨,雲落人間。
我忍不住想,裴玉這個人,的確有點意思。
6
抵達皇宮時,滿地S屍,血水汩汩,漢白玉雲龍階石都染成猩紅一片。
此時,「聖上愧對江山社稷,留下遺詔,禪位於幽州節度使蘇稽,便自焚於大殿」的消息,
早已不脛而走、傳遍宮門內外。
一眾跪在乾清殿門口的朝臣,此刻各個噤若寒蟬,神色慘白。
所有人都知,大魏,一夜之間,變天了。
這晚,京中無人安眠。
除了「莫名消失」的皇親國戚,昭獄裡亦被丟滿了往日裡素位裹屍的高官佞臣。
第二日早朝時,朝臣之列頓時顯得空蕩了不少。
我立於大殿,雙膝跪地:
「城郊災民流離失所、無以為生,請父皇恩準,開倉賑災,安頓百姓。」
聞言,不少朝臣渾身一震,紛紛露出驚愕的神色。
在他們看來,武將謀逆,必先瓜分財富,攥緊財權,
而眼下我卻上奏,反其道而行。
「準。」
皇座上,父親穿著明黃色的龍袍,隔著冕旒深深看我一眼。
眼底是嘉獎,亦是贊許。
我領旨出宮,當即去了戶部衙門,全程督促落實此事。
隔日一早,郊外支起了無數連綿起伏的帳篷。
那裡,圍滿了此前被驅逐、禁止入城的流民。
面黃肌瘦的男男女女,佝偻著身軀,雙手捧著米粥,眼眶裡一片湿潤,
隨即,一群一群、成群結隊地跪倒在地,
目視皇城,深深將頭磕在地上。
對此,京中輿論分為兩派——
一派暗地裡嘲我家狼子野心。不顧禮義廉恥,謀反犯上,還惺惺作態。
另一派,卻認為這天下,蕭條破敗了許久,如今肯實行新政,安撫流民,
讓百姓有衣可穿、有飯可食,這比什麼都重要。
權勢在安穩交接,
然而,誰也沒料到,
被父親從幽州接入京的母親卻帶來了不好的消息——
羯人聽說父親入主京城,幽州守備不如往日固若金湯,
他們打算铤而走險,傾巢而出,大舉進犯邊境!
朝堂上,人人自危,面露焦色。
眾所周知,羯人野蠻,燒S搶掠,甚至以人為食,
曾笑談我大魏百姓軟弱無力,不過是他們嘴邊的「兩腳羊」。
此次他們來勢洶洶,眼看就是一場S戰。
可自古以來,帝王御駕親徵都不是件簡單的事,
萬一戰場上出現意外,剛穩定的朝綱必將動亂。
更別提,眼紅我父親登頂的其他各州節度使,早已虎視眈眈,各懷鬼胎,
這時候,父皇若不親自坐鎮京城,無論勝敗,等回京,怕是皇位早已換人。
在朝臣們一片爭執吵鬧中,我平靜出列,主動請纓,替父出徵。
父皇看了我良久,隨即,讓身邊內侍召了一人進大殿。
秋風徐徐,耳畔傳來熟悉的清雅嗓音。
「蘇姑娘,又見面了。」
擦肩而過時,那人朝我微微一笑。
想起不久前,在公主府大門口他說過的話,我忍不住緩緩眯起雙眼。
世人都說,裴家大公子,清風朗月,不沾半點塵埃,
但其實,他才是最算無遺策的那個。
7
「陛下。」
裴玉彎腰,朝我父皇躬身一禮。
一眾朝臣目露迷惘。
裴玉雖名聲斐然,卻從未出仕,
突然出現在朝堂,實在令人摸不著頭腦。
然而,我父皇卻溫和地笑了:
「當初若非邵陽公主當眾搶親,裴玉,你與韻兒早已禮成,不用這般多禮。」
朝堂上,頓時不少大臣隱晦打量起我和裴玉。
此次謀反的起因,眾所周知,明面上是邵陽公主荒淫叛逆,當眾搶親,
先皇不僅不多加約束,還縱容寵溺、荒唐至極。
而我和裴玉的這場婚禮,因為改朝換代,憑白吊在半空中,
至今像是被特意遺忘了一般,沒了後續。
眼下,國庫已然開倉賑災,大戰在即,軍需糧草毫無著落。
裴玉這個時候忽然出現在朝堂,絕不可能毫無緣由。
果然,他抬頭,目光清冽地掃過一眾世家權臣,隨即,淡淡一笑:
「陛下,裴家願傾全族之力,籌備軍資,助公主殿下旗開得勝。」
話音剛落,大殿驟然一靜。
不少暗地裡靜觀其變的朝臣,看向裴玉的眼神,都覺得他瘋了。
裴家世代簪纓,家底雄厚,但即便如此,
全力供給邊境大軍糧草,也相當於掏空大半家底。
這還隻是表面......
我忍不住玩味地看向裴玉。
萬一我家皇位不穩,他這一出簡直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甚至,面對後面可能趁亂而上的新皇,國公府都將陷入尷尬境地。
畢竟,他這是將自己,乃至整個國公府的命運,都系在我家身上。
他今天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明明白白的表示——
他是第一個真正站出來的,保皇黨。
怪不得,他之前說我最需要的,便是他這樣的盟友。
不僅心思敏銳,論魄力,常人更是難及他一二。
高位上,父皇滿意一笑,正準備宣布讓裴玉隨軍開拔,這時,我卻忽然出聲:
「父皇,邊境苦寒,恐裴公子無法適應。
不如讓他留在京中遠程協助軍資事宜,這樣兒臣再無後顧之憂。」
我笑盈盈地對上裴玉的目光,
意思很明白。
協調處理糧草,你在京城便可以,就不用跟著我一起去幽州了。
我從來不慣著別人,照別人的想法去做事。
眼看裴玉眉頭微皺、目光幽深地望過來,我忍不住勾唇一笑。
這還是他第一次露出意外的神色。
果然,父皇思考了一瞬,笑而應允。
不遠處,我看見裴玉的父親——老國公爺的表情,瞬間晦澀起來。
8
我剛離開大殿,裴玉便跟了上來。
四周侍從謹慎觀察我的神色,立即低頭,退避開來。
「蘇姑娘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
他眉心緊皺,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我知道他的意思。
此次,羯人傾巢而出,
即便我後方軍資糧草的問題解決了,
但,為防各州其他節度使趁機叛亂,還要留下大批軍士在京。
我頂多隻能帶走五萬人馬。
五萬人馬,對上對方的十二萬,
此去,九S一生。
「我是在幽州的風沙裡長大的,若不狠,活不到現在。」
在戰場上,我學會的第一課,便是,永遠不要將希望寄託在別人身上。
「蘇姑娘,當真不肯接受我的好意?」
他修長的指尖輕輕點著手背。
我順著他的手,一路望上去,對上他漆黑的瞳孔。
「不是不接受你的好意,而是這世上,
所有看似理所當然的饋贈,在背後早已標注了籌碼。
我怕裴公子的籌碼太高,我付不起,更不願付。」
千言萬語,不過一句話——
我不信你。
裴玉是聰明人,顯然聽懂了我的意思,薄唇微抿,眼底的神色越發幽冷。
我淡淡一笑,松了松衣襟。
先皇昏聩,各州災荒的奏章如雪花一般遞至案前,照舊視若無睹。
隻顧著享受極樂人間。
可惜,他蒙住眼、捂住耳,卻擋不住朝野內外的各方勢力不斷發展。
國公府,赫赫有名的一等公,早已貴極人臣,賞無可賞。
邵陽公主的驸馬,於裴玉而言,是天大的笑話,
他連多看她一眼都不屑。
難道如今換了個公主,他就徹底變了心性?
若我接受了這次裴玉的「好意」,等他趁機北上,在軍中埋下暗樁,
我便不僅是他當初選中的擋箭牌,更是國公府以後局中的一顆子。
皇權和世家門閥,歷來爭鬥不斷、此消彼長。
既如此,我索性選擇一條最艱險,卻最沒有後顧之憂的路。
裴玉靜靜地盯著我,良久,倏然一笑。
那雙眼,不笑的時候,漠然淡定,恍若置身事外,
然而,此刻,流光溢彩、熠熠生輝。
他低頭,上前半步,聲音磁性而低啞:
「蘇韻,有沒有人說過,你真的很聰明?」
9
這是裴玉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然而,我轉頭就忘在身後。
畢竟,此次出徵,兇險異常。
正如裴玉所料,我的確「九S一生」。
以五萬人馬,對上羯人十二萬虎狼之師,唯一的出路,便是奇襲!
再又一次連夜突襲敵營,終於取下對方首領的首級時,
我亦被層層圍攻。
手中的刀刃早已卷邊,手肘、手腕上的血,將渾身染得猩紅。
突出重圍之際,我隻覺腰間一陣劇痛。
低頭才發現,腰側被利刃洞穿,
隻差一點,我就直接留在那片廣袤的土地上,再也回不來。
然而,這樣的付出終有回報,
羯人失去首領,已然顯出頹勢,強攻之下,節節敗退,
最後,徹底潰敗四散。
軍情送到京師,舉國歡呼。
我身穿鎧甲,班師回朝時,眼看著,從城郊到皇宮,沿邊兩道,擠滿了人群。
歡呼雀躍聲、驚嘆歌頌聲,連綿起伏。
我離京的時候還是深秋,滿眼金黃、秋意正濃,
回來時,已是春分,花開滿枝頭。
不知是哪家閨秀,早早準備了各式各樣的花朵,朝著軍隊的方向,拋灑過來。
轉瞬間,滿城的鮮花尾隨而至,瀟瀟灑灑,傾城而下。
在這漫天的恭賀聲中,
我仰面,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人一身白衣,清俊淡雅,卻如畫中濃墨,醒目至極。
他立在那兒,便如這世間風花雪月,都躍入眼簾。
「是裴公子!」
我聽到,耳邊傳來女子們陣陣驚呼聲。
有豔羨、有驚喜,更有纏綿悱惻的愛慕和崇拜。
裴玉卻似乎對外界的一切,渾然未覺,
那一雙眼,靜靜地落在我的身上,如松如月。
這些時間,我雖呆在邊境,但京中的消息卻從來沒有斷過——
聽說,邵陽公主在府中自缢身亡,S前還一片真心為明月,
寫了滿滿一封血書,盼著來世,能與裴玉修成正果。
聽說,裴玉不僅將幽州軍備安排得很好,還在此次節度使叛亂時居中斡旋,
幫助我父皇以最小的代價鎮壓各方,國公府成為如今朝中最有權勢的一脈。
還聽說,從秋風瑟瑟,到冬雪降臨,再到如今的春花絢爛,
每一天,他都會站在這裡。
站在「安定門」旁,等著我,
隻因「安定」寓意「出兵德勝,太平安定」......
10
滿城夾道慶賀的盡頭是皇宮。
今晚,宮中亦舉辦了盛大的慶功宴。
父皇輕輕地握著我的手腕,眼角微紅:
「瘦了,不過也更歷練了。
聽說這次奇襲,韻兒你受了重傷,待會讓御醫給你好好看看。
這次回來,一定要仔細修養。女兒家,萬不能留下什麼後遺症。」
父皇一邊仔細地叮囑,一邊拉著母後,與我話家常。
在座的群臣,流水般的恭賀,臉上的笑意,擋都擋不住。
然而,我卻發現,坐在首位的裴玉,目光不時落在我的腰側。
我抬頭望去,他又轉瞬挪開視線。
熱熱鬧鬧的宴會散去,我扶微醺的母後回宮。
然而,宮門剛一闔上,她眼中的醉意頃刻間消失殆盡。
她一把扯開我的衣服,嘴唇顫抖地盯著我腰腹的傷口。
雖常換藥物,但一路回京,還是顛破了傷口,此刻已有血跡湧出。